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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的仪式研究*

2018-03-30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艾略特互文荒原

谢 美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文学院,云南 丽江 674100)

T.S.艾略特的《荒原》被誉为现代诗歌的里程碑,在文学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从研究来看,国内学者更多是从复活意象、死亡、救赎等主题方面来分析《荒原》*陈庆勋:《〈荒原〉与塔罗牌》,载《国外文学》,2015年第3期,第89―158页;赵晓丽、屈长江:《死之花——略论艾略特〈荒原〉的死亡意识》,载《外国文学评论》,1988年第1期,第47―53页;林季红:《艾略特〈荒原〉诗中的复活意识》,载《厦门大学学报》,1996年第1期,第13―16页;李艳洁:《论〈荒原〉的复活主题》,载《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2004年第2期,第112―118页;江玉娇:《论〈荒原〉中的复活意识》,载《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第162―179页。;而国外的研究从上世纪40年代就已开始,对《荒原》的研究视角也更为深入和细化。近几年有学者提出《荒原》的灵感是源于印度独角仙人的故事,而不是韦斯顿女士《从祭仪到神话》中的渔王故事;也有学者对以梵语“Shantih”作为诗歌结束语的用意做了探讨,认为对同情、宽恕、神的召唤本身就是对现实缺失的讽刺,进而挖掘出了反思性的人类学价值。*参见 Chandran, K. Narayana. “Shantih” in The Waste Land [J] American Literature. Vol. 61. No. 4 (Dec, 1989). pp. 681―683; Tamplin, Ronald. The Tempest and The Waste Land [J] American Literature. Vol. 39. No. 3 (Nov, 1967). pp. 352―372纵观这些研究,虽有学者从人类学角度对《荒原》进行分析,然而“仪式研究”这一视角依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笔者认为艾略特在《荒原》中运用场景、对话的形式让读者一起去感知现代人类在精神上存在的空虚、焦虑与恐惧;又通过重复、互文等特殊性的手段把个人的经历转化为普遍性的存在,达到对人类自身、世界的深层次思考;最后通过“服从、给予、同情”的宗教救赎观念,寻回人类本有的自我意识,进而重建人类需要的新的社会与文化环境,笔者认为这实则是一场仪式行为的实践。

对于仪式的定义,已有太多的学者在尝试论说仪式必须“意味着”什么,这种象征主义的观点已构成了前人类学解释的核心,但是坦姆比亚(S.J.Tambish)认为仪式与非仪式之间的区别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另外盖尔(Alfred Gell)在关于巴布新几内亚乌美达人的“仪式”的研究中,从乌美达人信息提供者中发现并没有人愿意讨论它们的象征意义;菲奥纳·鲍伊认为人类学者应该认识到仪式参与者的关注点可能在于行为本身而不是什么象征的意义。[1](P86)

爱伦·哈里森曾在《古代的艺术与仪式》一书中为仪式赋予了“Dromena”这样一个术语[注]Dromena在希腊人看来是“一件已经完成的事情”,参见:(英)简·爱伦·哈里森:《古代的艺术与仪式》,吴晓群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页。,而后埃伦·迪桑纳克在《审美的人》中借用并修改了这一术语,认为哈里森所说的举行仪式要“做”某件事情,其实就是使事情特殊,或者说是要使用心思和心计以表明他们对这个重要时机的重视和投入,从而达到对秩序的维护。本文所探讨的“仪式”也是建立在以上观点的基础之上,认为仪式有三层意思,首先,你必须感觉到或感知到某件东西;其次,你需有行动来表现它,使其特殊;最后,你要对这种感知做出反应,而不只是感到一种冲动。

一、欲望和虚无下的《荒原》仪式感知

从古希腊开始,戏剧和诗歌就天然地具有了血缘关系,《荒原》作为一首现代诗歌,其结构呈现出很强的戏剧因素。其中运用到的戏剧场景、对话等形式,都推进了诗歌中剧情的进展,使得诗歌的表现张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艾略特通过这样的结构和形式给予读者更多的感知和参与。

(一)欲望化场景舞台的感知

首先艾略特通过一系列不断变换的场景为我们营造了戏剧化的舞台。诗歌在第一部分《死者的葬仪》第1―4行中写到:

四月天最是残忍,它在

荒地上生丁香,掺合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拨呆钝的树根。[2](P27)

这样的开头把我们带入了关于四月的挽歌之中,紫丁香从死气沉沉的大地上长出,把干旱的自然景象和回忆放在一起,唤起了某种欲望的痛苦,诗歌在第19―30行进一步让我们接触到了一系列的荒原之景:

