云南动物小说摭谈
2018-03-31杨菁
摘 要:云南动物小说经常会涉及生态问题。以沈石溪为代表的云南动物小说作家,通过描写动物的生存状态,表达了人类与动物和谐共处的生态文学观。他们把生态伦理延伸到了人与自然界、人与动物的关系中,从生态道德、生态伦理和生态权利等方面,为动物代言,呼吁人类要善待野生动物,善待动物就是善待自己;否则,人类的生态平衡就要受到威胁。
关键词:生态道德 生态伦理 生态权利 生态平衡
20世纪80年代以来,云南儿童文学作家用墨水、泪水描绘了生活在红土高原上的动物们的悲欢离合,使人们看到了一部部具有现实意义、流溢着生态意识的作品。作品表达了人与动物共生共存的生态观,强调生态系统要保持一个整体,反对人类对动物施虐,力图通过作品,唤醒人们保护生态环境的意识,缓解并逐步消除生态危机。
一
云南儿童文学作家把道德对象的范围从人际领域扩展到了人与动物的关系领域,对人类血腥杀戮动物感到痛心疾首,对哀绝无助的动物的生存状态感到揪心。他们关注生存空间日益狭小、生存岌岌可危的动物,通过作品,倡导对动物要讲“人道”。
2003年,云南十八岁的高中女生杨南鸥创作了《最后的乐园》,讲述的是一架飞机失事后,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巧遇因躲避人类捕杀而生活在密林深处的动物,善良的动物以德报怨,拯救了落难的人类。小说的结尾,动物们面临无处为家的困境,它们已无法和人类共同生活在一个家园,不得不退缩到一个“没有砍伐、没有杀戮、没有人类”,浓雾遮天、与世隔绝、只有野生动物的“乐园”躲藏起来,再也不同人类打交道。
尽管人类残害动物为时已久,但动物们迟迟不愿离开,它们对人类一直抱有幻想,希望人类会像爱自己一样爱动物。面对人类的一次次掠杀,动物都一再避让。因为,他们舍不得那些钟爱它们的人,舍不得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不想在没有人类的环境下孤独生存。没想到,人类私欲膨胀,步步相逼,动物们再不离开人类,它们将面临灭顶之灾。最后,它们饮泣启开了“最后乐园”的大门,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在动物们告别人类的一刹那,让人感到撕心裂肺的悲痛,难以言表的震撼。书中小熊杰克说道:“人类无知,幼稚,没有一点爱心,不懂得怎样与自然界别的生灵和睦相处……”通过动物的痛斥和谴责,作品提出了一个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这个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地球很可能会淹没在一片没有野生动物、死气沉沉的荒漠之中,人类的生命之舟将受到威胁。
小说中,备受人类伤害的动物们总是逆来顺受,只是默默承受着风暴的肆虐袭击,不主动伤害人类;相反,它们想用“以德报怨”这种道德的力量来感化人类,即使看着同类的生命一天天被剥夺,天天都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它们也一直在等,等人类醒悟。可叹的是,天天上演的一幕幕悲剧并没有引发人类的恻隐之心,不知“人道”为何物。动物们终于等不得了,只好悲壮地告别了人类,从此和人类天各一方,永远不再相见。作者所憧憬的“最后的乐园”,其实就是人类和动物和平共处的“理想乐园”,是对理想道德的呼唤,呼吁人类应该对动物施以人道,残害动物,破坏生态,只会遭到大自然的惩罚,没有了动物,也就没有了人类。
苦难造就非凡,面对惨烈的生活环境,严峻的生存陷阱,动物们只有“逃”。《最后的乐园》中,动物们最后逃到了一个“没有猎枪、没有残杀、只有爱和关怀”,可以藏匿的“乐园”。不经过九死一生的磨难,这些动物如何能有这样的“超乎常人”的智慧,何以找到花果山般的动物乐园,找到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绝妙的藏身之处。可以想象,为找到这样的隐秘场所,动物们付出了多少代价,这是用动物们的白骨堆砌而成的。人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浓雾弥漫的地方居然会有生灵居住。小说警告人类,再不友好地对待动物,保护动物,人类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动物了。
