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常规理论看当今时代正义理论的定位
2018-03-31乔瑞华
乔瑞华
(中国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 100732)
“反常规”这一术语是托马斯·库恩(Thomas Samual Kuhn)和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使用的概念。在库恩那里,反常规是用于划分科学哲学思想史中某一科学理论发展到一定时期,范式发生改变,需要进行调整的阶段概念。在罗蒂那里,反常规则是其用于指明现代西方哲学可能发展方向的一个概念。无论是库恩还是罗蒂的反常规理论,其实都预设了一个和旧有阶段完全不同的理论发展时期或者概念范畴。而从正义理论存在的背景看,当今时代规模宏大的全球性变革正在形成中。这一变革不仅影响着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影响着西方世界,而且影响着全世界,这一变革也在改变旧有的正义理论架构,这一变革将促使正义理论家提出适合时代发展的理论。库恩和罗蒂的反常规理论和正义理论面对的时代状况有极为深刻的相似之处,对反常规理论的正确理解,将对当今时代正义理论的发展有重要启示意义。
一、库恩从科学史角度提出的反常规科学时期
库恩针对当时逻辑实证主义如劳丹所指出的可能会把一些科学的东西排除在外以及会把一些非科学和伪科学的东西不正确纳入其中[1]的问题,以及波普针对逻辑实证主义的证实提出的证伪原则,认为应把科学放置在科学发展史中考查,既不是由证实也不是由证伪,而是在于其过程中有无范式以及是否能依据范式展开研究活动,划分其科学与否的标准既不是依据证实也不是依据证伪原则,而是他认为科学发展史就是经由一个范式到另一个范式的过渡,而这种过渡是一个不能强迫的过程。[2]关于范式的概念,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序言中指出,所谓范式就是在一段时间里为某一科学共同体所共有的解答问题的基本依托。但在正文中,范式一词随所论问题而表达不断改变。据英国学者玛斯特曼考证,可大致分为形而上学式的终极所指,科学理论还有理论框架[3]三类,在库思那里范式至少有21种意思。整个科学的发展历史就是新范式替代旧范式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不只是思想也包括了共同信念、价值认知、价值心理等内容在其中。依据范式更迭的状况,库恩把整个科学史看成是从前科学时期->常规科学时期->反常规科学的周期运动过程。
科学共同体和共同范式处于尚未明确竞争中的是前科学时期。而随着争论,逐渐形成了统一的理论、观点和方法即范式,之后常规科学时期就开始了。在库恩看来,常规科学时期实际是一个不断的释疑揭秘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范式所使用的广度和精度被不断确认,内容被不断完善。本质上讲,这是一个“范式驱动常规科学”[4]的时期。这一时期,往往存在为科学共同体所共有的公共基础性范式,这一系列范式决定了判断各类科学理论的标准。无论在科学共同体内部争论多么激烈,该科学共同体都共享着有关科学问题的共同认知和共同范式。尽管不是其中每一个人认同其中所有的范式假设,但只要这些不赞同和不服从仍然能被该范式所涵盖,讨论就仍然是规范的。在这一时期,科学家对共同范式坚信不疑,主要在范式指导下从事一般理论性的研究,换言之,在这一时期,科学家们所做的工作是从范式往回求证。主要分三种情况,一种是在范式指导下,重新确定之前研究,使之具有更高精度;一种是寻找新的事实证明范式;一种是通过实验解决由于范式的产生所出现的新问题。[5]在以上诸情况下,如观察实验和范式之间不符,受质疑的将是实验本身可能出现的误差,或者科学家对范式理解运用的水平问题,而非范式本身。符合范式的接收,不符合范式的排除。这使得科学家的研究视野受到限制,思想受到束缚,从而影响和削弱科学家的创造力。但正因范式的存在,使科学家在固有领域得以深入研究,从而取得巨大的科学成就。