什么树根在捉住,什么树枝在从

这堆石头的零碎中长出?人子啊,

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碎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

枯死的树没有遮阴,蟋蟀不使人放心

礁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2](P31)

这里“破碎的偶像”“枯死的树”为我们展示了人类正承受着绝望的荒原环境,又犹如呈现了一幅人类背弃上帝之后所陷入的精神干涸和分裂之中的恐惧画面。这一景象在诗歌60―63行中逐渐被伦敦大都市的场景所替代,由自然空间过渡到了城市空间:

这飘忽的城,

在冬晨的黄雾下,

一群人流过伦敦桥,那么多,

我想不到‘死亡’灭了这许多。[2](P39)

“一群人流过伦敦桥”看似是人们忙着去工作,但这一场景的描述除了让我们想到但丁有关《地狱》里死亡的可怕景象之外,也让熟悉《荒原》的我们继而想到诗歌后面将提到的打字员、长疙瘩的青年等充满欲望的都市人物形象。这里的场景充满了生者和死者奇怪混杂的味道,让读者不断把“欲望和死亡”想象、关联在一起。在第98―103行中,场景开始变得更加具体起来,出现了翡绿眉拉这一形象:

那古旧的壁炉架上展着一幅

犹如开窗所见的田野风物

翡绿眉拉的变相,给野蛮的国王

追逼的;可是那头夜莺

叫大荒漠充满了愤恨的歌喉

还是叫着,这世界还是追行着,

“唧,唧”,唱给脏耳朵听。[2](P47―48)

夜莺的声音充满了荒漠感,荒原的空间里被忧伤和怨恨充斥着,诗歌由之前对欲望的描述进而具化为对性侵犯的展示,夜莺的声音可以说是对性暴力、性侵犯的呻吟,欲望的描述再一次得到表现和强化。在第173―181行中,艾略特把诗歌的视角转到了泰晤士河的岸上:

河上的帐篷倒了,树叶留下最后的手指

握紧拳,又沉到潮湿的岸边上去了。那风

经过了棕黄色的大地听不见。仙女们已经走了。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

河上不再有空瓶子,夹肉面包的薄纸,

绸手绢,硬皮匣子,和香烟头儿

或其他夏夜的证据。仙女们已经走了。

还有她们的朋友,城里那些总督的子孙;

走了,也不曾留下地址。[2](P65)

诗歌试图呈现给我们一幅性爱后的碎片化场面,一片没有爱只有性的荒芜景象。欲望进一步变得赤裸和无所顾忌,展示了城市化背景下性交易的司空见惯。

艾略特运用极具戏剧化的场景,带我们一次次去感受不同场景下普遍欲望的存在,渐渐从这些碎片化的描述中去唤醒对欲望的思考。欲望这一主题始终贯穿着诗歌,场景的变化犹如舞台场景的不断变换,每一次不同的舞台装饰都给了读者不同的感受,但这一感受却不是离散的,而是一次次得到强化和聚合,在变换中不断去激发读者联想并进而聚集这一普遍存在却让人痛苦的欲望。作为一个现代人,一方面游离于都市生活,一方面又无法真正认识自己的内心,认识自我,这种欲望注定是痛苦的。艾略特通过平淡的语言却制造了极强的诗性效果,让我们在阅读中和他一起感知到了这种不安与痛苦。

(二)虚无的现代性对话

在进行诗歌创作时,尤其是具有诗剧化倾向的诗歌,“入戏”的问题就显得较为重要,也就是如何产生戏剧效果来吸引观众。艾略特在《荒原》中不断插入对话的形式,尤其是他采用的与现代口语接近的语言,把以前诗剧中经常表现的古代历史题材替换成了现代生活素材,这一手段打破了舞台场景的静默,给了诗歌某种声响的效果,也让读者投身到了这一对话行为之中,进一步感受虚无和恐惧。如在诗歌第111―114行中有:

“今晚上我精神很坏。对了,坏。陪着我。

“跟我说话。为什么总不说话。说啊。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2](P58)

我们从这几句诗中推断出可能是两个人对话,艾略特虽然没有注明对话者的身份,但是从引号中我们可以联想到可能是一对恋人或一个人在跟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话,这一对话无形之中很容易把读者自身带入进去,联想到自己曾经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和经历,也面临过这样精神虚无的恐惧和焦虑。另外在第131―134行中同样出现了类似的对话:

“我现在该做什么?该做什么?

“我就这样跑出去,走在街上

散着头发,这样。我们明天做什么?

