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文本层次研究
2018-03-31王丹丹
摘 要:自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始,对于作家文学创作手法的批评争论一直存在。当代文坛中多以现实主义历史叙事为基础,乡土文学叙事为主导的文学作品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莫言在《生死疲劳》的创作中沿用一贯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不同的是轮回的叙述视角,讲述以农民与土地为主题的历史发展。本文将通过对其文本层次的分析来解读《生死疲劳》的文本特色及作者想要表达的文化品质。
关键词:文本层次 荒诞视角 现代气质 历史诉求
在作品由表及里的构成观研究中,现象学派理论家英伽登把文学作品进行“音、意、面、再现客体”的划分,这与我国经学家王弼“言、象、意”的创作理论有相通之处。在童庆炳编著的《文学理论教程》中,文学作品的文本层次分为:文学言语层面、文学形象层面、文学意蕴层面。笔者将通过对文本层面的剖析来解读《生死疲劳》文学语言的陌生化手法、荒诞轮回视角的叙事效果以及新历史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带来的超感体验。
一、文学言语的陌生化和现代气质的表达
俄国形式主义者在文学言语方面提出了“阻拒性”“陌生化”理论。与“陌生化”言语相对立的是“自动化”言语。言语的自动化指的是过分熟悉的不能再引起人的注意的语言。例如第一次用“出水芙蓉”来形容女子,会很生动贴切,但时间久了,人人都用,也就成了干巴巴的语言符号。反观戴望舒用“丁香花”作为女子意象的《雨巷》则成了佳作名篇。莫言曾说:“力争用一种最自由最没有局限的语言来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在莫言笔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存在的,在主观感受的指引下,生命的不可抗力成为可操纵的对象。
我看到主人站在棚口,庞大的身体像一座铁塔,阳光如同瀑布,在他身上流淌,蓝色的半边脸,另半边脸是红色。
有关那头牛的回忆纷至沓来……犹如铁屑,飞快地粘向磁铁;犹如气味,丝丝绺绺地钻进鼻孔;犹如颜色,在上等的宣纸上洇开;犹如我对那个生着一张世界上最美丽的脸的女人的思念……
透明的酒浆在空中散开,如同幽蓝的珍珠。月亮在颤抖着,对着蓝脸频频眨眼。这情形让我感动万分,在万众歌颂太阳的年代里,竟然有人与月亮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阳光如同瀑布,发红发蓝的脸色,视觉上的对比,凸显出一种神秘的象征。第二句对“牛”纷至沓来的回忆进行了一系列的语言描述,如铁屑和磁铁的粘连,如气味钻进鼻孔,比喻夸張,喻体奇特,动用其他的生命体验来达到一种感官刺激。酒浆如幽蓝的珍珠,月亮是颤抖的,似乎要风起云变,此刻大地又是一派祥和。言语的陌生化处理会增加读者感知的难度,延长感知时间,却可以使读者反复体味,从而达到增强文本审美意蕴的效果。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站在民族主义立场上的莫言用他敏锐而又澎湃的想象力诉说着一个又一个耳目一新的故事。张清华曾在《当代作家评论》发表评论:“迄今为止,莫言仍然是新时期以来最具文体意识和文本价值的作家之一。”每一个走向世界的作家无疑都受到来自于世界的影响,莫言的文学创作表现出极强的民族文化主体意识。“他在借鉴外国文学时对‘化境的追求,既表现了中国人的气派,也是他的作品对外国读者有难以抗拒的魅力之源。”流行于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把感觉体验看得高于一切,即使这种体验时空倒置混乱不堪。莫言就长于运用感觉体验来增强作品的文化批判倾向,历史永远是记忆中的事物,个人的感受和体验是不尽相同的。所以在小说中蓝千岁、蓝解放、莫言交替着讲故事,讲述他们以个人意志的发泄为出发点看到的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时代。与此同时,莫言也喜欢对文明史的发展进行反思。“我”的故事从“1950年”开始,又从讲“1950年的故事”结束,历史与记忆的辩证思考裹挟着戏谑洋气的现代主义创作格调,使东方大地上的半个世纪别具一格。
二、文学形象的假定性和牵理就情的人物设定
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说,文学作品不自觉地会成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种默契。由于历史或转化生成的原因,作家笔下的文学形象大多数带有倾向性塑造,承担表达功能。因此,虚拟性和假定性就成为塑造文学形象的前提条件。在文学作品里,山河日月、花木虫鱼可通人性,万物皆有六欲之扰、七情之困。所以《西游记》里的神魔皆有情,可圈可点。如果作家的创作完全客观真实,读者反倒从中寻求不到阅读的乐趣,无法在思维的反差中接收文化能量。