在常规科学时期,当遇到反常规现象出现时,范式就会调整理论吸收反常。面对反常规现象常规科学可以进行吸收,但不是对其全部有效,当反常规越来越多出现,对常规科学的核心构成致命打击,这时也就到了科学发展的危机时期。在这一时期旧有的范式一旦不适合实际的研究需要,各种竞争性理论风起云涌,新范式的出现就迫在眉睫。在反常规科学时期的描述中,是旧有的范式动摇和转换的时期。这里,库恩引入了“不可通约”概念,用于说明新旧范式之间出现了类似心理学上讲的“格式塔转换”这类根本性变化。在反常规时期,科学家们会随时面临原有的范式屏障被打破的现象,一些处于原科学共同体外部的理论、问题域、科学标准会越界进入该科学共同体。这时新范式会突破旧有的范式,旧有的范式面对大量出现的反例不再具有恰当的解释力,变的基础性标准无效。在这种状况下,原有的范式所涉及面越广、精度越高,范式对反常的反应就会越灵敏。库恩说,当“旧有的范式不能很好的解决难题,这时就需要范式检验了”[6]。库恩举例说牛顿力学的危机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新范式的确立而宣告终结。并且,库恩认为常规科学时期与反常规科学时期呈现收敛与发散式的、相互补充的关系。常规科学作为一种高度收敛性的活动,其在旧有的范式支持下保持对某一学科领域的一致意见,这种意见在该专业领域内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在不断加强。但可以肯定,这种高度收敛的“研究工作终将导致革命”[7],收敛是新的范式产生,也即反常规代替常规科学的必要条件。库恩说这就是“隐含在科学研究之中的‘必要的张力’”[8]。而最终“旧范式在竞争中退出舞台与新范式被接收总是同时发生的过程”[9]这就是科学革命时期。当常规科学寿终正寝反常规变为常规,则开始了新的一轮常规科学时期。
库恩的范式理论,对常规科学与反常规科学的划分,实际是从科学史整体的角度来看科学,有一定合理性。但在库恩那里,对常规科学阶段的分析,过度的强调了在该阶段科学家共同体对范式专注的唯一性,否认了共同体内部可能出现的对其他范式的替代性解决。并且也没有很好的指明,不同的科学家共同体采用同一种范式理由之所在。此外,与传统的科学哲学对客观理性的强调不同,库恩过分强调了在观察过程中的心理和直觉作用,认为任何科学活动都是需要范式支撑的,没有无范式的科学活动,在这一过程中,科学活动绝对不是客观存在的客观事实,而是要受科学创新过程中依据一定范式展开研究的科学家的影响。由此,理论成立的客观根据无法仅仅通过科学创新过程来源于观察。“库恩的观点似乎要求科学基本上与某些信仰和方法(范式)一道起作用,这些信仰和方法完全可能是‘科学机构’在一定时刻的习惯——依靠自身的运动永远存在和变得牢固的习惯。”[10]事实上,我们承认在科学创新过程中,观察需要一定的理论背景支撑,但并不意味着,由此我们要否认科学创新过程中对理论评价的客观独立性。库恩的科学革命的阶段划分中,所使用的范式概念的非理性因素使其逐渐走向相对主义的科学本质观。库恩本人后来也察觉到其理论的问题,想用其他概念来替换,但是没有成功。该理论迅速越出科学哲学的范畴,被整个社会科学领域所广为使用。
二、罗蒂从哲学发展角度提出的反常规话语理论
库恩在常规和反常规科学之间作了区分,罗蒂则对常规和反常规话语作了区分。罗蒂重新反思了西方几千年以来的哲学传统,在扔弃分析哲学和欧陆哲学的基础上,指明了现代西方哲学可能的发展方向。在他看来存在两类对立的哲学体系,一类是传统的自古希腊以来至今都广泛存在的追求绝对真理、元叙事、本质主义的那类大写哲学,这种哲学力求成为其他学科形而上的本真存在,成为一种封闭的体系性学说,像柏拉图的理念论、笛卡尔的镜喻、康德的先验哲学体系都属于这一范围,罗蒂把其称之为系统哲学体系。另一类与系统哲学相对,罗蒂把其称为教化哲学或启迪哲学,在这类哲学中哲学家不再去论证系统哲学所追求的绝对真理、元叙事、元规则,哲学的作用在于教化,在后哲学文化中,哲学不再是形而上的居高临下姿态。而是与其他学科一样,都是后哲学文化的平等的有机组成部分,哲学的作用只是用话语的形式从不同的视角对人们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加以描述,教化哲学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即去履行杜威所谓的‘击破习惯外壳’这一社会功能,防止人自欺地以为了解自己或其他什么东西”[11]。
