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墨子的君子观
2018-03-31王伟凯
王伟凯
(天津社会科学院哲学所 天津 300191)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崇尚追求的理想人格目标,先秦时期的诸多思想家都对“君子”进行过论述,其中墨子的论述很是反映了当时普通百姓的价值观,因为墨子创立的墨家学派本来就是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来思考和分析问题的,其“和站在统治阶层为了其更好地实施统治而关心民众的诸子不同,发出的是来自劳苦大众的声音……《墨子》中的理想君子是效法圣王、仁爱忠勇、守信重义、修身务本、博乎道术的贤臣;但是现实层面的君子和墨子所构建的理想君子还有很大差距,他们不能认清形势,甚至颠倒黑白,有很多地方令墨子不满,但是墨子并没有放弃他们,反而循循善诱地希望君子能够秉持墨家信仰,为国家效力、为万民造福。《墨子》正是吸取儒家的修身主张,完成了其君子形象的塑造,构筑了自己的君子人格。”[1]
普通民众因为其生活的环境,所以墨子特别强调人格平等,而这是确立其“君子”认知的基础。现在大家公认的就是墨子能和老百姓完全打成一片,其弟子也全是来自于社会基层的百姓,正是因为有这么广大的民众支持,所以墨学曾一度成为显学,“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正是因为墨学的影响,使得孟子对之极是批判,“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2](P138)虽然以孟子为代表的儒家对墨家思想进行了批判,但也不能否认墨家一些思想的宝贵,特别是他们所提倡的“君子观”的社会价值。
一、君子品格
在《亲士》篇中,墨子对君子的描述是“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君子进不败其志,内究其情,虽杂庸民,终无怨心,彼有自信者也。”[3](P3)在这其中,墨子重点描述了君子的两种品格,一是“自难易彼”,二是“不败其志”。
君子之所以成为君子,就是能够把“难”留给自己,而把“易”留给他人,也就是说,其体现出来的是为他人思考的行为。人作为群居生命体,是一种社会化产物,人的本性是什么,按马斯洛的说法,“人的天性是自私的,而且认为这种自私是健康的人,他们最终会接受自私的下述定义:所谓自私的行为,就是那些对个体有益,或者使个体感到愉快的行为。”[4](P15)如果按马斯洛的理论推断,不自私的人就是不健康,这种不健康当主要是体现在心理方面。显然这种认知与中国的君子文化就存在着一定的冲突,特别是墨家所定义的“君子”。
应该说,墨家所定义的“君子”的这一特征并非墨家独有,而是中国传统君子文化的共同设想,如孔子曾言,“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5](P240)也就是说,君子反求于自己,小人则苛求别人。“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既然君子可以承担重任,那么也肯定是勇于承担“难”,可见这一论述与墨家的君子观很是接近。
客观地说,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君子品格的内涵认识也在发生着变化,也就是说,不同的时代背景,人们的包容度以及接受度存在着明显的不同,如孔子时期,其强调君子的品格就是“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5](P5)“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5](P9)但孟子则更多强调的是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2](P298)而在三国时期的诸葛亮那里,则认为君子的品格就是“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到宋明时期,判断君子的品格更多强调的是否追求“道”,如欧阳修就认为所谓“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同利为朋。”所以我们对君子品格的判断是在拥有基本素养的前提下,描绘君子形象。墨子的这一描绘就是如此,不能笼统地判定其优劣。
二、君子标准
在《修身》篇中,墨子强调君子必须努力从事于自身品德的修养,而修养的准则就是“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6](P12)
这一君子之道内容很是全面,从“廉”、“义”、“爱”、“哀”四个方面提出了标准,同时强调“四行者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贫穷时廉洁、富贵时义气、爱护活着的人、哀悼去世的人,那么就是君子了。这一标准应该说是很高的,因为对一般人来说,在贫困时能保持廉洁的气节、富贵时能保持义气是最难得的。而且墨子进一步提出“君子以身戴行者也。”也就是说,君子是以身体力行来达到别人认可的。