白话小说发展至今,读者对于现代小说的创造力是更为期待的,写作视角是一部作品或者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构成叙事的前提,也决定着叙事所能达到的深度和广度。王安忆在《喧哗与静默》中说道:“莫言有一种能力,就是非常有效地将现实生活转化为非现实生活。”在《红高粱家族》中,为了使叙述获得自由,填平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沟壑,莫言借助“我爷爷,我奶奶”的叙述口吻来讲故事,缓解写作压力。《透明的红萝卜》赋予小黑孩一种对自然超强的感知能力,以看见“透明的萝卜”来加深表达“饥饿”的主题。在《生死疲劳》近半个世纪的历史故事中,时间跨度不是很大,单一的历史主体就可以完成五十年的叙事,但是单一的历史主体无法避免因为自身文化、阶级立场所带来的盲视。因此,他设立了一个轮回视角的主题,利用六世轮回,回顾悲怆的历史,运用动物的眼光和人类的思维诉说欲望的膨胀过程。蓝千岁、蓝解放、莫言是小说中的三个叙事人,蓝千岁主要讲述西门闹五世轮回为动物时所看到的时代,蓝解放和莫言则以人类的视角补全了动物眼光所不能体会到的人文情怀。西门闹轮回为驴、牛、猪、狗、猴,能洞察阴阳两界,以历史主角的身份回忆可威风可撒欢又可悲戚的时代。人物形象的塑造大胆夸张,看似是无稽虚妄,却建立在人类社会的现实关系中,与历史发展轨迹相结合。蓝解放进城当官,六年时间,逐渐离开土地,成为副县长。“文革村庄”的开发,成为西门金龙引以为豪的事业。农民在逐渐抛弃土地。小说结尾的凄凉景象是在回答因欲望作祟的背离才是凄凉结局的根源。莫言所塑造的轮回形象在假定性的基础上演绎出了合情合理的存在感,把不真实的景象升华为艺术上的真实写照。作品中的人物对时代谋求似的参与,推动着壮阔的历史波澜。《生死疲劳》中对人物形象的合理假定,有利于消解创作难度,使现实世界由此改头换面,扩大叙事视野,增强文本的叙事效果。
三、文学文本的历史意蕴层和偏离传统的历史诉求
“文学意蕴层是指文本所蕴含的思想、感情等各种内容,属于文本结构的纵深层次。”历史内容层的丰富意蕴则是通过文学形象的指向性和包孕性特征来完成的。如《三国演义》以描写战争为主,展现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的政治和军事斗争的混战画卷,其历史内容就直接包含在作家创造的文学形象和形象体系之中。有的文学作品,虽然本身不含历史,却暗示一定的历史内容。如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此诗描写了丰富美丽的烟雨景象,却带有时空交错的历史慨叹,讽喻唐帝国的倾覆之势。一般来说,文本首先呈现的应该是审美意蕴层面,让读者产生愉悦的阅读体验,其次才能拓展到历史意蕴层和哲学意蕴层,从而使文本的意蕴层层深入,美不胜收。
《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五十年的发展过程,并透过亡灵轮回游历的艺术图像,阐释农民与土地的福祸相依。六世之中,西门闹紧跟着历史的脚步,在遗忘与复返中体悟时代变迁。莫言通过鬼魅的灵异客体,直播波诡云谲的历史。蓝脸的单干成为先知先觉,对洪泰岳的顽固也有了极强的认同感。在表现自我思想的僵化是政治挤进历史的同时回归于农民与土地生死相依的现实根本,对历史内容层的把握与雕琢,丰富了小说的故事构架。在《生死疲劳》历史层面的创作中,莫言以批判性的眼光看待时代的发展,敢于正视历史带给土地的创伤,敢于描写人性无法克服的弱点和病态政治对于人性的压抑,体现着一个作家悲天悯人的胸怀。人之轮回为冤和怨而执着,生死疲劳轮回着颂歌与悲歌。正如文本中蓝脸的墓碑上所写:“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这承载着《生死疲劳》的全部重量。
2006年《生死疲劳》出版,对于“六道輪回”的聚焦和近半个世纪中国当代史的回溯再次佐证了莫言“魔幻现实主义”和“新历史”结合的创作自信。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记忆是莫言小说重要的创作资源。1985年《透明的红萝卜》在文坛的走红与热议形成了书写乡村记忆的感觉方式,“在偏离传统现实主义的脉络上再现历史诉求”,区别于《金光大道》和《艳阳天》等传统的合作化小说,有不一样的文本叙事策略。莫言在《碎语文学》中坦言在新的文学史的参照下,写土改确实没有难度和新意,“但我的着力点并没有在那上面”。《生死疲劳》中,写蓝脸坚守土地没有突出对历史伤痕的反思,旨在回归现实,一切生发源于欲望的牵引。“莫言属于那种习惯用小说发问的人。其小说情节都不是封闭的系统,在他们背后隐藏提问远比他们的故事内容更具实际意义。”比起饱满的史实和揭露伤痕的笔法,莫言长于利用个人风格写记忆中的乡村剧变,把中国现代以来经历的大事件转变为个人的切身伤痛,将历史解构在一种独特的生存环境中,使文本的语言表达、场景创作、主题思想和文体风格获得了一个自由的空间,得到了一次自上而下的解放。陈思和也曾说过,“我以为《生死疲劳》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其以非常怪诞的叙事形态展示了‘家族的元素”,“把沉重的历史叙事转换为轻松幽默的民间叙事,从而强化了小说的叙事美学,我以为是《生死疲劳》最可爱之处”。《生死疲劳》让我们用一种全新的角度去看待小说和历史与记忆的辩证关系。历史不再居高临下,隐没在历史里的人物走向前台,自我救赎才是莫言想要表达的文化品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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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王丹丹,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2016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作家作品。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