由此大写的哲学变为一种小写的哲学。以前的系统哲学是一种镜式映验状态,而教化哲学中哲学和其他科学都是后现代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由此成为一种无镜的状态。与系统哲学和教化哲学两种体系相对的,在两个体系中会使用两种不同的语言体系,罗蒂把它们称为常规话语和反常规话语。“伟大的教化哲学家”所作的是“提供讽语、谐语与警句……为诗人可能产生的惊异感敞开地盘”[12]。常规话语描述人、把人看作客体,寻求可公度性的语词,凡是符合元叙语、绝对真理的理论体系、语词都被认为是正确的,可以大行其道,而其他的与绝对真理相背离的都被认为是异见,不可以存在。而在反常规话语那里人既是语词描述的主体又是客体,没有统一的公度性语词,谈话不是知识的认知过程,只允许一种声音发声,而是多元化、差异性状态允许异见存在的交流过程。反常规话语不再是一种话语权威,而只是一种文化批评,在民主交流对话的过程中帮助启迪人的心灵,一种依社会而生的紧贴人的存在方式的存在本身。
罗蒂认为,系统哲学以传统认识论为中心,其总是试图发现脱离人的存在而单独存在的客观的本真的东西,企图为生活世界确立可公度性的客观真理。而教化哲学与系统哲学不同,其力图实现传统认识论向解释学的转变。解释学的概念,罗蒂借用了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的概念,在伽达默尔那里,解释学最初用于宗教神学文本,之后逐渐扩展到通过诠释对各种文本的解释和了解。罗蒂借用过来,并没有把解释学作为学科名称的概念,或者把解释学看作一种研究方法。而是认为在教化哲学中,解释学“只是这样的一种希望的表达,即由认识论的撤除所留下的文化空间将不被填充,也就是说,我们的文化应成为这样一种状况,在其中不再感觉到对限制和对照的要求”[13]。解释学是一种对反常规话语的哲学交流方式的表达,在它那里没有预先存在的作为认识客观准则的框架。与系统哲学下通过常规话语表达出的传统认识论视角不同,其脱离了“限制和对照的要求”,呈现出如下的特点:首先,通过解释学方式,在教学哲学下的以反常规话语参与交流的各个部门、各个学科,都是平等的交流话语方,不存在像传统认识论中需要达成一致的希望,也许这种一致的希望并不为对话方所察觉,但依然潜意识的存在着。在反常规话语下通过解释学方式,在没有前提性约束的模式下,使不同部门、不同学科间的交流继续下去,从而达成一致的希望得以存在。其次,在解释学方式下,没有统一的公度性语词,不需要把各种不同的丰富的语言最终归为一种特殊的所谓最客观、最能代表其他语言发声的语言,也即常规话语下的客观真理,不同的语言间相互交流,鼓励学会对话者的行话。再次,在解释学方式下,参与对话者不像在传统认识论模式下被看作存在于一个共同体中,由共同基础、共同目标所组成的群体。在该方式下,不同的语言在对话和宽容的方式下自然达成某种一致,而不是某种高高在上的一致,由此追求的目标不在于获取一致的可公度性的可靠知识,而在于以增加人的幸福生活为福祉。罗蒂认为在后哲学文化中哲学的价值就在于此。
自近代以来,科学以其追求客观真理的一面为基础主义哲学所推崇,在科学中物理学又以其对客观实在的理性把握而成为科学中典范的典范,科学方法因此近乎成为理性的同义语。从逻辑实证主义的兴起,我们就可以看到基础主义哲学中对科学精神的这一坚持。罗蒂则把这种近乎科学精神同义语的理性精神称为“较强理性”。在较强理性精神指导下,意味着有一个先于人而存在的事先确定的准则存在,这一准则不会受到诸如偶然性、主观性等的因素影响,反过来这一准则会引导着人的理性活动或科学活动方向。在此客观准则之下,通过理性活动或科学活动所能得到的活动结果是可被预测的。在此种意义而言,诗人、艺术家等等的人文科学活动,事先都不可能有预定的蓝图存在,活动过程无法遵循较强理性的事先确定的准则,并且活动结果也都是不可提前预测的。因此,较强理性应把诗人、艺术家等等的人文科学活动排除在外。在较强理性的作用下,从事活动的人更关心的是活动的手段而非活动的目的。