二
把“伦理公正”扩大到对动物生命的关心,是云南动物小说的又一特点。这与道家主张的“万物平等”的思想相吻合。道家反对以人类为中心的道德观,从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人类“贵己贱物”的态度,并提出“爱人利物之谓仁”,主张把“爱人”和“利物”结合起来。
众所周知,大自然中的生物群落都有直接或间接关系,多种生物种群是有规律地组合而成,组成群落的各种生物种群不是任意地拼凑在一起的,而是按照自然法则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稳定的群落。在这个生物群落中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各种生物物种都有其存在的必要,与其他生物一起构成唇齿相依的关系。
道家認为“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类只是自然万物中的一种,人类不应该“贵己贱物”,如果不能公正地对待某一种生物,使这一生物群种遭到破坏,势必会影响整个生物群种的稳定和繁衍。在自然界中,每一种动植物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哪一种生物就高贵得可以俯视众生,让众物匍匐在脚下,任其奴役。没有哪一种生物就低贱得要被消灭,可有可无。鸟以虫为食,鸟少了,虫就会泛滥成灾,为害植物,使农作物减产。穿山甲赖以白蚁生存,穿山甲被人大量捕杀后,白蚁就会失控,危及森林、堤坝等,祸害无穷。在生态系统中,生物群落有一定的生态环境,在这个生态王国中,无论是王者还是贫民,它们共同组成一个兴衰荣辱与共的生态环境,如果某些“低等生物”遭到剔除,被“驱逐出境”,那么这些“低等生物”的对手就会泛滥成灾,破坏生物群落的多样性。组成群落的物种种类数量越多,生态环境就越优越,生态王国就越兴盛,越有益于人类;反之,则会遭到生态王国的“报复”。
在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时,应该奉行道家“爱人利物”的观点,以生态为本,以环境为本。如果人类仍然认为大自然不过是一个可以任意宰割的对象,不但不去施以“爱”,还肆意去凌虐,甚至使某些生物销声匿迹,就可能继续对地球造成不可恢复的、永久性的损害。如果我们不珍爱生灵,对自然生灵的态度还是一味征服、利用、满足口腹之欲,任这种可有可无的口腹之欲膨胀,任见利忘义者将一批批鲜活的生灵设网笼诱捕,然后大批地贩往大城市的餐馆,牟取暴利,终将影响到人类自身的生存。长期以来,人们向大自然索取越来越多的资源,而“利物”少,导致大自然的平衡被破坏。
在沈石溪的作品《狼妻》中,作者不以人为贵,不以狼为贱,把人和狼放在了一个平面上。小说写一个动物学研究者的奇遇。他披裹着一张从刚死去的公狼身上剥的皮,在狼穴里与带着狼崽的母狼日夜共处,他为哺乳期不能出外猎食的母狼小狼带来各种家禽,为它们的生存操劳,他以为他骗过了母狼,母狼不知道自己的伴侣已经被杀。后来,他才发现母狼早就知道他是凶手,是仇人,只是为了幼狼,才假装亲热与他周旋。后来,狼群来了,母狼恰如其分地报复了他,又不顾一切地保护了他的生命。动人心魄的情节中显示出狼性和人性一样,恩义分明,动物和人一样有情有义。动物学研究者装扮成狼,体验了做狼的艰辛,生存的举步维艰。身为狼,既要躲避人类追杀,又要养育后代,还要时刻提防“披着狼皮的人”,苦不堪言,做狼比做人更难。作者之所以用人易狼,表明了其反对虐待动物、对狼群肆意虐杀。“小路上的捕兽铁夹夹住了一只大公狼。沉重的铁杆正好砸在它的脑袋上,我们看见它时,它已经死了。”文字中流露出作者万物平等的生态观。
