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对词境的开拓

2018-03-31何一鹤

社科纵横 2018年2期

何一鹤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00）

词始于南梁，形成于唐代，五代十国后开始兴盛，至宋代达到顶峰。在唐以及五代时期，词以小令为主，慢词总共不过十多首；至宋初，大多数词人习用的仍是小令。柳永是第一个大量创制慢词的人，仅他一人就创作了87首之多。柳永大力创作慢词，从根本上改变了唐五代以来词坛上小令一统天下的格局，使慢词与小令两种体式平分秋色，齐头并进。

苏轼继柳永之后，对词体进行了更加全面的改革，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格局，提高了词的文学地位，使词从音乐的附属品转变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诗体，从根本上改变了词史的发展方向。

柳永与苏轼二人虽词风有所不同，但皆注重慢词。宋词发展到晏几道时，已是由苏轼主导的慢词的黄金时代，而晏几道却仍固守着小令的阵地,被称为“宋词小令第一人”。

晏几道继承了花间词和南唐词细密深婉的笔法，在传统的相思离别题材内，开创了一个更加伤感凄迷、动摇人心的悲情世界。“梦”意象是构成这个世界的重要元素，无论是梦中相见，还是梦中不得见，都让他的这些梦词的悲情氛围更加浓厚、深沉，让人心神动摇。

一、开拓词中时间

晏几道生于富贵之家，少时过着无忧无虑的贵公子生活。父亲晏殊去世后，家道中落，这使晏几道顿感世事如梦。生活的巨大落差和人情世态的巨变，让他对现实世界失望至极，无奈的现实使他只能在词与梦的世界中寻求安慰。往昔时光的一去不返常常让他产生人生如梦之感，因而晏几道总想通过构造各种各样的梦境，重现往日的美好时光。

在晏几道的词中，“梦”意象具有倒转光阴、定格时间的作用。在他的词梦世界里，时间可以长久地定格在某一刻，仿佛千年时光、万古深情都只凝结为与恋人相聚时的最美好的一瞬。如《蝶恋花》：“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常在分襟处。”作者用深婉动人的笔触将瞬间的记忆描写得极具美感，令人读来回味无穷。在这首词中，主人公无尽的追怀和思念通过梦魂定格在月隙风间、垂柳渡边分襟而别的一刻。晏几道通过对梦境的描写，把人生中最难忘的美好瞬间重现、定格，使之在词作中得到永恒，使得这分别的瞬间场景承担全部的深情思念和追忆，体现了作者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与对爱人的无尽思念。

在晏几道的梦词中，时间可以根据作者的抒情需要任意缩短或延长，如“长亭晚送，都似绿窗前日梦。”（《减字木兰花》）“人去日，燕西飞，燕归人未归。数书期，寻梦意，弹指一年春事。”（《更漏子》）。

在晏几道的另一类梦词中，梦是一种回忆往昔、倒转时光的手段，梦境的营造使时间不断地闪回到往昔情人相聚的美好时光中，从而达到慰藉眼前相思之苦的目的，也因此造成一种思念极深的悲情意味。如《清平乐》：“幺弦写意，意密弦声碎。书得凤笺无限事，犹恨春心难寄。卧听疏雨梧桐，雨余淡月朦胧。一夜梦魂何处，那回杨叶楼中。”词中女子难以抒发心中情意，只能卧听淅沥的秋雨，凝望楼外朦胧的淡月，而她的梦魂却早已穿越到过去，回到与情人相聚的时刻。

二、开拓词中空间

晏几道用“梦”意象构造出一个虚拟的地理空间，主人公的梦魂在这个空间里反复地找寻思念之人，却又寻而不得，失望而归。通过书写梦中的追寻，晏几道营造出一种小山词中特有的悲情氛围。

在现实中无法见到的恋人，只能在梦中相见。主人公的灵魂可以在梦中飞越千里关山，寻尽江南烟水，找寻日日思念的情人。如《蝶恋花》：“梦入江南烟水路，寻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在现实中，两人相隔万里不得相见，主人公强烈的相思之情只能诉诸于梦寐。词人巧妙地把对恋人的思念融入到江南烟水，梦里行舟之中，用梦中的苦苦寻觅来表现主人公的思念之深。而梦魂即使寻尽了千里江南，却仍“不与离人遇”，这就使得词中的悲情色彩更加浓厚。这种写作手法与岑参的《春梦》：“洞庭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极为相似，都是通过开拓梦中的空间，让梦魂在梦中的广阔空间中苦苦寻觅而不可得，从而营造一种悲情氛围，衬托出相思之深。

又如《少年游》：“西楼别后，风高露冷，无奈月分明。飞鸿影里，檮衣砧外，总是玉关情。王孙此际，山重水远，何处赋西征？金闺魂梦枉丁宁，寻尽短长亭。”闺中思妇不能去寻找夫君，只能在梦境中反复找寻，结果仍然是无踪无影。无法团聚的现实与梦中的美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而晏几道的这些“梦”词常常带着深切的悲情意味。

还有一类梦词着重表现迷失梦中的伤感、迷茫，梦魂不再翻山越岭，而是陷入迷路的彷徨之中。如“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南乡子·新月又如眉》），“关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生查子·关山魂梦长》），距离之遥远，即使在梦中也难以跨越，极言梦中空间距离之远，深化主人公的相思之情。

三、开拓词中世界

除了梦中寻人而不得的梦词外，晏几道还编织了一些有情人终得重逢的梦境。在这类梦词中，时间和空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与现实极为相似的梦中世界。无论是相隔万里之遥，还是相别数载春秋的人，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重逢。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欲望都在这梦中得到了满足与实现。

晏几道在这类词中，淡化了梦中也不得相见的悲情，创造了一个佳人会面、团聚相守、美梦成真的世界。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梦醒后“江南依旧远”。美好的梦境与不得相见的现实构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后的无奈与伤感更加动摇人心，使词中的悲情意味更加浓厚。如《南乡子》：“画鸭懒熏香。绣茵犹展旧鸳鸯。不似同衾愁易晓，空床。细剔银灯怨漏长几夜月波凉。梦魂随月到兰房。残睡觉来人又远，难忘。便是无情也断肠。”词人用华丽的字眼描写女主人公的居室、器物，衬托出主人公的身份和生活状态，展现她别后独处的孤寂与惆怅。下阕笔锋一转写梦，女主人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思念的人似乎就站在兰房内，静静地看着她。“残睡觉来人又远，难忘。便是无情也断肠。”醒来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境。这首词虽然通过梦境让相恋的人彼此会面，但梦醒后的虚幻感更显出思念之深，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