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批评的五个焦点问题
2018-03-31欧阳友权
欧阳友权
(中南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尽管网络文学批评与它的批评对象网络文学一样,历史不长,尚未形成自己的规范,但网络批评一如网络文学创作,其成长性与可塑性为批评的构建与提升蓄积了资源,而批评的有效性和面向文学新锐的实践性品格,也让它的理论锋芒成为引领和规制网络文学健康前行的有生力量。在网络文学发展20年这个历史节点,我国的网络文学批评——无论是学院派专家批评,还是网络在线批评——呈兴起之势,并已经初露锋芒。但与“海量”的作品相比,其对网络创作的干预度和影响力还十分有限,其中面临的问题应该引起理论批评界的重视。从近年来的批评成果看,有几个亟待回应的理论与实践问题正成为网络文学批评关注的焦点。
一、呼唤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
建立符合文学规律又切中网络文学实际的评价体系和批评标准,是网络文学理论建设的一大焦点,也是影响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关键,许多网络文学研究者就此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陈崎嵘《呼吁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一文明确提出,对网络文学的评价可以有许多标准,但主要的取向是思想价值取向和审美趣味取向。首先,网络文学应当有正确的思想价值取向,有起码的社会责任、基本的法理和道德底线。“网络文学同样要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思想境界上追求对国家民族的担当,对真善美的赞颂,对假恶丑的鞭挞,对暴力的抵抗,对欺骗的揭露,对遗忘的拒绝,对人生终极意义的不懈追问,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永恒探寻。”“在反映现实时,应当分清主流与支流、光明与黑暗、现象与本质、现实与理想、合理性与可能性,恪守基本的道德标准和伦理规范……哪怕是虚构玄幻世界,也应当符合人类既有的知识经验和生活常理,体现人性人情。”其次,网络文学应当有高雅的审美趣味取向,对文学心怀敬畏,对网络志存高远。“网络文学应当追求积极、健康、乐观、高雅、清新的审美趣味,反对消极、颓靡、悲观、低俗、污浊的审美趣味。这种追求或反对,体现在题材选择、情节设置、人物塑造、语言使用、文本气质诸多方面,需要具体分析。”[1]
评价体系的核心是批评标准或曰评价作品的标准,亦即“网络文学用什么做计量天平”问题。网络文学批评究竟是沿用传统的批评标准,还是另起炉灶建立自己的批评标准,探讨这一问题的人很多并且持论不一,总体来看大体分为三类:其一:不论是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评价标准都一致;其二,就网络文学的目前状态,评价标准可有所调整,略微降低;其三,重新建立新的衡量标准。由此产生的另一问题是,目前的网络文学到底需不需要文学批评。批评家白烨提出:“当前的网络文学需要文学批评,而且非常迫切”。而谙熟网络文学的作家陈村认为:“文学首先是读者的需要,而不是批评家的需要。网络文学现在已存在,不能以批评家的个人喜好为转移。”[2]康桥的《网络文学批评标准刍议》一文认为,“文学的批评标准,应该与批评对象的文学承诺、创作实践、读者期待相匹配,网络文学最常见的作者承诺与读者期待,是为读者提供快感体验。”而网络文学的主要成就,在于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玄幻小说”与“穿越历史小说”,在纵横驰骋的幻想中,实现主人公的愿望,营造快感体验,是其显著的作品构成特征。即便是“都市小说”“官场小说”,似乎与现实有关,但其中的“现实”生活场景,也只是演绎快感体验的情景而已,按照“真实性”标准去反映现实生活,并非网络文学的强项。