人,没有“爱人利物”,杀死了公狼。披上狼皮的“人”,却对狼的孤儿寡母厚爱有加,冒充被杀死的公狼,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这是极大的讽刺。当人的人不讲“仁”,而当狼的人却懂“仁”。通过作者的怪异描述,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为人不仁,为狼却仁,人不如狼仁。另外,“狼人”虽然是为了研究狼而舍身入狼穴,但他为狼的家庭所做的一切,弥补了公狼不能继续养家糊口的遗恨,表明他对狼“爱人利物”。因为,与狼群失散的家庭里,没有公狼的照顾,母狼和刚出生的小狼必然无法存活。正是他的“仁爱”,使得母狼感激在心,在危急关头斥退了要进攻他的狼群,嘴里叼起狼人伪装了两个月的丈夫的狼皮,带着对“狼人”的爱恨归队狼群。
沈石溪的《刀疤豺母》形象地说明,在自然界中,每一种生物群种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大自然是一个多物种互相依存的系统,动物是多样性的,如果人为地打乱了这种生物间的自然平衡,自然界就会失衡,人类就要遭灾。作品描写的是一个动物学家和其藏族向导与刀疤豺母为首的金背豺群的奇特关系。刀疤豺母是高黎贡山金背豺群的首领,出于世仇,猎人强巴及村民将刀疤豺母赶出了尕玛尔草原。仅仅三个月之后,为此失去天敌的红毛兔数量急剧膨胀,危及了牧民的生活。最后强巴请回了刀疤豺母及其豺群,生态才恢复平衡。这说明按照人类的主观意愿违背自然驱逐一种物种,否定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带来的只会是意想不到的恶果,结局适得其反,只有尊重自然规律才能维护生态平衡。
面对人类“贵己贱物”、惨无人道的掠杀,为了把“根”留住,使种族延续下去,动物们只能“躲”。在沈石溪的《斑羚飞渡》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七八十只斑羚被獵人们追赶,被逼到了伤心崖,为了“突围”,斑羚决定,分成老少两组,一对一对地飞跃伤心崖,每一只年轻斑羚要成功飞渡到对岸,必须用二级跳的方式,踩在一只老年斑羚身上跳过去,这就意味着老年斑羚要掉下悬崖,通过舍去老年斑羚,留住小斑羚的办法,保住了一半年轻的斑羚的生命,避免了全部被猎人捕杀。这种牺牲小我保全大我的超人智慧,令人赞服。
三
每一种生灵的生命都是大自然所赋予的,不论是高大威猛的动物还是矮小孱弱的动物,都是大自然这个有机体的组成部分,它们都有生存的权利。云南动物小说家们把生存权扩大到了自然界的动物身上,呼吁人们重视弱小生命的生存权。
对于弱小生灵来说,要在险象环生的自然界中立足,要付出比强悍动物更多的代价。因为,在“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自然界,并不都是青山绿水,以强凌弱的悲剧天天在上演。强大的食肉动物经常掌控着食草动物的生杀予夺权,懦弱的食草动物处于自然界的最底层,它们不但要躲避人类的掠杀,还要随时战战兢兢,到处东躲西藏,稍不留意就会落入食肉动物之口。
从云南动物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弱小生命为了争得生存权,不再恐慌、无奈与挣扎,而是不甘于命运的安排,勇敢地向强大的食肉动物发起挑战。
沈石溪的作品《红奶羊》,叙述了羊想改良成狼,以对抗狼的惊人之举。母羊茜露儿因为被公狼黑宝所迫,充当了小狼黑球的奶妈,它把狼崽养大以后,又回到了羊群社会。这次特殊的经历,使它认识到,羊虽然善良温顺,但怯懦胆小、自私猥琐,狼虽然凶残狡诈,但勇猛无畏、敢于自我牺牲,它要和命运搏击一番,要去寻找有着“羊脸、虎爪、狼牙、雄胆、豹尾、牛腰”的红崖羊,要和这只大公羊“繁殖出新羊的品种,既有食草动物类的脉脉温情,又有食肉类猛兽的胆识和爪牙”。茜露儿想改变食草动物被食肉动物吃掉这一残酷命运,它要创造出“狼羊”,这样,羊就不会被狼任意宰割。茜露儿孜孜不倦力图改良羊的种群的举动,是食草动物想争得更大生存权的例证。
