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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中“信仰得救”主题与基督教文学影响

2018-03-31沈蕾

北方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浮士德

沈蕾

摘要:本文将歌德的《浮士德》放置在基督教文化影响下的西方文学整体序列中,对作品中的“信仰得救”主題进行比较分析。《浮士德》中“信仰得救”主题体现了三个方面:上帝对人的垂怜、人对上帝的坚定信仰以及人的自强不息的努力。歌德借“信仰得救”这一传统基督教文学主题,将其中神学的“上帝”替换成人学的“至善”,从而对新兴资产阶级的人生理想与追求精神进行了高度阐释,使《浮士德》在受基督教文化影响的西方文学发展中起到了划时代的作用。

关键词:《浮士德》;“信仰得救”;至善

一、基督教文化影响下的西方文学与“信仰得救”主题

基督教文化是在基督教影响下形成的文化,是以基督教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为内核所形成的文化形

态。①“基督教在塑造西方文化的传统和价值方面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②,包括天堂理想与人的内在冲突学说。

天堂(天国)被视为真正的理想,人需要不断追求才能进入。但人的肉体欲望和心中魔鬼又使人堕落,那么人要得救,就要不断克制自身的欲望和恶劣的情感,追求更高的境界。换言之,人自身越是有力量、勇气和追求上帝的精神,就越能够获得上帝的垂青和眷顾。基督教的这种思想,逐渐成为了欧洲乃至美洲大陆的一种普遍的文化心态,在文学领域则形成了“信仰得救”的母题,也体现在歌德创作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的伟大作品《浮士德》中。

歌德创作的《浮士德》在德国民间故事的基础上大量参考并借鉴了《圣经》中的素材。作品中模仿了《旧约·约伯记》的天上序幕和结尾两处最具有基督教形式的色彩。歌德将上帝和靡菲斯托分别作为了“善”和“恶”的人格化身,表现了主人公浮士德作为“人”、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这一新时代的积极进取的人,在充满诱惑和罪恶的道路上复杂挣扎的表现,以及最终凭借锻炼出的自强不息之精神和坚定的信仰,得到来自上帝的“永恒之爱”的拯救的理想结局。毫无疑问,歌德的《浮士德》归属于基督教文化影响下的文学序列中,但它所表现的“信仰得救”主题在19世纪以建立不同于神学体系的人学体系作为时代文化发展主流的全新文学背景下,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

二、《浮士德》中的“信仰得救”主题

歌德所认为的“信仰得救”是需要“神的慈悲”和对神的坚定信仰的。但是,“不断努力进取者,吾人均能拯救之”③的诗句说明,浮士德的自强不息、持续不懈的精神才是他得到上帝拯救的自身原因,也是决定因素。

(一)“神的慈悲”——人心有良善

《浮士德》的开场描述了魔鬼靡菲斯托和上帝对话的场景,他们围绕着人是否能禁住诱惑选择向善的问题而选择了浮士德作为打赌的对象。作为恶的代表,靡菲斯托指出了人的矛盾——既野心勃勃又知晓自己狂妄、试图追求高尚也贪图享乐放纵的双重品质。与靡菲斯托对于人类的否定与蔑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上帝对于浮士德的选择则充满了自信。他笃定人类在努力追求的道路上,即便是受各种引诱和冲动,也仍会最终意识到良善的目的走回正途。

由于《浮士德》创作的时代处于资产阶级的上升时期,剧中的上帝形象不再是中世纪神学中被人格化的救世主,反而更接近于是一个“善”的最高理想。上帝就是信仰、所谓的“至善”,是人的精神世界中最为崇高的概念。而靡菲斯托作为上帝的对立面,他所代表的“至恶”与天帝所代表的“至善”构成了最基本的矛盾统一体,成为歌德眼中世界本原意义上的二元对立。夹在上帝与魔鬼之间的浮士德,他的向善还是堕落化为了“至善”与“至恶”之间的矛盾斗争,更成了他一生向上发展的原动力。也就是说,歌德把宇宙间的各种对立、社会上(包括精神领域中)的各种矛盾,都抽象为道德上的善与恶的斗争,是受“至善”与“至恶”矛盾所制约的过程。在“上帝”这个概念上,歌德完成了从中世纪“神学上帝”向新兴的资产阶级“人学上帝”的转换。

