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问金
2018-03-29马卫
马卫
曲艺团不知咋的,说垮就垮,往天多红火哟。
现在的人不去剧团看演出,送票也不去。这样,实在是办不下去。够年龄的退休,其余的买断工龄,一次性解决。
年轻人去乐队当歌手,扭屁股甩腰,参加生日、庆典、丧葬、开业等。一场下来也有几十块钱的进项。
对谭登平来说,乐队是不会要的,他是曲艺团的编剧。也没有写过什么大戏,主要是小品。五十来岁,除了写戏根本不会其它。妻子是绢纺厂的职工,也下岗了,儿子读大学,还要赡养两位老人。日子过得窘迫。
谭登平在街上卖烤红苕。开始几天生意不错,听说上面来了什么大领导,要视察,因此城管就出动清理小摊小贩。
那天早上谭登平刚摆好了用汽油桶做的烤炉,城管就来了。先是要罚款,为父亲住院还差几千块的谭登平就被说得毛躁起来,言语就不那么顺,发生了争执。后来就被几个城管推翻在地。
本来身体就单薄的谭登平躺在地上起不来,那几个城管还不解恨,把他的烤炉也给砸了。
他打电话给我,我从单位匆匆赶去,把他送到医院。好在是皮外伤,不重。
我和老谭是朋友,常在一起侃戏。但我只侃不写,我写小说。他却只写戏。写戏是他的工作,写小说是我的业余爱好。因为我的本职工作是文化局新闻干事。我发表过几百篇小小说,我给局长说了多次,要求调到文化馆搞专业创作,最次也要调到创作科。但是局长说我不务正业,要我安心工作。
谭登平被打,我心情特别沉重。一个写了几十年戏,得过多次奖,省剧协理事,竟然连卖烤红苕的权利也被剥夺!
不平之下的我,就有了豁出去的勇气。于是我写了封信,给分管文教的副市长。我在信上说,如果这件事情不处理好,我一定向媒体公布事实真相。
我当然不是恫吓领导,我不敢,但我真的有不少同学在媒体工作。我是大学新闻专业毕业的。
第二天一早,局长王龙就把我叫到办公室。
他一脸的黑,像是要下雨的天幕。我知道惹祸了,可是这时也没有什么办法躲开。我作好了挨批的准备。
局长黑了半天脸,既不叫我坐,也不说话,把我愣在那儿。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做的好事!”
我的身子猛一哆嗦,只好不作声。
然后他说:“给老谭打个电话,就说文化局下午到他家去慰问!”
我当然只能照办。
下午,局里的车出动,还请了电视台的记者。这种部门的工作他们一般不派记者,因为我有个同学在那儿当总编室主任,才请得动他们。当然记者的红包一分不少。
王局长很友好地和记者握手,然后就钻进了奥迪。
我和记者一起坐豪桑。
谭家住在棉花地,那儿是市区有名的下之角,全城最穷的地方。还是平房,路灯都没有。小车开不进去,因为巷子太小。
谭家老老少少都在那儿等着。局长一行人进来,都感动得不知所措。
王龙局长握住老谭的手,一个劲地甩,嘴里道:“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对你的关心太少了。昨天市长已批评了我们。老谭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谭登平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在侧边着急,就过去对他说:“谭哥,有啥事不能说呢?”
老谭终于说出了话:“局长,能帮我找个工作吗?”
王局长点上烟,然后悠然地说:“市长指示了,把你安排在园林处,当门卫。工资虽然低点,但财政给。不知你愿不愿意?”
譚登平当然一个劲地点头,他想这总比卖烤红苕好吧。
临走的时候,局长拿出三百块钱:“老谭,这是我私人的一点意思,请你收下。”
谭登平哪敢接局长的钱呵,是局长硬塞给他,然后就率领我们离去。谭家的老人们在那儿流着感激的泪。
当天晚上,市电视台播出了这则新闻。
从此剧作家老谭成了园林处的门卫。
月底我去报帐,发现王局长也在报账,账单放在桌上,我一瞟,慰问谭登平的三百块钱也出了条子报销。
我只好闷在心里。但从此,我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什么领导慰问,心里总要打个问号,心想他们是拿私人的钱呢,还是公家的钱用私人的名义慰问?
后来谭登平再不写戏,一个月七百块钱的工资,勉强维持生计。和我相聚得就更少了,不过每次他都要说——那个王局长是好人呵,没有他,我还真不知咋个生活呢!你在文化局工作,他家有事你得给我捎个信儿,我还欠得三百块钱的人情呢!
我不知说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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