沈石溪的另一作品《疯羊血顶儿》中,公羊“血顶儿”自从诞生之日起就不同凡响。它呱呱坠地,母羊猴戏为将它从狼的魔爪下救出来,不得不以身喂狼。母亲被狼活活咬死的镜头“定格”在它幼小的心灵中,永远挥之不去。母亲遇难造就了血顶儿非凡的性格,它要改变羊不敢反抗狼的现实,不愿再看到羊群成为狼的粮仓。它从小胸襟万里,举止怪诞。常常遥望高高的雪山沉思默想,别的羊吃了睡,睡了玩,别无所求。而它吃睡之余,勤奔跑、练格斗,它改变了盘羊引以为豪的羊角形状,把羊角插进石缝,经过长期“苦练”,血顶儿的羊角“不像其他盘羊那样窜出头顶半尺就朝左右两边分岔绕花……两只羊角就像一把禾杈一样,角尖朝外,刺向天空”。它一反羊软弱、被动的性格,主动出击,非常好战。在狼的面前,羊历来只有逃跑的份儿,而血顶儿竟然用它那直直的羊角挑死了狼,使羊与狼相抗争不再是神话。血顶儿没有安身立命,敢为“羊”先,创造了羊杀狼的奇迹。血顶儿的一生,都在为摆脱被吃的厄运,争取生存权而上下求索。
在自然界中,善良温顺和凶残狡诈的动物都在为了生存而苦苦煎熬,只不过它们的生存手段各异,善良温顺的有时变狠,凶残狡诈的有时变善。面对生与死的抉择,弱小的动物只能“变”。有趣的是,沈石溪把善良温顺、凶残狡诈融合在一种混血动物身上,表达了生灵不分孰轻孰重,生命同等重要的思想。在《混血豺王》中,白眉儿是猎狗和豺的后代,它似豺非豺,似狗非狗。在它身上既有猎狗忠实善良的一面,也有豺凶狠残暴的一面,它是集狗、豺的基因于一身的混血儿——豺狗。作为狗,它忠诚,懂得感恩;作为豺,它勇猛无畏,胆识过人,有着亦豺亦狗的矛盾性格。当上豺王的白眉儿,在豺群遭猎人围捕的紧要时刻,冒着丢掉王位的危险,先是为了报答旧主人的收留抚养之恩而救了旧时的主人。在主人面前,它“皮”是豺,“心”是狗;然而,身为豺群的首领,面对猎人对豺群的滥杀,为了保护豺群种族,使豺群脱险,它后来又显示出了豺王的胆魄和伟力,用狗的叫声迷惑猎人,使猎人误以为是狗,延缓了对豺群的进攻,豺群躲过劫难,没有全部被猎杀。可是,白眉儿的一声狗叫,却暴露了它的“狗”身份,被豺群视为异类。为了保持豺群种族的纯粹血统,不让有狗血统的豺跻身豺群并继续统治豺群,白眉儿最终被忘恩负义的豺群抛弃,暴露在持枪的旧主人面前。身心疲惫、孤独的白眉儿,离开了它赖以生存的豺群,最后放弃了重过狗的生活的机会,在旧主人面前喊出了豺的叫声,被主人打死。在白眉儿身上,狗性和豺性都得到了升华。
并非云南的所有生态作品都是充满动物的血腥味,让人扼腕。很多作家,如老作家乔传藻的《醉麂》,为我们描绘了云南燕语呢喃、莺声婉转、生机盎然的生态美的理想王国。因淘气走失的小黄麂子,因为吃多了被太阳烤熟的野草莓而被醉倒。走到了学校,与小学生共处,小学生精心喂养它,小黄麂还兴致勃勃地在教室旁听小学生朗朗的读书声……最后,小黄麂回到了妈妈的身边。在吴然等老作家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喜鹊登枝、麻雀啁啾的自然美景,他们所描绘的自然界都是一幅幅动物、植物与人类相依相生,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好画面。
云南作家透过撩动人心的云南生态作品,向世人昭示自然界生态平衡的重要性,自然界的一切生灵都是大自然的主角,它们用青春与美丽维系着自然界的生态平衡,人类不能利欲熏心地去破坏它。否则,就会造成生态危机和灾难,自然的严重扭曲会使自然界的生灵包括人类无法生存,人类厚爱生灵,就是厚爱自己,就是厚爱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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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杨菁,云南开放大学文化旅游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