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方言话语标记“我/你VV”的语法化及语用分析

龚晓亮

摘 要： 本文以话语标记“我/你VV”为研究对象，在日常交际中考察其在曲靖方言中的归属、语法化及语用功能，以动态方式解读“我/你VV”的语法化过程。

关键词： 曲靖方言 话语标记 我/你VV 语法化 语用分析

一、关于话语标记

话语标记（Fraser， B.1996）是指序列上划分语言单位的依附成分，基本没有概念语义，不影响命题的真值意义，它作为话语单位之间的连接成分，指示前后话语之间的关系①。Levinson（2001）曾描述：“在大多数语言中都有许多词和短语用来标记某一话语与前面话语之间存在某种关系，如经常用于句首的but、therefore、after all等，这些词至少有非真值条件义。它们的作用就是以各种方式表明前后话语是如何互相照应，彼此延续的。”②Fraser和Levinson的定义是相对客观的，两者提出话语标记可从逻辑或话语行为层面指示话语关系，增强话语的连贯性，因此话语标记主要用于构建语篇功能。

近年来，一些学者对“我说”、“你想”、“你看你”等话语标记进行了研究，有学者认为“我/你V”系列话语标记由主谓结构发展而来，其所寄寓的句子是该主谓结构的宾语小句，话语标记功能的产生源于主谓结构和宾语小句之间的隐性置换，即主谓结构降级为背景成分，宾语小句上升为前景成分③。还有学者认为话语标记的研究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研究者应在日常交际中分析话语标记的固化程度，全面考察它们的语法化过程。

曲靖方言是西南官话的一个分支，曲靖方言话语标记的研究者主要有毛雪燕、殷云和王燕等人，他们分析了“你望望”、“背时”、“是啦”的语用条件及功能，研究多关注方言话语标记的言语交际功能，未深入分析它们的归属和语法化过程，本文以“我/你VV”为研究对象分析该结构的归属、语法化过程和语用功能，以期为方言话语标记的研究提供一些素材。

二、曲靖方言话语标记“我/你VV”的归属

三、曲靖方言话语标记“我/你VV”的语法化

（一）主谓结构“我/你VV”的语法化

从句法来说，“我/你”和“VV”分别是主谓结构的主语和谓语，主谓结构后面常跟宾语或小句宾语。在跟小句宾语的时候，“我/你”和“VV”可分别看作句子的形式主语和形式谓语，句子的逻辑主语和逻辑谓语隐藏在其后引导的分句中，“我/你VV”用于指示前后话语的关系，从前景成分下降为背景成分，句法、语义功能变弱，语用功能变强。

“我/你VV”表示行为义时，与其后分句联系紧密，但随着语法化的深入，“我/你VV”与其后分句的联系逐渐松散，两者间可以用标点符号隔开。例如：

（5）你瞧瞧，这个是来面试呢。

（6）读过书呢人素质还那么低，你瞧瞧。

（7）大晚上不睡觉，你瞧瞧，烦人得很。

例（5）中，“你瞧瞧”未固化，基本义为“你考察”面试者，“你瞧瞧”與小句宾语间是施事—受事关系，“你瞧瞧”的句法、语义功能明显。例（6）中，“你瞧瞧”是全句的形式主语和形式谓语，不再表示“看”或“审视”的义项，逻辑主语和逻辑谓语分别是读过书的人和素质低。“你瞧瞧”作为过渡成分，用于加强责备语气，省略不影响话语真值，已经语法化了。例（7）中，“大晚上不睡觉”+“烦人得很”已经构成一个语法正确、语义完整的句子，“你瞧瞧”没有“让人看”的意思，不作句子成分，也不带受事宾语。“你瞧瞧”从主谓短语固化成为话语标记，仅突出话语的感情色彩。

（二）人称代词“我”和“你”的语法化

人称代词在具体语境中指称比较明确，但由于交际需要，人称代词有时会变换指称对象，如表示单数的“我”和“你”扩大指称范围，指代“我们”和“你们”。在频繁使用中，“我”和“你”原有的语义受到磨损，不再指称具体的人，指称性进一步减弱，为它们进入方言话语标记创造了条件。例如：

