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迷你剧《黑镜》解读
2018-03-31吴镇宇
吴镇宇
(仰恩大学,福建泉州,362000)
引言
《黑镜》是由英国电视4台制作的一部迷你剧,目前已更新到第四季,第一、二季每季3集,第三季6集,第四季6集。《黑镜》的制片人是查理·布鲁克,也是导演、编剧和演员,他的创作及个人风格带有超现实主义的元素和一贯的讽刺悲观色彩。《黑镜》的灵感来自科学技术对人与社会的改变。其中部分故事表达了人不是一个独立思考的个体,而是一个符码,一个被超真实裹挟下的机器。当与人关系日益密切的媒介导致社会文化情感消失殆尽,人类的需求也被无意识压抑。透过标准化、无区别的社会,不再有真正的真实,真实被消解,一切都比真实还要真。这些都是对于技术盲目乐观的警示,作品展示了从人的发展和未来的生存境况,表现了回归到人的本身,在技术发展的同时关注人文层面的进步的重要性。
一、黑镜:来自镜中的真实
《黑镜》每一集都是建构在现代科技背景下的独立故事,围绕我们当今的现实生活所展开。它聚焦于当下社会的不安感,以现实生活为蓝本,借讽刺、悬疑、尖锐的故事表达技术对当代科学技术、社会意识形态、文化造成的负面影响。“黑镜”隐喻的是无处不在的影像所反映出的现代社会关系和文化的黑镜子,那些屏幕在每一处投射出的冷光,是挡在人与人之间的一道无形之墙,正是聚焦于科技的黑暗吞噬之处。
“黑镜”是现代社会中最普遍的一种媒介,是这个时代传播的主流。《黑镜》中的部分故事正是通过现代社会与人密切联系的电子媒介对当下社会关系的影响做深度思考和大胆的设想,以讽刺悲观的手法表现现代电子媒介技术对社会带来的巨大影响,并对其做了一个戏剧化的表达。《黑镜》部分内容表达出的媒介技术观点,契合了鲍德里亚的后现代媒介思想。在这之前人们对于媒介的统一认识是:媒介是用于表征、再现某一种现实的,是一种对于已存事实的转存功能。而鲍德里亚认为,现代社会的电子媒介导致符号的能指和所指断裂,媒介已经不再通过表征反映现实,而是在构建现实,甚至抛弃本源用媒介构建一个比现实还要现实的超现实,比真还真的超真实。电子媒介社会下,异化的符号不断复制和再生产,这样的过程最后聚合成为仿真,人在仿真社会下也终将异化。为此,他提出现实世界的“内爆”,在媒介信息社会中,不断产生的仿像使人迷失,仿真最后导致所有事物的边界内爆,一切意义消解,人类最后以符码游弋存在。
鲍德里亚对技术媒介的批判,是对媒介技术盲目乐观的警示与对人类命运的密切关注,同时也体现了他的人道主义精神。《黑镜》系列中对媒介技术的态度具象地表达了他的观点,《黑镜》一部分内容所展示出的对于技术的隐忧,契合了鲍德里亚批判当代社会的技术至上论,两者都关乎人类命运发展,彰显人文主义的道德关怀。
二、仿真:真实缺席
在当今时代,电子媒介技术成为联系全球的第一媒介。互联网、AI的出现和形成,技术的成熟带来了无数的便利,它在肉眼可见的层面上缩小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将地球缩小成为地球村;同时在隐性的层面上,电子媒介技术带来了信息的无限复制和爆炸式的增长,其中的弊端亦无法忽略。鲍德里亚对这种技术的发展认为,信息符号的泛滥与无限复制导致现实中没有任何所指的能指,一切真实都异化,变成一种抽象的符号化,人类与技术平衡将不复存在,技术成为主导。信息稀缺的不利因素显而易见,但是,对信息泛滥的危险,它却不给人警示。[1]
电子媒介将讯息变成一种符号,人在符号中穿梭,信息的泛滥割裂信息的意义,过去并不需要和未来产生什么联系。人在符号的包围下迷失符号不再是对真实的模仿和表征,而是覆盖和隐藏,真实与再现的界限开始模糊,媒介制造出来的真实实现了对“真实”的谋杀,人处在仿真的世界而不自知。真实的不在场在于电子媒介导致时间的空间化。互联网时代,时间的定义已经不再是线性的,同一个时间我们可以参与和观看许多事,那些都是事实,我们在场又都不在场,时间成为一个空间,散落成许多个点。 “真相”以“我不在场”为前提,此类“实际不存在但又偏偏存在的事实”就是幻影,“我们在大众交流中获得的不是现实,而是对现实所产生的眩晕”。[2]人们以为获得的是真实,但真实存的世界早已在媒介文化下、仿真逻辑中被修饰,成为超真实。媒介制造出的“真实”导致人与现实疏离,以为自己在场,实际早已深陷超真实的媒介社会中。正如鲍德里亚说:“标志着这个社会特点的是“思考”的缺席,对自身视角的缺席。[1]