“上帝”已成为了“至善”的象征,那么,上帝对人的垂怜或者说“神的慈悲”可以解释为是人心中存有善的潜层意义,这点也是体现在了浮士德的人格形象中的。

浮士德对于善恶没有明确的意识界限,但是面对诱惑时在关键时刻能无意识地表现出“善”的意识。在遇到玛嘉丽特这位资产阶级家庭的小家碧玉时,急不可耐的浮士德不惜威胁靡菲斯托“别用规范来和我麻烦”,催促他设下计谋以得到和玛嘉利特幽会的机会。当真正要进行下圈套时,浮士德却不自觉地呢喃出“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的犹豫。得到玛嘉利特的芳心后,浮士德预感到自己半疯狂的贪爱即将给少女带来不幸,虽有良心谴责、却已欲罢不能无法悬崖勒马了。玛嘉利特入狱受审判,他又逼着靡菲斯托带他前去救出这被他所害的少女。在这一段剧情发展中,读者可以清楚地看到浮士德在追求爱情满足自己的欲望的过程中,并未在靡菲斯托的引诱下完全遮蔽了自己的良心,面对着玛嘉利特为自己所连累的苦难结局,他内心的内疚自责正是他依然有着“善”的意识才能浮现出来的。

浮士德能得到拯救,是因为能够得到上帝——“至善”的垂怜,也就是心中保有善意、存有良知,但这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因素。作为18、19世纪资产阶级上升扩张的启蒙时期,这时代所颂扬的“人”恰恰是能够敢于追求进取的积极形象。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永不满足现状的扩张精神已然比精神上的善恶分明更为重要。浮士德虽保有部分良善,但他首先还是作为一个积极进取扩展的资产阶级主义者,所以浮士德不需要、也无法“幡然悔悟归正”,只能偶尔的闪现出良善的表现。歌德这样的设置也是符合当时的社会背景的。

(二)对上帝的坚定信仰——人心要至善

笔者已经提出,《浮士德》的上帝形象是至善的代表,而作为信仰的对象的“上帝”指代了西方哲学世界中一贯追寻的宇宙、无限、永恒、至善等等最高指向的概念。浮士德的一切行为,无论是追求玛嘉利特、还是在帝国中施展身手,亦或是追求代表古希腊理想的海伦、指挥百姓围海造地聚敛财富,都是出自于对无限、永恒等至高概念的坚定信仰。

浮士德在剧起时,似乎是作为着一个超人近神的形象在歌德的笔下呈现出来的。他的外貌虽然是作为“神子”的人类,内心却具备着“心中的神”相似的神性。这就是19世纪理想的人的双重要求:要求享乐纵欲的感官上的欢愉满足,更要对于无限理想的追寻不懈的努力。

浮士德自己就承认在他心中有两种精神,“一个沉溺在强烈的爱欲当中,以固执的官能贴紧凡尘;一个则强要脱离尘世,飞向伟大的先人的灵境。”④但是,他对于宇宙的终极、对于无限永恒的追寻都是“出自真心”:

“于是我以所有精神向宇宙驰骋,把一切最高的辞藻搜寻,

我胸中情焰腾腾,而把这称为无限,永恒,永恒。”⑤

浮士德试图“接近诸神的欢乐”的行为,其发出的本源都是出自浮士德内心的那一份真、那一种执着。浮士德热爱情欲,当他面对玛嘉利特惨死的结局,虽然精神上受到莫大的创伤,却能在靡菲斯托以荣誉、权利和财富等等的诱惑下,目睹着“人生就在于体现出虹彩缤纷”的壮丽景色,领悟到自己需向人世追求更多更高的东西,从感官上的享受的情爱“小世界”转入对事业追求的“大世界”。这有情有理的转变,放置在浮士德永不停止的追求终极和无限的品质上,不可不谓是十分恰当的。

浮士德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积极精神与天帝所说的“一个善人,在他摸索之中不会迷失正途”的思想是一致的。在歌德的笔下,浮士德也是“善”的化身,是至善的体现物,是具体的善,还承认人的向善性(趋善性),即人有追求至善的要求和能力。这与基督教文化中强调人有追求上帝的能力的思想是一致的。在他看来,人作为有理性的生灵,并不仅仅是至善的被动接受者,在人的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向善要求。浮士德追求美好的生活和人生的价值的举动,正是人类向善本能的艺术反映。