（8）你三个晚上来我这点吃饭。

（9）当家长，我会不心疼你，还咯是想你上进。

（10）你瞧瞧，如果不愿意，哪个能强迫他。

例（8）中，说话人邀请三个听话人吃饭，这里的“你”显然指“你们”，单数人称代词的指称范围扩大了。例（9）中，家长一般为父母双方，因此“我”应该指我们，同样是指称范围扩大。例（10）中，“你”的语义磨损，不再指称特定对象，从限指转变成为任指，只起关联作用，正式成为话语标记的一部分。

（三）动词VV的语法化

动词VV的语法化经历了三个阶段，从行为义到认知义，再从认知义到篇章义。此过程中，动词VV的语义不断磨损，用法不断规则化，最终成为方言话语标记“我/你VV”的一部分。

贝罗贝（2009）提出，容易被语法化的词汇意义通常是词汇场上的上层义项，即被语法化的词汇属于“基本词”④。“我/你VV”中，“望望”、“瞧瞧”、“试试”、“瞅瞅”是行为动词，“想想”是心理动词，都是使用频率较高的基本词汇，更容易发生语法化。以“望”为例，查阅《现代汉语词典》，“望”共有九个义项，其中行为义四个，认知义一个，行为义分别是①向远处看；②探望；③盼望；④对着、朝着，认知义是①埋怨。在曲靖方言中，埋怨和向远处看这两个义项较为常见，在频繁使用中，这两个义项开始朝主观化发展，语义功能不断减弱，语篇功能不断加强，例如：

（11）你望望我拍呢照片。

（12）你望望你呢表现，背时啦！

（13）你望望，有好处不能只想自己嘛。

在例（11）中，“望望”是行为动词，义为欣赏，是从向远处看衍生出来的。例（12）中，“望望”表达认知义，说话人埋怨听话人的表现不理想，“望望”有了主观化的趋势。例（13）中，“望望”的上层义项已基本脱落，完成了从行为义到篇章义的演变。

四、曲靖方言话语标记“我/你VV”的语用分析

解读“我/你VV”的功能和意义，离不开认知语境的支持。笔者通过考察曲靖方言的日常口语，并结合其他学者的研究，总结出“我/你VV”七种常见的语用功能：征询意见、寻求认同、劝慰说服、开启话题、抢断话题、警告提醒和责备表态，从使用频率来看，征询意见、寻求认同和开启话题最高，抢断话题最低，说明“我/你VV”多用于衔接语篇、构建双方认知及界定话语顺序。从人称代词的选择来看，“你VV”高于“我VV”，“我VV”仅用于开启、抢断话题，“你VV”几乎可用于七种功能。例如：

（14）语境：甲想去旅游，征询乙的意见。

甲：你望望，我好几个伴都克玩啦，我们给是计划哈？

乙：想克哪点直说，不要绕来绕克呢。

甲：这个是我选呢路线。

乙：我望望，确实可以，你先挨机票订掉。

对话（14）中，甲不清楚乙的想法，用“你望望”试探，信息指向在后，“你望望”不仅分享了信息，还传递出了甲对旅游的强烈渴望。乙用“我望望”作话轮开端语，除表示赞同外，还引出新的话题。通过话语标记“你望望”和“我望望”，话轮1和2构建了一个引发—回应相邻对，使话语更加连贯。

（15）语境：甲乙讨论车主实名认证，甲支持认证，希望乙认同自己。

甲：现在滴滴打车也是害里实怕呢，碰见变态就遭啦！

乙：变态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师傅还是正常呢。

甲：你倒是乐观！你想想，要是都实名，出事概率不就低啦。

乙：也对，规范点好。

对话（15）中，甲支持车主实名，“你想想”后面的信息可及性较高，即甲认为车主实名对乙来说容易理解，乙很可能会接受自己的观点。“你想想”的功能是寻求共识，甲通过“你想想”建立共识，激活乙的认知语境，获得了乙的支持。“你想想”不仅符合曲靖方言口语的特色，即常常使用话语标记引出主要话题，还使句子更加饱满。