作者认为,快感与美感体验,是人类生命活动的基本需求,也是网络文学生存发展的立足点,“所以,快感与美感标准,应该是网络文学批评的基础性标准。”能否为读者提供强烈、鲜明的快感与美感体验,读者是否愿意代入主人公,是网络文学作品成败的关键,也是最为重要的接受反应效果评价。于是,能否对作品提供快感美感体验的状态与功能、对读者接受反映的审美活动进行研究,便成为贴近创作实际的评论工作。[3]李朝全《建立客观公正的网络文学评价体系》一文则提出:“网络文学是网络与文学的结合体,因此,评价网络文学,首先要运用文学的标准、小说的标准。文学的艺术性、思想性、审美观赏性,语言的特点与叙事的风格,表现人性的深度与人文色彩,这些评价标准同样适用于网络文学。同时,评价网络文学还有其特殊性标准,这是由网络文学的网络属性和特质决定的。由于是借助网络这一平台进行即时创作、传播和阅读,网络文学因此具有便捷性、互动性、流传性等特征,传播力和转化力都很强。诚如有关专家所言,网络文学创作需要遵循满足读者阅读快感原则,符合‘多巴胺原理’,角色可代入性等。这些规则或原理,便是评价网络文学的特殊标准。”[4]
这些观点各具特点且各有侧重,对网络文学批评标准的设定有较强的借鉴和参考价值。比如评价网络文学应当有正确的思想价值取向,有起码的社会责任、基本的法理和道德底线,应当有高雅的审美趣味取向,作为网络时代的大众文学,评价网络文学还应该有快感与美感标准,好的网络作品尤其是网络小说应该满足读者阅读快感原则,让欣赏者产生角色可代入性等等,这些都是在网络文学批评标准中需要坚持的。在笔者看来,网络文学既然是“文学”,评价它就仍然少不了文学的标准,如思想性、艺术性相统一,真善美相一致,历史的标准与美学的标准不可或缺等等。但网络文学不仅是文学,还是“网络文学”,有“网络”的技术元素,计算机网络技术不仅是网络文学的媒介和载体,也是它本体存在的基本依托,在设立批评标准时不能不考虑网络文学的技术维度。不仅如此,与传统纸质书写印刷文学相比,网络文学对读者、对市场的依存度更高,商业价值、产业体量、读者消费的市场化指数是衡量网络文学重要的价值要素。因而,在设置网络文学批评标准时,除了传统的批评标准外,“网络性”(技术维度)、“商业性”(市场维度)是不能忽视的元素,这两个评价尺度不仅决定着网络文学的传播度,也直接影响着网络作品的价值大小和存在意义。
二、网络文学批评原则的设定
网络文学批评有别于传统批评的不同点在于其所遵循的原则有所区别,这与网络文学的功能和特点有关。如《网络文学对文学批评理论的挑战》一文提出,网络文学的批评原则应该取决于网络文学的功能,网络介入了文学生产从遣词造句到发行传播的全过程,所引发的问题也最为突出。例如,第一,从网络文学的书写对象来说,它不在意描写广阔的社会生活和一个民族纵深的历史性命运,也不执意思考哲学原点的人文性问题;第二,网络文学的功能发生了变化,传统的文学不仅是为了抒发个人的一己情怀,作家还常常有为国家和民族言说的欲望,所以,一般是借助描写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历史,曲折地传达自己对世道人生的体察认知和对于人性丰富性的终极关怀。与之相比,时下的网络文学书写往往是个人的成长与奋斗或异域生活的“打怪升级”,主要功能是泄导人们的心理淤积,以故事化的感性代入使读者获得某种愉悦性的心理满足;第三,从文学形态来看,网络文学个人化特性凸显,形成了许多个人倾诉式的文学形态。故而,网络文学的批评原则和标准是应该有别于传统纸媒的文学批评原则和标准的,这主要表现为:一是虚拟空间与物理空间的关系及民族文化认同问题;二是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关系与批评原则确定问题等。正如网络的虚拟空间与物理空间存在的民族国家有一定的相关性一样,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关系也是一个在文学批评原则中值得思考的问题,因为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具有血肉相连的关系毕竟是一个客观事实,二者之间的传承与创新是绕不开的话题;三是网络文学的批评原则与传统文学批评原则的同构问题,因为既然确认了网络文学的“文学”本质,就必然涉及到文学批评的原则如何确立、坚守什么样的原则去从事批评、是否应该制定某种适用于网络文学的批评原则等问题。