当人类对自己身处的世界的真实与虚假失去分辨能力,在媒介制造的真实中迷失,真实就已经被谋杀。近期,乌克兰红绿灯实施了一种概念红绿灯墙,将虚拟的影像墙投射到马路上作为红绿灯的秩序。这种极度真实的设置,渐渐变成一种仿真秩序,被其包围,我们对真实与虚假的界限不再明确,当红墙或者绿墙以逼真的方式出现在马路上,它是虚拟的阻挡,但又形成真正阻挡的作用。人类就这样慢慢陷入仿真的世界中。仿真就是符号的再生产过程,却不是以现实世界的表征为基础的复制,而是比真实还真的超真实。
《黑镜》的《马上回来》中讲述女主人公深爱的丈夫去世,朋友根据她丈夫留在社交网络上的个人痕迹为女主人公购买了一个克隆人。女主人公与克隆人丈夫从网络交谈开始,逼真的网络沟通,让女主人公仿佛觉得丈夫没有离开。克隆人丈夫就像一个丈夫的复制品,除了没有实体之外,没有任何区别,和丈夫一样的说话语气、开玩笑的方式,没有不同。他成为了一个符号,是真实丈夫的替代品。但问题随之而来,女主人公对只能和丈夫在网络上聊天感到不满足,她渴望丈夫的陪伴,于是她决定购买实体的“丈夫”,让“丈夫”真正地来到她身边。当克隆人和女主人公相处之后,女主人公却陷入矛盾。克隆人似乎和丈夫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语气,但是不适却在女主人公心里萦绕不去。克隆人有问有答的模式逐渐暴露出他的仿像本质。他不知道丈夫身上有颗痣是因为丈夫没有在社交网络上曝光过自己的身体,但他可以根据女主人的描述即时生成;他不知道与女主人的亲密要怎么做,因为丈夫在世时没有发布过相关的内容,但他却能调看数据库的色情资料启动亲密装置。总之,网络媒介上有的他都能够学习,女主人公想要的,他都能够改变,他在一开始就不依据丈夫本人作为复制对象,而是作为符号,对自身的任意复制。克隆人丈夫只是一个仿像,极度真实却无所指涉。
女主人公也一步步进入仿真逻辑中,逐渐与真实世界疏离,真实和再现的分别开始模糊。她在和克隆人丈夫以语音方式交流时,她的生活与其他人隔绝和屏蔽了,在真实和虚假中,她已经逐渐模糊两者的界限,沉浸在丈夫的仿像中而不再与真实世界中的事物发生联系。克隆人丈夫通过女主的描述而不依据真实的丈夫进行模仿,他通过网络发布的动态作为模仿的原本,之后又根据女主人公的需求进行自我改变,他是一个没有本源的复制,本源和发生过程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在仿真中生成的克隆人丈夫,成为一个仿像。仿像与任何真实没有联系,不再是对原本客观事物的模仿,而仅仅产生于仿像的自我复制和生产。[3]正如女主人公在后来明白了这种超真实之后曾对克隆人说:“你不是你,你只是你的涟漪,你没有过去。”仿真就是在这样一种过去不必与未来有联系的逻辑下不断对符号进行再生产,直至最后现实只是一种超真实,比真实还真,但又与现实毫无关系。克隆人作为真实的替代物,与真实的丈夫是割裂的,没有任何真实的指向,只是根据网络世界和女主人公的要求下不断建构现实和自我指涉,他的一切都在媒介中呈现和被感知。
当符号的能指和所指断裂,符号就在仿真逻辑的再生产过程中变成仿像,是无限复制之后的超真实。仿像最后聚合成仿真,而对于仿真,一个由没有原本质或现实的真实模型的创造,归结为超真实。[4]仿真中真实不在场,符号所表征的真实也不复存在,只能在无限复制中成为不断自我指涉的仿像。仿真便是不以客观现实为基础但又极度真实的符号生产和行为过程。[4]木心曾说,人类的伟大高贵,完全在于精神生活。人是思考的主体,如果置身客体,被异化的符号裹挟,成为仿真的产物,就会变成仿真社会下的抽象符号,极度真实又无根基无指涉的符号。