(三)人的自强不息付诸实践——人心求至善

贯穿《浮士德》全剧的自强不息之精神是浮士德的全部斗争行为准则。《马太福音》11章12节有云:“天国是努力进入的,努力的人就得着了。”基督教强调的这种自强不息的斗争精神集中体现在浮士德一路上不断地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始终对当下无法满足不会停止的前进脚步上。

在全剧开始时,浮士德试图通过对知识的渴求,达到精神上的全知洞察,在书斋中追寻着永恒和无限。他甚至想从魔术中钻研到“统一宇宙的核心”与“一切活力和种原”。这种试图站立到创世纪的上帝身边,探究何为世界的本源与动力的欲求,甚至认为“自己也能创造,而神的生活也可享受”,如果不是反神的,也不亚于是打破“神创造一切”说法的委婉表达了在浮士德借助靡菲斯托的帮助、走出书斋,半受引诱、半自觉地踏入了外面的世界后,开始付诸于身体力行的实际行动。他意识到自已要在满足尘世欲望享受之外,还要追求并实现他的理想。靡菲斯托用酒色、财富、权力都不能使他满足,反而不断地促进浮士德向更高的境界追求。他最后转变为积累财富努力扩张的资产阶级,试图用劳力、科学技术让“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为人类谋求幸福的理想。随着浮士德的行动渐渐地更实际、更入世,他理想的具体内容和精神境界也不断地上升,从单纯地追求自我欲望的满足,到试图实现改造大自然、建设地上的乐园的宏大理想。

这种坚信人要奋发向上、一定要有所作为的精神,促使浮士德付出实际行动,也提升了他自己的精神境界,得到了上帝的认可得以进入天堂。由于人内心有对至善的向往,人就具有追求至善的能力和由此而生的坚持不懈的精神。人在追求至善至美的过程中也要不断地和自身肉欲与内心恶念做斗争,在内心的冲突中达到具体的善与终极的善的合一,这就是歌德对人的信念。正是浮士德身上所固有的向善性以及他所具有的追求善的强烈欲望和坚定意志,才使他成了在至善至恶矛盾制约下不断克服自身矛盾而追求至善的高贵生灵——这一点是和基督教人文主义强调上帝在人心中的观念完全一致的。

三、结语

歌德所处的18世纪后期正是基督教在欧洲大为复兴的时期,歌德本人也受浓厚的宗教氛围的熏陶。《浮士德》完全模仿《约伯记》的开头、剧中到处可见的来自《圣经》中的典故与语句,都显示出了它与《圣经》、基督教文化的密切关系。但是歌德向基督教和《圣经》所借用的只是外貌形式上的外壳,他的作品实质上彰显了19世纪新兴资产阶级追求自由解放、要求世俗享乐、永不满足、乐观积极、昂扬进取的时代面貌。

歌德所说的“信仰得救”并不是真正的宗教意义上求得上帝的拯救,而是对新興资产阶级的“人”、所给出的何以为人的人生追求之答案。人需要内心保有良善之意,此乃“上帝对人的垂怜”;“人对上帝的坚定信仰”意味着人需要有最高理想的终极目标作为行动准则与精神召唤,即人心向往至善;而人自强不息的不断实践拼搏、追求至善的精神才是最为重要的得以进入幸福、享乐、自由之“天堂”的途径。

当歌德的“信仰得救”主题与《浮士德》被放置在西方文学的基督教背景之下,所展现出的“人学体系”便与以往的“神学体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浮士德》中,人的信仰对象从神学的“上帝”替换为道德乃至社会意义上更广的人学的“至善”,神完全让位给了人和人的世界,让位给了事物和人的自身的辩证发展过程。特别是歌德所得出的人的自由就是追求至善的能力、人的本质特征就是人在永不满足的追求至善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精神,被认为是对上升时期资产阶级精神发展的高度概括。正是由于歌德在《浮士德》中注入了大量的新内涵,使得作品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中世纪宗教文学之陈框,以宗教之名说资产阶级之理想,成为了一部时代杰作和人类思想结晶。

注释:

①该定义参考自刘建军.基督教文化与西方文学传统[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年 08 月第 1 版,第 2 页

②[英]麦格拉思:《基督教概论》,马树林、孙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年,第 1 页

③歌德.浮士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 681 页

④歌德.浮士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 58 页

⑤歌德.浮士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 175 页

参考文献:

[1][德]歌德.浮士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2]刘建军著.基督教文化与西方文学传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04.

[3]王辽南.论《圣经》对《浮士德》的影响[J].外国文学研究,2010(3):83-88.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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