此外,还有超文本网络文学对既有文学理论和传统批评原则的挑战问题。[5]如此看来,评价网络文学绝不是提出几条标准那么简单,而需要从这一文学的特质及其与传统、与技术、与时代等多重关联中确立起一定的适配原则,并在实践中逐步探索其评价标准的可行性。为此,有专家提出了网络文学“精神能量与价值弘扬”问题。如资深学者黄鸣奋先生认为,文学记录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精神历史,以“正能量”推动民族、国家和时代不断前行,因而值得珍重。网络文学的正能量叙事和文学的优良传统一脉相承;网络文学不应只顺应网络平台的增值冲动、扩容冲动、营利冲动,没有文化作基础,轰动效应很快就会被忘却,热点很快就会冷却;网络文学毕竟是文学,无法摒弃审美表达和价值阐述,且因为技术的应用,这种表达和阐述广为传播,对网络文学所蕴含的“精神能量”,我们不能无视。“尽管网络文学更看好轰动效应、热点排行,但如果没有根性的文化作为基础,轰动效应很快就会被忘却,热点很快就会冷却。显然,网络文学不能只是为轰动效应所左右,为小圈子所局限,为碎片所目眩,而要向着文体建构自觉努力,向着世道人心的精神建构自觉努力。”[6]这涉及到网络文学批评原则的“精神植根”问题,是我们在秉持网络文学批评原则时尤其需要遵循的价值范式。
说到底,网络文学的批评原则是一个坚守文学的人文价值问题,即解决好网络文学的意义承担和主体责任,而文学的意义承担的实质,在于是否拥有一种坚挺的精神,无以回避的人文底色将是它的逻各斯原点。尽管较之于传统文学,网络文学添加了技术含量和游戏色彩,技术装置更大限度地制约了文学的“出场”,文学存在被交付给了电子技术的硬件和软件。然而,媒介和载体变了,文学的创作手段和传播方式变了,甚至文本的构成形态和作品的功能模式也变了,但文学作为一种审美现象的价值命意没有变,文学作为人类把握世界的艺术方式没有变,文学寄寓人文精神、承载人道情怀、表征人性希冀的价值本体没有变也不会变。人类把文学送进网络,不是要在此演绎工具理性,而是在一个新的场域里寻求“诗意地栖居”方式,运用技术手段来建构人文价值理性,实现如哈桑所说的“让我们的精神沙漠多增添一点生命的绿意”。其主要表现为:开启艺术民主、表征生命自由、调适坚守生态、重塑人文信仰等。“只有让网络文学拥有人文精神的底气和骨力,撑起这样的情怀和道义,这种文学才可能真正走进一个历史的节点,赢得文学史的尊重。这是网络文学人文原道中最基本的本体论价值。”[7]人文底色和价值承担正是网络文学批评应该坚守的最基本的价值原则。
三、网络文学批评的特征与方式
在网络文学批评实践中,如何体认和把握其批评特征,采用什么样的批评方式,是网络文学批评要面临的问题。我国第一部网络文学批评专著——谭德晶的《网络文学批评论》,从网络在线批评的视角,结合网络上的网友对文学作品的点评,总结了网络文学批评的特征。他在“网络批评的美学特征”一章中将其概括为三条:一是“批评的狂欢”,网络是一个众声喧哗的“超级批评广场”,大家可以话由心生,自由言说,平等交流,同时也滋生出“笑谑”和“下身化”表达方式;二是“主观精神的盛宴”,网上的批评有着更为强烈的主观色彩,表现为“情感的参与与融合”、“过程与体验的现形”、“抒情与批评的结合”等;三是“神韵批评的复活”,如欣然自得与评点批评、感悟与印象、诗性智慧与诗意语言等。[8]谭德晶还在《“在线性”对文学批评形式的影响》一文中剖析了网络写作和阅读“在线”的特性,分析了“在线性”对网络批评形式的重要影响,他认为,所谓“在线”就是作者和读者的直接在场,这一性质使网络文学批评的写作更加短小、更生活化,也使批评更加注意艺术形式和技巧的新颖独特。[9]他的另一篇文章把网络批评的形式描述为“即兴化、短小化、中心泛化”等,网络批评语言“口语化和幽默化”,还有“批评内容的边缘化、情绪化与趣味化”等,而网络文学批评这种种新的变化,在其根本上又都是由网络批评主体的某种特定的精神向度所决定的。“因此,研究互联网时代的文学批评,一个最重要的切入点也许就是,从剖析批评主体的精神向度开始。”[10]