三、内爆:对立的消解
仿真逻辑下的符号与能指和现实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不断生成仿像。一切确定性都被消解了,在无限复制下符号没有本源地制造真实。仿真的后果是内爆,而内爆的表现是一切事物之间的界限的彻底消解,一切二元对立的观点都被抹平成为无差别、无中心的平面。真实和虚构之间没有界限、没有区别、没有所谓真实和虚构之分,原型和摹本之间的界限也消失了;符号的能指与所指断裂,能指不再指向任何所指,而是不断自我指涉,造成意义的内爆消解;一切事物之间的界限都被消解,只剩下符码充斥社会,变成一种超真实的景观。符号的自我指涉是不断向内的无限循环,不再指向任何所指,比如我们说的“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这种文字游戏就是能指与所指的断裂、能指的自我指涉。媒介内爆在大众之中,符号只是在消耗自身,消解意义,成为仿真的手段,成为超真实社会的常态。
在电子媒介技术支持下的现代社会,媒介符号成为社会的尺度,而所有事物内爆。这种内爆的直接后果就是抹平了一切差异,消解了所有意义,思想变为符号,并在媒介的推波助澜下吞噬了现实,媒介也借助符号之力获得对现实的控制。[5]正如《黑镜》的《瓦尔多时刻》,当政治与娱乐、社会与个人的界限内爆,一切符号都变成自我指涉,造就社会内爆的文化景观。
瓦尔多作为一个电子荧幕上的虚拟卡通人物,以无底线逗乐观众为卖点。台里推出以瓦尔多为嘉宾的节目,借政治补选选举的热点,娱乐政治、惹毛候选人,甚至设定它参与补选,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获得关注量达到盈利的目的。为瓦尔多配音的男主人公却陷入矛盾之中,他无法认识到自己价值和意义所在,也不认可虚拟的卡通人物参与选举政治。但他却被迫参选,每日男主人公要做的就是在大街上娱乐另一位选举人门罗,与之针锋相对。当门罗冷漠地反驳瓦尔多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物时,激怒了男主人公,击中男主人公找不到自我意义的内心,男主人公以瓦尔多的形象粗俗地嘲弄了门罗。在众人的呼声中,男主人公并没有获得存在感,他始终在寻找“自己”,他知道瓦尔多不是他,但又在社会的欢呼声中以他们想要的方式出现,而大众也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是在娱乐的裹挟下做出应答。这就是仿真逻辑下的社会,仿真控制大众的选择和去向,操控这人们的行为和应答模式,消解了社会意识形态与个人意识的界限。
男主人公拒绝再为其配音,制片人在情急之中直接顶替他配音的位置,然而在人们眼中换了个人的瓦尔多并没有什么不同,瓦尔多还是那个瓦尔多。瓦尔多只是一个代表了大众趣味的符号,与谁操纵它在人们眼里无关紧要,人们想要看到的只是瓦尔多满嘴脏话地消费政治,以由此获得参与政治的假象。瓦尔多被推上政治的舞台,它没有自己的政治观点和理念系统,只是不断地批判调侃其他候选人,以娱乐这场选举为方式,目的是获得更高的收视率和关注。大众为此津津乐道,仿佛围观了一场狂欢,选举的意义和政治的严肃性被消解,关于政治的叙事就此失落而逐渐演变成民意包装下的娱乐消费,内爆消解了政治和娱乐的界限。
在媒介技术的发展下,政治看似越来越开明,大众参与的方式也更加便捷,但这是一个手段问题,目的却不得而知。社会只能够依据统计学和民意测验来完成与大众的联系,但民意测验的社会价值却已经内爆成无意义,民意测验的真实性被内爆成超真实。就如某些问卷调查,我们设置题目之时就已经预设了最后想要的结论和答案,受测者的填写最终都会导向一个所需要的答案。这其中的价值和交流都不再可能,媒介被内爆在大众之中,大众受其裹挟而生存在超真的世界。内爆成为拟真的手段,政治被仿真吞噬为大众娱乐的一种类别,意义和真实被消解,从此完成了对大众的仿真。