我们都还做什么?”[2](P55)

我们可以觉察出这里是一位女性谈话者,伴有一种焦虑、空虚和不知所措。在这里艾略特再次通过对话来强调虚无的精神状态,这种虚无其实也是一种荒原意识,只是这种虚妄存在于意识中而不像前文场景中所呈现出来的某些实体意义上存在的类似废物、碎片等一些荒原化的景象。在第252行中有:

“好吧,算完了件事:幸亏完了”[2](P51)

性对于这位女人不再是一件可以给她带来美好体验的事情,而是变成了一种不情愿且需要完成的任务,这使得情欲与虚无联系在一起,再一次突显出都市人一方面是充满肉体的荒荒,一方面是精神的荒芜。

艾略特借鉴戏剧化的结构,把现代人的对话放入诗歌中,通过诗体对话的形式来表现“虚无与焦虑”的主题,使其变得更加接近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也更为符合读者的口味,有效地处理了“入戏”的问题。诗歌和其他艺术以及仪式一样,都是想试图唤起、赢得或吸引读者或听众的注意力,试图把他们带到其有意制造的情感意识或氛围中去。赋予《荒原》诗剧般的结构形式,实则是艾略特想通过这一形式把情感赋予现代人,使其不断感受普遍存在的欲望以及让他们投入到诗篇的对话及场景中去,进一步去感受现代人普遍存在的焦虑与虚无。因为这种诗剧体形式更易把人们统一到一种心境中去,让每个读者在同一时刻分享着模式化的情绪。

在我们所接触的相关仪式中,一般指仪式是由一定数量的人集体参与的活动,但除此之外我们还应注意到仪式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是这些参与者要共同完成一件事,共同感知同一种情感,这才是仪式的核心。爱伦·哈里森曾在《古代的艺术与仪式》一书中认为仪式是一种情感的模仿,仪式是想要再产生一种情感,而不是要再生产一个实物。[3](P11)形式本身就是艺术,诗剧化的诗歌形式使得《荒原》更好地调动和感染了读者,使得一个个单独的场景和对话逐渐脱离特殊而渐渐聚合成一幅有普遍意义的画面;让读者与诗歌中充满欲望、空虚、焦虑且恐惧的人们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产生他们一些共有的形式,达到共同感知的目的。

二、《荒原》仪式在文本中的表现

重复是苦心经营的源头,表达了一种强调[4](P79),艾略特在场景以及相关的戏剧性对话中表现出的重复[注]这里所说的重复指的是显示出相似性的不同事件或事件的交替陈述。参见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50页。手段可以说是有其意图的,他不仅是在重复事件,而且是在试图重复他一次次精心编制和安排的情感。

(一)同指的重复

艾略特曾在注释中明确地指出《荒原》借鉴了韦斯顿女士《从祭仪到神话》中的圣杯原型以及弗雷泽在《金枝》中的繁殖祭祀仪式,这几部作品之所以存在一定的联系或有着共同的意图,其实是因为它们都是对同一问题的重复探索。《荒原》在文本内容上也出现了重复,我们在前文中已提到有关欲望的词语多达9个,有关死亡的词语多达26个,它们用的不是同一个词,但却指向同一个主题——或欲望或死亡。另外,现代人的虚无与焦虑也是通过一次次重复的二人对话或与内心的对话呈现出来的。

从诗歌的相关意象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不论是出现的“那淹死的非尼夏水手”“独眼的商人”“那被绞死的人”“我父亲的死亡”“薛玛纳商人”,还是“帖瑞西士”“长疙瘩的青年”“耶稣”“带斗笠的人”等这些形象其实指的不过是同一个男人,是“死亡”这一意象的不同变体。而诗歌中的“翡绿眉拉”“夜莺”“博尔特太太”指的不过是同一个女人,她们不过是象征着“生命”的不同变体。艾略特通过这些意象有意图地营造出许多关于“生与死”的经历,把我们渐渐带入了那个远古的时期,关于“圣杯的神话”“阿多尼斯的神话”,关于对雨水的期盼等都不过是希望重新恢复生机,达到“再生—新生”。上述这些人物形象或早已死去或是在为欲望痛苦,又或是正处于空虚的无信仰状态,形象的不断再现与重复一方面强化了读者对这种状态的感知,另一方面也让我们在艾略特的一次次的重复行为后,渐渐参与到了诗歌描述的情感经历之中。

(二)互文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来自拉丁语词汇intertexto,意思是纺织中的混合。这一概念是由克里斯蒂娃(Kristeva)于1969年在《符号学:符义解析研究》一书中最早提出的,是指文本的意义由其他的文本所构成,即文本作者将其他的文字借用和转译到创作之中,或者读者在阅读时参照其他的文本。[5]