中国社科院的陈定家先生针对网络文学“超文本”的技术特点和形式特性,分析了网络文学的理论批评如何理解“超文本”、怎样警惕“超文本”的局限性问题。他在《“超文本”的兴起与网络时代的文学》[11]中提出,超文本正在悄然改写我们关于文学与审美的思维方式和价值标准,理论批评面对的网络文学现实是:首先,互联网吐纳天地、熔铸古今的博大胸怀,使超文本具有超乎想象的包容性;其次,超文本使文学得以解放经典的禁锢,冲破语言的牢笼,它不仅为创作、传播与接受提供了全新的媒介,它还让艺术家看到了表情达意走向无限自由的新希望;第三,超文本不仅穿越了图像与文字的屏障,弥合了写作与阅读的鸿沟,而且还在文学、艺术和文化的诸种要素之间建立了一种交响乐式的话语狂欢和文本互动机制,它将千百年来众生与万物之间既有的和可能的呼应关系,以及所有相关的动人景象都一一浓缩到赛伯空间中,将文学家梦想的审美精神家园变成更为具体可感的数字化声像,变成比真实世界更为清晰逼真的“虚拟现实”。这时候我们尤其要警惕的是:“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机械复制给文学所造成的伤害;主体的过度分散和传统艺术惯用手法的纷纷失效,使超文本写读失去了往日的艺术魅力;随手涂鸦、信口瞎话、胡编乱造、生拉硬套、低级趣味、色情暴力等个性的恶性张扬,以及泛滥成灾的无聊“灌水”将网络超文本引入歧途。认识到这些优势和局限,才能让网络文学研究和评判切中对象实际,找到正确的方式。
有学者关注网络文学的批评的特殊性问题,如赵淑平《网络文学价值评估的三个关键词》一文中,呼吁网络文学的理论批评要特别关注其特有的三个价值层面:一是“在线”的三位一体,即由网民在电脑上创作,通过网络发表,并由其他网民完成阅读、参与评论的作品;二是特有的“书写和传播工具”;三是“作者”与“读者”的特殊性,正是这三个关键词体现了网络文学特质,以及网络文学研究的特殊对象。[12]对网络文学的批评特定方式,李朝全在文章中提出了三个观点:首先,评论者要怀有一种“零度情感”,对网络文学抱有一种冷静、客观、公正、中立的立场,既不能完全“痴迷”于网络文学,又不能彻底疏离乃至远离网络文学。理想的评论者应该是网络文学的在场者、参与者、感受者与评判者。其次,评论者与网络文学作者要建立一种平等的对手及伙伴关系。“捧”和“棒”都失之偏颇。理想的评论者与作者应该既是对手,又是伙伴。评论者要具备较高的鉴赏能力、评估能力,也要有相当的创作才能。与此同时,确立网络文学的标杆性作家和作品,将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进行历史化、经典化,也是一个需要提上日程的事情。网络文学进入当代文学史是一件迟早的事,评论者和研究者要有一种超前的眼光,敢于对网络文学进行细致遴选,去粗存精,去劣存优。他认为,在这方面,举行网络文学的各种评选、评奖工作亦是当务之急,因为评奖既是一个树立创作导向的举措,也是一种将优秀作品历史化、经典化的步骤,建立客观公正的网络文学评价体系或环节。[13]
从实际情形看,网络文学批评的特征与方式应该从这种批评与传统批评不同点中去寻找。在笔者看来,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批评特征和方式的不同点,主要在于批评主体的身份识别和批评文本的结构形态。从主体身份上看,网络文学批评主体分三大阵营:传统学人的专家批评、传媒批评和网民在线批评。其中,网络文学的专家批评和传媒批评的特征和形态,与传统文学批评的区分度并不明显,真正有显著区别的是网络在线批评,即文学网民或“粉丝”通过网络社区、论坛、贴吧、作品讨论区、书评区里“灌水”“拍砖”发表的即时性评论。文学网民是网络文学批评的主力军,他们最早进入网络文学领域,以在线批评的形式畅所欲言、自由发声,由此形成众声喧哗的“广场式批评”。事实上,在线批评以其匿名性、交互性、在场性、便捷性、民间性等特质已经获得了强大生命力,对网络创作影响很大而且非常直接,许多“大神”级作家可能不关注专家批评或传媒批评,却不能不关注网民在线批评,因为这类批评者是作品的直接消费者,关涉到作品的点击率、关注度和市场份额,是创作者的“衣食父母”。目前各大文学网站已设置有网络文学作品的快速评判系统,比如“推荐”“点赞”“收藏”“评分”“打赏”等,读者只需点击设置便能做出相关评价。一部网络文学作品的点击率、打分、点赞、收藏、推荐票等,直观地显示了该作品的阅读量以及受欢迎程度,而这就是网络文学批评最具特色的特征与方式,是需要研究者特别予以关注的问题。