应该说,君子是一种行为要求而非思想认知,如果说儒家对君子的强调是认知和行为的统一的话,那墨家更多强调的就是“行”。因为墨家学派的组成人员多来自基层社会,他们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意识到了行动的重要,所以才很是强调“行”。君子是否是君子,肯定在于行而不在于言,人们判定一个人是否君子,也首先看其行为,但儒家在谈及君子时,更多是赋以理念要求,“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虽然儒家也强调具体的行为,但并没有明确的标准,只是统而论之,“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通过文字表述来看,儒家喜欢用“君子”和“小人”做对比词来描述君子,但与儒家思想不同,墨家在论述君子标准时,很少提起“小人”这个词。通过这一区别,我们可以剖析一下墨家的君子理念,那就是不要看别人怎么做,只做好自己就行了。
三、士君子的描述
在墨家的论述中,其更多的是用“士君子”这个词,众所周知,“士”指的是读书人,读书人也不一定是君子,那么墨家为什么将这两者合用呢?因为“士”所承担的责任就是传播造就君子标准的,因为他们学习知识,传播文化,政治上尊王,学术上循道,周旋于道与王之间,是国家政治的参与者,他们更应该按照君子的标准来塑造自己。儒家恰恰就把“士”等同于君子,所以墨家也就接受了这一概念。
“士”作为读书人群体,起着引导社会价值观的作用,墨家之所以把“士”与“君子”合用,就在于其把“士”阶层部分等同于了君子。一般人提到君子,多是和读书人联系在一起,之所以有这种观念,就在于人们认为读书人是社会价值观的引导群体,他们担负着解读和传播从圣贤那里领悟到的做人道理。君子实际上就是“做人”、做一个符合社会规则的“人”。
人们一谈到君子,就是和有文化、有知识联系在一起,仿佛是读书人的专利,实际上并非如此,古代社会分“士农工商”四业,每业中都有本行业所认可的君子,只是不同行业的具体标准略有差异而已,但在做人方面的要求肯定是一样的。墨子之所以一直强调“士君子”,就在于其对儒家学派人的要求。所以其对“士君子”的一些观点充满了批判,如对于“兼爱”的认识,“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3](P65)也就是说,墨子认为“士君子”没有理解“兼”这一类事物,没有明辨这种事情,显然其对士人君子有一种批判的口吻。
此外,墨子对当时君子的一些观点也多进行批判,如在《非攻》上篇中,在谈到“义”和“不义”时,墨子以杀人和攻打别人的国家做比较,直接指出了君子对“义”和“不义”判断标准的混乱。所谓“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辩义与不义之乱也。”在谈到如何做君子时,墨子认为,既要符合圣王之道,又要符合国家和百姓的利益,只有这样,才能算是行仁义的君子,所谓“今天下之士君子,中请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应该说这是用一种发展的眼光来分析“君子”的行为,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圣人之语也是时代的产物,人们只有与时俱进,关注现实,才能是真正的君子所为。
四、士君子与贤士
墨家对士君子的认知就是“贤士”,所谓“贤”就是指有善行的人,《周礼》“太宰”有载,“以八统诏王驭万民,一曰亲亲,二曰敬故,三曰进贤……”可见墨家认为“士君子”就应该是有善行的人,而善行包含的内容很多,特别是对他人、对社会有益的行为都可归结为“善行”。墨家把自己的主张均视为“善行”,所以也就以自己的主张标准来衡量是否是君子,如在谈及节葬时就曾言,“今天下之士君子,中请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节丧之为政,而不可不察者,此也。”[3](P101)
同时,墨家也不时对“士君子”进行批判,如他们认为按照儒家思想所教育出来的“士君子”只知道小道理,却不知道大道理,“天下之士君子之于天也,忽然不知以相儆戒,此我所以知天下士君子知小而不知大也。”对于鬼神祭祀问题,墨家认为上古人之所以祭祀,肯定认为鬼神是存在的,而儒家文化多否认鬼神的存在,所以墨家就认为这不是君子所为,因为其违反了“圣王之务”,“反圣王之务,则非所以为君子之道也。”应该说在尊古圣先贤方面,儒家和墨家是一致的,但彼此所取的先王的理论和做法却是不同,从这一方面可以看出儒墨两家的主张不同所在。而从进一步论述则可以看出,墨家基本上是把“士君子”等同于儒家人士,并且对其主张进行批判,如儒家强调音乐的作用,所谓“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但墨家却认为音乐有诸多害处,并直接指出,“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尝数天下分事,而观乐之害。”可见,墨家的君子观基本上是在批判儒家思想的基础上形成的,其对君子的认识也就是儒家君子观的对应面的内涵。
[1]卫晶淼.圣王与君子——《墨子》政治理想的形象表达[D].吉林大学2009硕士论文.
[2]万丽华译注.孟子[M].北京:中华书局 2006.
[3]李小龙译注.墨子[M].北京:中华书局 2007.
[4]马斯洛.马斯洛人本哲学[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5]张燕婴译注.论语[Z].北京:中华书局 2006.
[6]王焕镳.墨子校释[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