我们知道《荒原》是一首有添加注释的长诗,这些注释与其说给了我们帮助理解诗歌的指向,不如说更多的是通过调动各种西方文明资源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典故与诗歌文本好似形成了一次次的互文[注]本文所提到的互文是基于国外学者有关“互文性”的探讨,并非中国修辞学中的互文。,不断趋向于圣杯原型的故事文本,但我们并不满足于这个故事文本,因为这只是可能性的理解之一,所以注释一方面给了我们一定的指向,另一方面又带领我们远离这一指向并走上继而探寻的道路。当我们一次次分析艾略特试图制造出来的场景和对话时,刚开始可能还处于一种猜测和想象的游戏之中,但当这种游戏不断做下去之后,我们渐渐发现了艾略特试图在做些不同的东西,一种“使其特殊”的东西。重复和互文的混合运用也渐渐形成了试图表现诗歌的手段,让我们从想象越界,达到对“重复和互文”这一意图的思考。

回到《荒原》诗歌文本本身其中不断出现的重复意象,这些意象之间形成的进一步的关系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互文。这些人物形象、变换的场景、不同的对话,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我们知道它们在文本深处存在着一个共同的表现意图,或死亡,或生命,或欲望,或空虚,或重生,从而使其有了内在的关联。如果没有艾略特在前面章节中带我们去经历诗歌中的那些不断重复变换的场景、对话、意象,我们可能就难以体验到《雷霆的话》这一章节所表现出来的诗歌之力,难以体会到反复的痛苦、焦虑、虚无之后所得到的希望与重生,并进而获得救赎之后的释放之感。

艾略特通过重复以及互文的手段,让读者参与到诗歌中来,参与到诗歌营造的经历中来,一起来共同感知并有所期待,使得我们在第五章节中再次达到了情感上的共鸣,这种共鸣仅在于它是一种表达,一种对情感和渴望的释放。我们知道复制本身不是目的,艾略特运用重复是为了进一步突显互文的效果,重复不过是他为了让读者一次次经历进而达到对其情感的深层次体验与把握而已。

另外,《荒原》中呈现的历时性的个人经历与共时性的普遍现象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联,片段性的自由、快乐与普遍存在的欲望、空虚主题形成了深层意义上的互文:

而且我们小时候大公爵那里——

我表兄家,他带我滑雪车,

我很害怕。他说,玛丽,

玛丽,要抓得紧。我们就冲下。

走到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

大半个晚上我念书,冬天我到南方。[2](P27)

这几行似乎是在描述某个叫玛丽姑娘的回忆,诗歌渐渐变成了一种不清晰的个人情感,但这种情感能瞬间把我们也带回到那个似乎快乐的童年,很容易让读者与叙述者产生共鸣。这些不是我们的记忆,却很像是我们的记忆,本是个人的不可分享的隐私经历,但选取童年这样的代表性事件使其得以转述和分享。

玛丽滑雪橇是一种个人自由的体验,通过最委婉适度的方式,展现了在群山之上所感受到的自由和快乐。人们之间的亲昵以及自由都在这里有所表现,这种自由和快乐我们也可以感受并体验到。但这些自由却只是在这里闪现了一下之后就不见了,接下来的诗篇指向更多的是在描述束缚于欲望、空虚与恐惧世界里的人们,玛丽这一个人的经历在诗歌接下来的部分中或是被阻塞或是被篡改了,渐渐被其他的替代了:

“一年前你先给了我玉簪花;

他们叫我做‘玉簪花的女郎’,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玉簪的园里来,

你的臂膊抱满,你的头发湿,我不能

说话,眼睛看不见,我不是

活着,也不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进这光明的中心,那寂寞。[2](P33―35)

在诗歌第35―41行,我们可以看出这里同样是个人的记忆,可能是关于恋人之间的一些片段性记忆,从描述或回忆中我们猜想到是情人之间产生了某种不信任,爱情可能与谋杀联系在了一起。这里表现的不是互惠和人类关系中的依存性,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伤害、侵犯,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联合。这些都与接下来的一对对恋人,夫妻及那些性交易的情人,以及那个在城里工作后深受一种神经衰竭痛苦折磨的玛该沙滩的女子等之间形成了互文。

信任、自由的个人经历与普遍存在的空虚、欲望之间所形成的互文在诗歌的深层意义上得到了强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人自身的探讨”成为诗歌不断循环回归的主题。起初我们并不明白为什么艾略特让我们触到快乐和自由的那一刻又选择让它们消失,但当我们接下来接触了重复的欲望化场景以及空虚的对话之后,我们才知道玛丽的个人经历或有关自由和快乐以及亲昵的感受,和这些普遍存在的欲望以及空虚的痛苦形成了更深层意义上的互文,情感在这里得以交融。我们知道诗歌中欲望化的场景或是焦虑性的对话基本上是发生在情侣之间或自己与内心之间的,这种最为亲密的关系本应带来的是快乐是信任,但这一切却遭到了最强烈的破坏和质疑,人们不再是之前的那个玛丽,而普遍成为了那个充满着痛苦和欲望以及空虚和恐惧的“要死的人”。