四、网络作家作品和类型化创作的评论
对作家作品和文学问题的临场性评论是网络文学批评的实践环节和针砭功能体现。回顾我国网络文学批评实践,已经从几个方面显示出网络文学批评的现实力量。
一是“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时出现过一批节点式批评成果。2009年举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活动,是主流文学媒体与网络原创主力的一次集中碰撞,标志着初创期的网络文学从此正式走向中国文学的舞台。在活动过程中和结束后,有对这次活动价值与意义的评价,更有对“盘点”出来的标志性作品的分析评论。如马季评价了“网络文学十年的十部佳作”,对今何在的《悟空传》、江南的《此间的少年》、孙晓的《英雄志》、刘猛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萧鼎的《诛仙》、随波逐流的《随波逐流之一代宗师》、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天下霸唱的《鬼吹灯》、李可的《杜拉拉升职记》和我吃西红柿的《盘龙》等10部网络小说逐一进行了点评。如认为《悟空传》“篇幅短小,语言精练,在艺术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准,小说并非无意义的搞笑,其主要意图是借助孙悟空等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揭示我们今天所处之物欲社会的现状,因为,唯有这样的‘特殊’人物,才有可能对现实世界形成突破,而自身不被击垮。”在评价《英雄志》时则说,该小说“一举打破以往武侠小说‘成人童话’的套路,让人物身上多了一份烟火气息、俗世情怀,给人生之路平添了一份崎岖坎坷,体现出现实主义深度和人文关怀精神。”[14]以“十年盘点”为研究节点的评论文章还有许多,如王颖的《十年论剑:新世纪网络文学现状与问题》(《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马季的《十年网络文学:集体经验与民间智慧》(《南方文坛》2009年第3期)、艾庄子的《十年,网络文学改变了什么?》(《中华读书报》2008年7月23日)、马季的《回首十年:网开一面看文学》(马季《网络文学透视与备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7-106页)等。
二是对网络作家作品的评论在网络批评中关注度一直都很高。如作品批评成果中,聂庆璞的《网络小说名篇解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曾繁亭的《网络文学名篇100》(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是著作类代表作。批评论文中,姜飞对《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评论、林华瑜对《悟空传》的评论、杨新敏对蔡智恒《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等小说的评论、王颖对《诛仙》的评论、杨光祖对《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的评论、欧阳友权对《最强特种兵》和《亲爱的,翻译官》的评论、庄庸对《致青春》的评论,还有贺予飞和胡行舟对《斗破苍穹》的评论①这些批评的出处分别为:姜飞:《“遗忘”:叙事话语和价值态度——评慕容雪村的网络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文艺理论与批评》2003年第2期;林华瑜:《英雄的悲剧、戏仿的经典——网络小说〈悟空传〉的深度解读》,《名作欣赏》2002年第4期;杨光祖:杨新敏:《网络传奇:蔡智恒小说论》,《