而人作为人本身,就应该是自己的目的,在事先确定的准则框定下的人沿着预定的结果活动,也就变成了一种脱离了自己应是的可能性,变成了一种如其所是的可能性。罗蒂就明确指出,“如果我们已知活动的准则,将会无视追求真的目的。如果我们已文化和社会的目的,人文科学将失去存在的价值。”[14]在罗蒂看来,如果说这种“强理性”意味着客观性和可公度性,那么“弱理性”则指向非可公度性协同性。弱理性之下不存在先于人而存在的事先确定的准则,其否定教条主义、约定俗成,而代之以尊重、倾听,无“限制和对照的要求”基础上的说服而不是强力。任何文明社会都应以此道德准则存在。理性在此意义上,不再是科学意义上的存在,而更应是伦理学意义上的存在。科学之所以在实际中更加受到尊崇,由此不在于其坚持了强理性下的对客观实在的追求,不在于其采用了更客观的研究方法,而在于其在弱理性下最大限度的表现了协同性的道德美德。“自然科学家通常是某些道德性的突出样板。科学家由于坚持说服而不是压服、由于(相对的)不腐败性、由于耐心和理性而得到了应有的声誉……在美国,国家科学院明显不像众议院那么腐败。”[15]由此,罗蒂,从其反基础主义的哲学设计走向了其对整个后哲学文化理论的构建。
罗蒂以一种反思哲学、反思理论的立场出发,在更为广大的社会时代发展大背景下来研究哲学,其力图动摇西方几千年来哲学家所从事理论研究的大哲学根基,由此展望一种无主导性“击破习惯外壳”的小写哲学,并进而展望一种弱理性下的后哲学文化前景,这种反思批判精神与整个西方的后现代思潮相得益彰,这对于整个西方哲学甚至对于整个西方文化发展具有重大的启发意义。在罗蒂看来,后哲学文化的产生是系统哲学镜式映验状态的破灭和教化哲学开创的由认识论向解释学转向的必然产物,这切中了现代西方哲学发展的要害。而其常规和反常规话语之间的区分是其新实用主义后哲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思想中包含了相当积极的成分,以强烈的反叛意识重塑了现代人的思维,是对西方传统哲学的根本性颠覆。在罗蒂那里,真正的哲学并未消亡,真正的哲学只不过是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和人文科学等学科并存,消亡的只不过是以大写哲学存在着的,一种缺乏社会历史感,和人的生活远离的高高在上的哲学。但是这种否定否认了语言和世界的联系,从而根本否定客观性,又容易走向虚无主义,无法为真正的哲学发展找到一条正确的方向。
三、基于反常规理论对正义理论应承担角色的认识
在库恩和罗蒂那里常规意味着共识的存在,约定成熟的结构化特点,共有的规范体系,而反常规则是一种共识不在缺乏共有规范体系之意。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6]新时代,人民的需求更加多元,层次不断提升,由对“量”的需求转向对“质”的追求。在此背景下,构建公平正义已经成为当前我国面临的重要任务;而在世界范围来看,公平正义也是一个世界性持续不断的热点话题。在此过程中,我们不但需要马克思主义公正观指导,还需要拓展国际视野,积极吸收和借鉴当今世界先进的理论。由此,基于库恩和罗蒂对反常规的理解,正确认识并积极应对一个划时代的规模宏大的全球性变革正在形成中的正义问题,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常规正义意味着正义的争论者共享了一些基本的特征,表明了一些可辨别的逻辑。尽管人们对怎样才是正义的存在激烈的争论,但对于正义的争论坚持了共同的度量尺度,对正义的实质有共享的清楚明白的理解。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可关于正义的全部的假定,但由库恩的常规科学理论可知,虽然存在反常规和异议,但只要这种反常规和异议能被当时存在的规范的正义理论所涵盖,那么有关正义的争论就仍然是规范的。在常规正义阶段,对正义的争论也就仍然是固定的,认为正义的参与者是有固定边界的国家中的一国公民,由此,人们共享了有关正义的适用范围也是固定的,即一个政治解决裁决正义的机构即独立的主权国家假设也是固定的。