感受源于生活,艾略特通过重复或互文的手段把个人经验与整体的普遍经验融为一体,其实是在以故事的方式探讨情感与理性。如何获得更多的自由与快乐,像铁士登与伊索德一样相爱于失去理智的无意识状态中,亦或是像夏娃、铁罗欧士那般迷失于强烈的内心私欲,这些注定都不能为他们带来幸福和快乐。人类一次次尝尽了理性消失后的苦果,迷失于各种欲望之中,找不到其自身存在的价值,身心逐渐分裂,再次面临不确定的危险。

三、对《荒原》仪式的反应

传统中我们通常是认为“仪式应该是什么”,而不是从“仪式是什么”这样一些角度进行研究,其实这背后涉及到认识论的问题。仪式应该是什么,这一观念其实是认为关于仪式的概念是先天就存在的,这在无形当中把仪式放置在了人类生活的世界之外,我们之所以强调应当从“仪式是什么”这一角度出发,就是为了回归仪式本身、回归生活本身。

《荒原》让我们在阅读后感知到了痛苦的欲望、死亡、虚无、焦虑等,但这种感知背后所依附的事件是艾略特从现实生活中提取出来的。《荒原》创作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方社会,当时的自然科学得到迅猛发展,尤其是牛顿定律为人类对自然世界的认识提供了趋向同一的图式,但却并非也为人性和人的世界提供了趋向同一的图式。面临多元的选择,人类认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艾略特感知到了这场认识论的危机。如果说培根、杜威等一些哲学家是着手于理论上探讨这场危机的话,那么,艾略特则试图用一些具象化的手段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诗歌在最后的章节中已试图给予我们一定的救赎方式:

然后雷声开言

DA

Datta:我们给了些什么?

朋友,热血震撼了我的心

这一眨眼献身成圣的勇气

是谨慎年代所不能收回的

就由这,仅由这一下,我们的生存

不会在讣闻上记载下

或在记忆中被那慈惠的蜘蛛下网

或在那些瘦长的律师手开的密封下[2](P115―117)

艾略特在诗歌的前四个章节中让我们感知到了现代人类被无尽的欲望和空虚以及焦虑充斥着,他们已逐渐在现代世界中迷失了自我,陷入混乱无信仰的状态,而失去自我就意味着失去秩序。面对这一危机,艾略特通过借助东方文化中天子、人、魔鬼与神的对话道出“服从”“舍予”“慈悲”的重要性并试图重建人类生活的秩序。宗教救赎手段的背后其实是对人性做出的要求,要有所为才有可能重新找回自我。我们知道“行为”本质上是“做与不做”或者是“以哪种方式做”的问题。埃伦·迪桑纳克认为这种选择本身或者我们被引导做出的选择本身,其实是以我们的情绪和感觉为基础的。它源于内心强烈的冲动,但它不是本能而是有意图的行为,人类只有意识到这些危机并力图去改变,才能得到蜕变后的重生与救赎。

仪式的本质不在于真的能控制或改变什么,主要是在于参与的过程中人们逐渐获得了心神的安宁,因为从人类的经验来看,有所为地试图去改变不如意的状况可以让人们生存得更好。“有意识的能动性”是人区别于其他物种的所在,也是人之为人的根本,艾略特通过“服从”“舍予”“慈悲”使人们有所为地控制自己的非理性行为,重建文明和谐的人类秩序,这样才能克服人类自身的精神危机。

《荒原》运用拼贴式的语言试图展示这个支离破碎的现代世界,抽象的拼贴有着现实的意义,诗歌语言给予我们的是不连贯的形式,但艾略特通过场景的不断转换以及采用对话、重复、互文等手段,试图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充满危机的欧洲画面,为读者理解诗中的人物提供了全景式的展现方式。艾略特采取语言游戏这一行为,试图把不能证明任何东西的私人经验转变为具有确定性的共同经验,而这种方式为我们应对不确定,把握未知提供了某种意义上的经验与知识。在这种意义上,我们认为《荒原》与弗雷泽的《金枝》、韦斯顿的《从祭仪到神话》有着相似的意图,他们都试图从人类学的视角,阐释这种仪式或经验对于人类应对不确定性所具有的行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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