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1年第4期;《怀念英雄的时代——评网络小说〈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终结版〉》,《文艺报》2010年1月14日;王颖:《由〈诛仙〉想到了网络文学》,《文艺报》2007年9月29日;欧阳友权:《一部“抓人”的小说——评丛林狼〈最强特种兵〉》,《作品》网络文学评论专号2015年12月下半月、《网络小说的叙事维度与艺术可能》,《小说评论》2016年第5期;庄庸:《假若“我”来〈致青春〉——“青春年”里网文创作的“转译”问题》,《网络文学评论》第5辑;贺予飞:《玄幻世界的追梦之旅——评网络小说〈斗破苍穹〉》,《网络文学评论》第4辑;胡行舟:《小白文:高歌猛进的成长模式——以天蚕土豆〈斗破苍穹〉为中心》,《网络文学评论》第4辑。等,都显示出网络文学批评对作品内涵的精细把握和对阅读的引导作用。
对网络作家的评论专著有曾繁亭的《网络写手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聂庆璞的《网络写手名家100》(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聂茂的《名作家博客100》(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等。论文成果如曾繁亭的《签约写手:暧昧的身形与尴尬的身份》一文对网络作家的“身份”问题,从网络写手的新淘金神话、“体力劳动者”还是“脑力劳动者”、文学艺术家还文字匠人、本性自由还是本性娱乐等不同侧面作了透彻的辨析,最后的结论是:“‘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惟时光之神,会厘清所有争议;俟尘埃落定,‘暧昧’与‘尴尬’之谓自然澄明。”[15]许苗苗的《网络文学的作者(写手)类型分析》[16]从真实身份、入网目的、创作状态的角度将网络作家为参与型写手、文人型写手、表演型写手等不同种类,并对它们逐一进行分析和评价。陆山花则把安妮宝贝与宁财神两位网络作家区分为“阴阳两极”[17],从“言情与言欲”的不同主题选择、“独语与讲述”的不同叙事手法、“细腻感伤与粗豪搞笑”的不同美学风格、“疏离与融入”的不同人生观等方面比较了二人的不同,用高区分度评述二人的创作特色,显示出批评的有效性。还有如周志雄《论网络文学的创作群体》(《北方论丛》2009年第5期)、张宁宁的《网络写手生存状况调查》(《西安晚报》2013年7月17日)、欧阳友权的《网络写作的困局与成因》(《当代作家评论》2014年第5期)等,从不同角度解读了网络作家这个特殊的创作群体。
三是对网络文学类型化写作和网文类型的评论和研究。如针对网络小说篇幅越来越长的“超长”写作现象,聂庆璞撰文《网络超长篇:商业化催生的注水写作》指出:导致网络小说以“注水”而超长的主要原因“一是要点击量,二是要上排行榜,再就是读者要求”,这三者都是现今网络文学商业化运作模式的需要。除了商业原因外,网络超长写作还有一些自身的内在因素:一是网络小说的类型化写作,导致它很容易水;二是网络小说的跟风写作,不得不水;三是许多网络小说本身事先没有很好的艺术构思,随手敲键,信马由缰,想到哪写到哪,导致作品被无限拉长。[18]对于时下最为火爆的网络类型小说,也有许多专题论及的评论文章,如《网络类型小说:机缘与困局》一文提出,打开时下的文学网站,作品数量最多、更新最快、关注度最高的大都是类型化的长篇小说,类型化写作已成网络文学的主流。常见的类型如:玄幻、武侠、修真、穿越、盗墓、悬疑、都市、言情、职场、官场……不下几十种。网络类型小说的兴盛有其特殊的原因,如新媒体文化市场选择是网络类型小说的现实机遇,“读者中心论”追求的点击率和阅读量,达成商业利益的最大化是类型化创作的另一个原因,而传媒主因形成网络分众化的技术催生,是网络类型小说兴盛的客观诱因。类型小说要让自己走得更远,需要校正和修补写作模式化的“重复短板”,消解想象力“枯竭焦虑”,而解决模式化窠臼和想象力贫乏的关键,需从创作资源上实现“架天线”、“接地气”和“打深井”。其中,“架天线”是要注重吸纳传统文学资源,从中外历史上成功的类型小说创作中汲取滋养,而“接地气”和“打深井”则是倡导文学创作体察现实、深入生活,让笔下的成色多一些人间烟火、人性的温暖和人文的承担。