（16）语境：甲乙聊天，乙对聊天内容不感兴趣，另起话题。

甲：这届世界杯，德国背时得很，那么早就出局。

乙：你瞧瞧，天天就认得世界杯，不想想咋个帮你儿子搞好数学。

甲：莫急，我已经喊人帮介绍家教啦，这天吧就有消息。

乙：这种才像当爹呢人嘛。

对话（16）中，甲的聊天内容对乙来说可及性不高，乙不熟悉世界杯，没有背景信息，两人的信息交流无法从自有状态上升为共有状态，因此乙用“你瞧瞧”开启新话题，将发言顺序收回手中，聊起更关心的子女教育，“你瞧瞧”在这里有埋怨、生气的意思。使用话语标记后，两人的对话构成了一组引发—应答—反馈的言语举动，语篇衔接更加自然。

除三种常见的语用功能外，“我/你VV”还可用于劝慰说服、抢断话题、警告提醒和表态责备，例如：

表示劝慰说服，“我/你VV”后的内容用来讲解道理或说明情况。

（17）你想想，我们不会害你嘛，那个人明显是骗子。

（18）你望望，不至于失魂落魄嘛，等你牛了还愁找不着好工作。

用于抢断话题，夺回发言顺序，吸引各方注意。

（19）甲：过两天我买呢模型就到啦。

乙：等的借我玩一哈。

丙：你试试，还有几天就考试啦，还不忙地看书。

用于警告、提醒，让对方听从建议或不实施危险的行为。

（20）我挨你们领导熟得很，动着我你就死啦，你试试。

（21）你望望，早就挨你讲喝酒不要开车，现在酒驾，背时了嘛。

用于责备、表态，表明说话人的立场、观点和态度。

（22）你瞅瞅，考成这个鬼样子，你怕是不想读书啦。

（23）你想想，我不反对这个事情，咋个会克干预。

综上所述，“我/你VV”可与不同的动词组合成多种话语标记，但它们的功能却大相径庭，就功能数量来看，你望望/你瞧瞧/你瞅瞅>你想想>你试试>我瞧瞧>我望望/我试试/我瞅瞅/我想想。“你V”都可用于征询意见、寻求认同，但从使用频率和表达效果来看，你望望>你瞧瞧>你想想>你瞅瞅>你试试。“我V”都可用于开启话题，但从使用频率和表达效果来看，我瞧瞧>我望望>我想想>我瞅瞅>我试试。

五、结语

曲靖方言话语标记“我/你VV”的语法化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我/你VV”在动态使用中确定了一些经常性的用法，随着语法化的深入，“我/你”和“V”完成了组块化和一体化，最终转变为话语标记。“我/你VV”的语法化包括主谓结构、人称代词和动词的语法化，在语用环境和交际互动的双重作用下，“我/你VV”的语义不断虚化，辖域不断扩大，“我/你VV”原有的语义功能消失，情态功能得以突出，最终发展成为一个结构固定、功能明确的独立语。从位置看，“我/你VV”用于指示前后话语关系，常出现在句首和句中，较少出现在句尾。从功能看，“我/你VV”可用于征询意见、寻求认同、劝慰说服、开启话题、抢断话题、警告提醒和责备表态，但使用频率和表达效果与人称代词及动词的选择有关，第二人称与行为动词的组合高于第一人称与心理动词的组合。在“我/你VV”关联的话语中，信息指向可以在前，也可以在后，主要受信息可及性的影响，可及性低则指向在前，可及性高则指向在后。

注释：

①Fraser， B. Pragmatic Markers[M]. Pragmatics6.2， 1996：167-190.

②Levinson. Pragmatics[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

③曹秀玲.从主谓结构到话语标记——“我/你+V”的语法化及相關问题[J].汉语学习，2010（5）.

④Bybee John Phonology and Language Us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

参考文献：

[1]刘丽艳.话语标记“你知道”[J].中国语文，2006（5）.

[2]Traugott Elizabeth C. & Richard B. Dasher. Regularity in Semantic Chang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3]姚占龙.“说、想、看”的主观化及其诱因[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5）.

[4]郑娟曼，张先亮.“责怪”式话语标记“你看你”[J].世界汉语教学，20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