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归来的流浪
2018-03-31车凌哲
车凌哲
许久不归了!那雪来迎接我的凯旋。究竟何为“凯旋”,行李箱拖沓在手,步子憔悴沉重,熟悉而陌生的脚感——他们说,我是一只归来的流浪狗。
簌簌、簌簌……簌簌也不是我的跫音;凭那黯然路灯光,何以映衬你万分之一华美的身姿!寒流在天地间震荡,上冲下俯,呼啸着怒吼着,夹裹着簌簌、簌簌的静美。箕伯哟,你徘徊了数千年,至今仍在彷徨?无边无际的穹宇,竟寻不得一处安息的归宿。因着这情怀,流浪是你的宿命?
那何为“归来”呢?哪怕掘地三尺扒开公寓门口的花坛,我想看一看,我的根,长在哪里,多么深啊……但你知道的,纵使我把头埋到窒息,直到土块渍瞎了我的双眼,我也看不到。因为黑暗,不可避免。
如果说故乡是一种维系,一根用时间和童年搓成的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那么当光阴老去,这段麻绳被貌似越来越长的时光蹂躏成一团乱麻,仿佛一件珍宝即将寻不见了,那种焦灼,那种不安,那种无奈的怅惘,多么微不足道。
我出生并生活在故乡直到十二岁,尔后已在他乡流浪六年余了。说是活过,我的故乡只有几个点:两所学校,两套房子,甚至无法算上,联结小区和学校的街道……说是故乡,我最认得便只有金东小区①里我卧室的四壁,我从有记忆起便跟它打交道,算一算是三年,盯着它们等早上七点出门的父母晚上六点回家;后来去孙塘念小学,六年,好歹现在,我又回来了。我周末无法出去,父母都不爱跟人打交道,也绝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跟朋友玩,潜移默化,倒像被软禁了一般呢。其实也不尽然,父亲会偶尔带我出去放风筝、掘荠菜,一年里有两三次,不错了;其他,无非是在孙塘的卧房里,写作业。于是我故乡记忆中最精华的那四面墙,也无非在我十八年的光阴中,占了十八分之三吧。这,便算作“根”了。
金东小区里,原先是有一只流浪狗的,去年暑假还常常见着它。它原先有主人,受到娇生惯养,一朝主人丢弃了它,可怜巴巴,皮毛日趋肮脏,肚皮干瘪下垂……后来被野狗强暴过两次,生了两窝崽子,都被物业收了去,生死不明。如今半年后我从大学里归来,纷纷扬扬的雪花,把街道洗得一尘不染,干净到什么都没留下。跟门卫聊家常的阿婆说,它是被车撞死了。信佛的老太还会嘀咕两句,“也是可怜的”。可活人万万没有一直记挂着死物的道理,何况它只是一条狗,没有赔偿,没有墓碑,也没有送葬团,仿佛没有存在過一样。大雪下的街道,一片祥和。
周围都是簌簌的白啊!那么轻,那么软,你为什么要来到这尘世呢?如若天地倒置,轻盈如斯,厚实这土地;厚重众生,皆得飞升为仙,这世界是否可得圆满了?
生命太重要,又太微不足道。轻轻的,就飘走了,还没弄清哪里是根,就落地了。
流浪,是为了寻求自身的存在,明知不可得也。簌簌、簌簌,我在归程上,暂歇。
注释:
①“金东”和后文的“孙塘”都是小区名。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