[19]网络文学类型批评的著作类成果有杨雨的《网络诗歌论》,苏晓芳的《网络小说论》,蓝爱国的《网络恶搞文化》①这三部书均属于“网络文学新视野丛书”,欧阳友权主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年出版。较早研究和评价了网络文学的文类。还有如许苗苗的《性别视野中的网络文学》(九州出版社,2004年)、李玉萍的《网络穿越小说概论》(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年)等,也是笔涉网络文学专门类型的著作。另有一批有关手机短信文学、博客文学、微博文学、微信文学的理论批评成果②这方面的成果如欧阳文风、王晓生:《博客文学论》,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年;欧阳文风:《短信文学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于文秀:《手机文学现象:午后茶点与后文学景观》;《文艺报》2009年4月25日;欧阳友权、罗鹏程:《博客文学的结构体式与创生形态》,《社会科学战线》2010年第8期;聂茂:《名人博客的精神特质及其影响》,《中南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李存:《微博文学的定义、发展、类型及特征》,《贵州社会科学》2010年第10期;欧阳友权:《微信文学的存在方式与功能取向》,《江海学刊》2015年第1期。,对风生水起的自媒体文学及时做出了学理性解读和评说。
网络作家作品评论是网络文学批评的主打与核心,是文学批评干预文学实践、显示其思想力量与价值判断的基本方式。由于网络作品浩如烟海,而网络文学批评还比较薄弱,跟不上网络创作的需要,导致大量的网络作品尤其是网络小说得不到专业批评者的及时眷顾,只能靠读者粉丝自发的在线批评自由发声。因而,及时关注网络作家的创作、有效评价网络原创作品的所长所短,是网络文学批评亟待加强的一个重要方面。
五、网络文学的问题和局限研究
文学批评的职能是及时发现并准确抓住文学创作中带有倾向性、普遍性或标志性的问题,找到正确的解决办法,不仅解读作品,而且引导读者欣赏。在这方面,近年来有几部理论批评专著值得关注,如《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网络文学关键词100》《网络文学大事件100》和《网络文学产业论》③《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欧阳友权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网络文学关键词100》,禹建湘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网络文学大事件100》,欧阳文风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网络文学产业论》,禹建湘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等,它们是对网络文学发展中某一方面或某一领域存在问题的揭示、评论与剖析。在论文成果方面,有关揭示网络文学问题和局限的文章已有相当数量,大多都颇具建设性,这里选择两篇论文以举其要。
一篇是陶东风的《中国文学已经进入装神弄鬼时代?——由“玄幻小说”引发的一点联想》[20]对火爆网络的玄幻文学直言不讳地予以批评。作者以2005年度“新浪网”评选出的“最佳玄幻文学”的前三名《诛仙》、《小兵传奇》、《坏蛋是怎么炼成的》为例,批评它们“专擅装神弄鬼,其所谓‘幻想世界’是建立在各种胡乱杜撰的魔法、妖术和歪门邪道之上的,比如魔杖、魔戒、魔法、魔力、魔咒,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怪兽、幻兽。这些玩意儿可谓变幻无穷,魔力无边。”文章说,“在传统武侠小说世界中,价值世界还是稳定的,邪不压正,所以歪门邪道最终是成不了大器的。甚至可以说,没有真本事的人才热衷于装神弄鬼。这就涉及一个关乎玄幻文学命运的更加根本的问题:玄幻文学的价值世界是混乱的、颠倒的。”他认为,“装神弄鬼是以犬儒主义和虚无主义为内核的一种想象力的畸形发挥,是人类的创造能量在现实中不可能得到实现、同时也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引导的情况下的一种疯疯癫癫状态。”因此玄幻文学描述、塑造的魔幻世界再怎么神奇而宏大,想象力再令人惊奇,仍然是缺乏文学意蕴的。