首先,人们对有权力提出正义要求的人员身份和相应的解决正义要求的权力机构存在共识,通常认为正义的参与者是有固定边界国家中的一国公民,而解决正义问题则应由独立的主权国家裁定。其次,在正义争论的活动范围方面,则划定了正义的要求相关的对话者圈子,以及其权益应得到考量的人员范围。最后,在争论的范围层次方面人们通常也是达成共识,往往集中在经济领域的分配层次或是集中在某一阶级或阶层正义问题的考量上。以上常规正义的规范在真实世界中可能并不完全存在,但毕竟存在正义理论的共识,这一状态很容易产生主流认识对弱势群体意见的漠视边缘化。其实从二战后到苏联解体阶段,不论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还是以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阵营,意识形态斗争如何白热化,其都共享了有关正义的元规范假设,两个阵营所理解的正义都是经济方面的分配正义,像罗尔斯的《正义论》实现正义的主体是国家公民。这阶段如果用正义的阶段性划分的话,应该属于常规正义时期。
与常规正义时期相对的反规范正义时期,则应指的是冷战结束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全球一体化阶段。在这一时期美国霸权主义不断受到挑战,全球化在世界范围迅速扩展,冷战秩序的土崩瓦解以及自由主义兴起的历史背景下,世界历史正经历着一些划时代的转变:
其一,社会斗争内容的转变:阶级作为社会斗争的特殊轴心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与阶级变换相关的二战后西方国家普遍实施各种福利国家政策、股份制、工会制度、国家整体的公共服务水平和社会保障水平不断提高。
其二,正义理论内部的争论正在发生变化:分配作为社会正义的特殊维度正在失去其中心位置。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往那种与阶级斗争特殊轴心地位相关的分配正义逐渐不能适应人们多元化的各类正义诉求。
其三,社会斗争范围的转变:单一主权民族国家式的正义及价值判断的主体单位,正在失去中心地位。全球化在世界范围内把各个国家联系起来,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正义争论的范围有时已经越出了单独的主权领土国家范围。
其四,理想社会追求的改变:单一理想社会追求正失去中心地位,碎片化。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社会主义一度是理想社会和好生活理念的范本。时至今日,中国的建设成就,依然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和蓬勃生机。但不可否认,当今时代,那种为人们所曾普遍接受的好生活的替代方案正变得失去中心、碎片化。
在这种背景下,原有的传统正义范式面对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历史正经历着一些划时代转变的时代,无法适应新的时代要求,正义规范呈现多元去稳定化的状态,在这一反常背景下,正义的争论者对正义的主体是什么缺乏共识,一些人认为应该是个人,一些人认为应该是群体,而正义的矫正机构,一些人认为应该是全球化机构,一些人认为是区域性组织,其他人则认为是主权领土国家;在正义所适用的范围方面,一些人认为应限制在有边界的政治组织内,一些人则认为应在国际范围内讨论;而对于所持的正义立场,有人认为应坚持全人类福祉,有人则认为应坚持一国公民福祉;而对于何为正义,有人认为是经济正义,有人认为是政治正义文化正义或其它。总之,今天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正义呈现出一种离散分隔状态。于是,不仅正义是什么的问题,甚至以前从不需要考虑的正义的主体问题,正义的怎样的问题都变得纷繁复杂。旧有的那种用规范的方式来看待正义的情况正在变的反规范化,反规范化反倒成为了当下正义的在场状态。这一状况无独有偶,回顾历史,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之前欧洲的领土国家体系还未拆分状况,一战后各大帝国的冲突时期,都属于规范去稳定化的反规范时期。事实上,现在看似规范的正义在历史上是反规范存在的,而现时的规范则表现了未来的反规范。[17]