四、反思:未来的真实和真实的未来
在当今这个富足而又充满危机的世界,人类被切割为独立的个体。现代科学技术对过去形而上的世界祛魅,同时科学技术的发展、媒介符号技术的主流作用又再次附魅于技术,它有着双重的功能,“真实”在其中,也有着被裹挟又或有了新的尺度。《黑镜》对人类未来和当下生存进行了设想和思考,“真实”在现代社会和未来的生存中都有着新的诠释。
未来,人类如何证明自己的真实?《黑镜》给出了“麦斯系统”式的未来思考。《麦斯系统》讲述的是在未来,最高权力拥有者为士兵植入一个能够把“基因缺陷”的人类看成蟑螂的“麦斯”系统,这只是权力拥有者为了剔除具有不完美基因概率的人类的手段。男主人公在执行消灭“蟑螂”任务时,被“蟑螂”用仪器干扰了他大脑的“麦斯”,看见“蟑螂”其实就是人类。回到基地后,却被专家告知,那些被看作蟑螂的人类,正是具有更大概率患有疾病的人类。如果男主人公不选择重置麦斯系统,忘记这件事,就将永远循环自己曾经杀害那些人类的影响,并且是在失去麦斯系统屏蔽自己感知的情况,他将真实地感受到曾经做过的一切。
“基因缺陷概率”只是在媒介技术下的社会意识体系中的一个观点,但处在社会权利意识中心的少数人却具有权威,以科学统计研究的数据去证明人的优劣等级,还决定生命的去留。对于“基因缺陷概率”的标准也预示着人类在技术的统治下,将“可预期却不可未来的焦虑”扭曲到极致。在当下社会生活中个,掌上公交APP带来的真实焦虑就初现端倪,我们看APP上实时的公交到达信息,你看到公交或来或不来,等待或赶车变成一件可以预期却还未来的事前焦虑。真实成为次要。最后男主人公选择重置麦斯系统,真正的真实变得不可承受,选择在超真的幻境中沉沦。在超真实的符号王国里,整个社会就像是一个大的监狱,媒介主宰一切、监视一切、规训一切,并且已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
技术至上的权威使他们获得话语权,却丧失了人道主义的人性,盲目地相信所谓的精确数据,人在其中异化成为技术的产物,真实在这样的社会意识形态中不再真实。另外,《黑镜》对人类未来死亡这一事实也有了另一重设想。在《圣朱尼佩诺》中未来的“真实”有了不一样的存在维度。圣朱尼佩诺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人们在圣朱尼佩诺这个虚拟世界里可以任意设定角色,现实中真实的自己是谁并不重要。两位女主人公已到垂暮,在圣朱尼佩诺相遇、相爱。其中一位即将离世,她面临着一个选择,死后是将意识永远留在圣朱尼佩诺和另一位在一起,还是像过去的人们一样火化,化为真实的灰烬。最后,女主人公选择将意识转化成符码和千千万万个相同的数据盒子一样被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永远在和虚拟的圣朱尼佩诺狂欢。未来社会,现实还是真实存在的事实吗,在数字化虚拟的空间是否反而是真实的活着?这就是对于未来数字化社会的一个预想,人类最后以符码的形式生存,真实和虚拟的界限已经被消解,成为超真实的存在。
五、结论
《黑镜》部分篇章通过媒介技术的影响去看人类未来发展和生存境况,以批判的声音表达了对技术隐忧,是对技术至上的一个警示,更是对人与社会的关注,对人生存境况的设想,具有人道主义哲学层面的思考。从“真实”的诠释、仿真逻辑下社会的解剖和内爆后无差别的超真实关注当下人作为主体的社会角色的重要性。表达了要回归到人的本身,保持人内心的丰富和真实表达,在技术发展的同时关注人文层面的进步。时代是由人类进行书写,而一切的技术只是那支笔。《黑镜》所体现的技术危机,表达了对人类自身的一个重视,从人道主义出发看待技术不断发展,文化与人类自身建设的需求也应关注在技术不可逆转快速发展中保持清醒的心理,不被技术裹挟变成仿真式的数字化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