另一篇是欧阳婷等所撰《网络文学的体制谱系学反思》[21]。该文从谱系学角度全方位辨析了网络文学在建构新规制过程中的可侵入性、局限性与可能性。作者认为,“由网络传媒触发的种种文学嬗变的背后,无不受制于一种深层的观念裂变——文学传统规制与传媒技术宰制的现实博弈。数字技术的强劲推力不仅为文学打上了‘网络’的印记,还日渐内化为文学的某些新特性,创生出网络文学不一样的品格,并通过文学体制谱系的悄然置换,让千百年来积淀起来的文学规制出现‘格式化式’变异。”比如,(1)从主体身份看,网络文学话语权的下移,蕴含着技术“草根”对知识精英的僭越,网络用技术平权的操控方式不断对精英式写作主体釜底抽薪,实施文学话语权的下移与“均等革命”重构了文学生产的新语境,也形成了创作主体良莠不齐的复杂构成。(2)从创作范式看,网络自由写作的“无障碍”模式颠覆了传统文学的写作秩序,同时又用自己的“技术宰制”打造出自由写作的新秩序,不过新秩序是否符合人文审美的文学创造却仍然处于艺术合理性的悬置状态。(3)传媒市场的文化推力,让网络文学用恒河沙数般的文学存量遮蔽了文学经典,技术的复制回避了艺术经典应有的横亘沉积性,速成与速朽的旋即转换稀释了文本的诗性,也冲淡了人们对经典的审美追求,结果,网络“制衡”的不只是经典,还有经典背后的文学成规与体制。(4)在价值认同标准上,市场化生存方式勖勉网络文学用商业导向对抗文学高度,造成商业利益驱动下的急功近利,导致文学审美承担、社会承担感的弱化和创作者对追求精品力作的漠视。(5)在基础学理维度上,网络文学以技术至要搁置抑或消解了传统文论的逻辑原点,基于“技术沙文主义”的“去体制化”手术,形成对文论历史主义传统及其哲学基础的叛逆,从而引发文学自律性危机。
网络文学作为一种依托数字传媒技术崛起的新兴的文学,发展迅速却又很不成熟,存在的问题定然不少,已有的网络文学批评对存在问题和局限的揭示和剖析还很有限。在中国网络文学发展20年这样一个历史节点上,我国的网络文学已呈现出新的面貌,正步入前行的新拐点,这大抵有三个方面的表现:一是网络文学的“野蛮生长”状况开始改变,在得到政府前所未有的重视后,这一新兴文学将进入主流意识形态规制下的有序发展阶段;二是网络文学已经走过了数量膨胀的规模扩张期,开始进入“品质为王”新时代;三是网络作家的关注度和文学地位有了明显提升,成为“新社会阶层”。[22]基于新的现实,对网络文学的研究与批评至少还应该聚焦这样一些具有普遍性和现实针对性的问题:“网络文学现象”与中国主流意识形态建设问题;文学网站的商业化运作及其产业链模式对网络文学发展的积极影响与消极掣肘;中国网络文学的贡献、局限与未来发展前景;主流文学的认同与交流带给网络文学的新变化;网络文学创作对中国文学传统的继承与扬弃;网络类型化写作的意义和局限;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创作与历史主义立场;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与网络文学“艺术性”之间的关联与落差;网络文学IP热对娱乐文化市场的影响;网站“寡头现象”与中小文学网站的生存困境问题;网络作家职业困顿及其培养、扶持与引导;网络“大神”创造力的可持续性问题;打击盗版、净化网络与网络文学生态优化;政府引导、民间发力与网络文学的主流化和新格局;“剑网”“净网”行动和法律法规建设对网络文学的影响等等。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与回应不仅是网络文学批评的学术责任,也必将对网络文学的健康繁荣产生积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