在反规范正义时期,裁定正义与否的规范呈现随心所欲状态。比如2005年丹麦报纸刊登的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讽刺漫画引起了轩然大波,十余个伊斯兰国家向丹麦首相表示抗议,并引发伊斯兰世界暴动,而英、德等国则高举新闻言论自由的大旗支持丹麦。这一事件包含了对正义实质的不同理解,一方坚持宗教的文化尊重的正义立场,一方则坚信言论自由立场。总之,这一事件因双方就何者才是正义的未能达成共识引发冲突。不仅如此,反规范性现如今也进入了制度层面,比如美国最高法院就曾对死亡案例审判,对是否可引证国外判例进行激烈辩论。再比如发展中国家的产品出口问题,发达国家根据本国的环保、产品质量标准对某些发展中国家生产的产品进行进口限制的这类行为,发达国家认为是正当的保护本国人民利益的正义行为,发展中国家根据穷国发展权利和自由贸易原则认为发达国家的行为是不正义的,现如今上演的“中美贸易战”就是很好的例证。再比如移民问题,同性恋问题、全球环境保护问题、贸易规则问题、针对什么人有权利对什么人依据什么原则就什么问题进行分析评判,在哪里评判,如何校正评判等等今日的争论者都很难达成一致意见。在规范正义时期的约定而成的正义规范,今天都变得模糊,需要重新定位。
由此,反规范有三个关节点需要关注,第一个关节点是正义的什么的问题。在常规正义时期,正义的关注点在经济领域的产品再分配,说白了是一种分配正义,而现在随着不同阶级阶层集团的利益的多元化,文化承认的尊重诉求、政治领域的代表权问题逐渐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比如前面谈到的贸易斗争问题,发展中国家的工人希望实现世界范围的物质财富分配打破贸易壁垒,发达国家工人则认为要击退全球化的新自由主义的冲击。这里争论的实际上是正义的实质到底如何的问题。
第二个反规范性节点是谁的正义的问题。在一个有关正义的讨论过程中需要关注的相关人员的圈子有哪些,谁的利益应该被考虑在内,谁是该正义事件的主体。这类问题在常规时期是无需考虑的,人们自然而然的把正义规划为一国范围内的事务,正义的主体自然是一国内的相关的全体公民。而反规范正义时期,随着全球交往的扩大,媒介的传播,正义主体到底是谁变得多样化,有的认为是地区性的,有的认为是国家性的,有的认为是跨国区域性的,有的则认为是全球性的。在今天,正义的主体到底是谁变得复杂难解。
第三个反规范性节点则在怎样才是正义的问题上缺乏共识。这一问题实质是程序正义问题,在常规时期,这是最终实现正义的关节点,正义的主体,正义的什么不存在异议,相应的应怎样才能达至正义也就是相对可解的。通常情况是诉诸政党或精英智囊进行霸权式裁定或进行科学实验式的科学家理论假定。而在现如今,两个限定正义的参数都是变动的,正义的实现程序争论也就相应的被引爆了。
以上正义的三个参数都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我们已经不再有常规正义时期正义的坚实基础,正义的反规范性迫切要求我们认真面对。在反规范时期,我们的优势在讨论正义的关节点范围正在扩大,给了我们一个扩展的正义视域和更全面的景观,挑战在于一切都是变动不定的,我们很难达至规范。一方面在相互纠结的状态下,缺乏稳定的结构使正义问题得到公证的审视,另一个缺乏正义的稳定校正机构和稳定校正方式。面对这一状况需要我们对新时代的正义问题进行全面的审慎观察,并达到具体可行的解决战略。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塑正义理论,体现全球公民重视经济、政治平等又对差异群体及其诉求的关注,体现正义运动的多元正义诉求关注。在正义的谁、什么、怎么样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公正地矫正正义,如何在扩展了正义的争论的同时又不是弱化矫正正义的方式,这将是正义理论所需要面对的一系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