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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爸

2018-03-29张杰锋

台港文学选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鼻头永明砖头

张杰锋

永明跟他爸爸一样,有一个大鼻头,他朋友力明、建其和金跃经常拿它开玩笑。

开玩笑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个大鼻头丑。力明说:“我真想拿把刀给它削一削。”力明自己长着一个小鼻头。一天,吃完中饭,力明躺在藤椅上休息,顺手拿起一本没了封面的杂志。随便一翻,翻得一行字。这行字的意思是鼻头大下面的家伙也大。力明摸摸自己的鼻頭,再捏捏自己的裆部,突然想到永明有一个大鼻头。力明把这页纸撕下来,把那句话用钢笔框出来给建其和金跃看。看过之后,三人跑到永明家。永明端了碗正在天井吃饭。见到力明他们进来,永明说:“你们看这两只蛤蟆。”一只蛤蟆趴在另一只蛤蟆身上。力明三人不理蛤蟆,上去一阵拳脚,永明就全身赤条条的了。永明的大家伙挂在两腿之间,力明看得呆了,建其和金跃在一旁笑。永明一脸茫然:“你们干什么呢?”力明回过神来:“永明,你个畜生,长这么条大家伙,你有福了,你老婆以后有福了。”四人都盯着天井的两只蛤蟆。

四人中,最晚有老婆的是永明,力明最早。当时,力明掂量了自身的条件,乘早找了隔壁村红妹。红妹走路带风情,还会做菜。力明结婚了,建其和金跃加快了步伐。半年后,也都找了朋友。三个朋友都结婚了,这件事把永明给愁坏了。永明娶不到老婆是因为家里穷。洗脸的时候,永明有时会指着鼻头说:“你还长个大鼻头,丑死了。”

结婚后,大家拿永明的大鼻头说笑的时候少了,但是大家住得近,相互之间串门吃饭喝酒是常事。

有一次力明叫永明到他家吃晚饭。力明说:“永明,今天我老婆生日,烧了这一桌菜,你不喝醉,就对不起你嫂子。”力明说话的时候气场很强大,但是喝起酒来不是那么回事。半瓶白酒刚喝完,力明就说胡话了,第二瓶刚打开,力明已经不能说话了。永明迷迷糊糊起身要回家,被一个人摁在凳子上,然后眼前就多了一个酒杯,永明听到红妹的声音。永明记得自己好像喝了三杯,然后红妹在眼眶里乱晃,之后便是楼梯矮一下高一下。永明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红妹躺在边上,一只手往他的裤裆里伸。之后,永明发现红妹骑在自己身上,穿着红裙子。后来,永明不记得了。醒过来的时候,永明感觉裤裆有些紧,知道这是力明家的婚房,于是拉了拉裤子,走下楼来。力明还趴在桌子上,红妹背对着楼梯织毛衣。永明没打招呼直接回家了。

永明和红妹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永明回想这件事的时候,裤裆那货就胀起来,很不好受,脑中又会突然闪现两只蛤蟆,因此他也不大爱想。一个星期之后,力明又叫永明去他家吃饭。永明犹豫了一下,说:“锅里有饭,我吃了算了,不去了。”话没说完,力明说:“什么不去,有一件大事,你的大事,走,去了就知道了。”永明很是疑惑。力明说:“真的,人生大事,你今天必须去。”

永明到力明家时,红妹在灶间做菜。力明说 :“给你介绍个姑娘,你进去看看。”

永明愣了一下,探头看了看灶间。里面有一高个女的,紫色的短裙和红色的短袖,穿一双绿色高跟鞋。一个词,时髦。红妹正给锅里加水,说:“明哥,来,这是丽娟,我姐妹,丽娟,这是永明哥,你们两个把菜端出去吧。”丽娟说:“我一个人就行了,永明哥你歇着吧。”丽娟看了一眼永明,朝红妹暗暗一笑,端着菜出去了。红妹把锅盖盖上,说:“永明,我这姐妹介绍给你怎么样?”此时,丽娟正好进来,说:“红妹,你怎么这样。”然后笑着出去了。红妹说:“我这姐妹可是我最好的姐妹了,人又这么漂亮,又会打扮,你可算是捡到了。”永明没有说话,端了个菜出来了,在灶间门口差点和丽娟碰上。丽娟盈盈一笑。力明说:“怎么样,登样吧?”永明问:“几岁了?”力明说:“二十四。”永明说:“大我两岁。”力明说:“大两岁怎么了,红妹也大我两岁呢。”永明说:“是,是,是的。”永明认真地看了一眼丽娟,说:“就是太漂亮了。”

力明说:“当初我追的可是丽娟,丽娟看不上我。”大家都笑了。丽娟乘着夹永明眼前的菜的时候,偷偷地瞄永明。丽娟想,永明的鼻头真的好大,不仅鼻头大,手也很大,手指很粗很长。永明看了丽娟几眼,嘀咕着:“就是太漂亮。”红妹说:“明哥,丽娟就是看上你了。”说完,偷瞄一眼永明的大鼻头,捂着嘴笑。

这年冬天,永明和丽娟结婚了。

婚礼的钱是建其和金跃两个人凑的,每人四百元。这八百块钱正好做丽娟的彩礼,但是酒席的钱没还着落。丽娟从彩礼中扣下两百元,怎么拼凑都还缺两百元。力明跟永明说“阿永,你看我娶媳妇的时候造房装修欠了一堆债,现在还欠着亲戚八百元,手头真没钱。”丽娟把苦都哭向了红妹。红妹看着丽娟和永明都伤心不过,当了自己两个戒指,让力明把钱给永明。

永明总算把婚礼给办起来了。

永明因为一个大鼻头被他的朋友嘲笑,而力明则是因为一头红毛被整个张家浜的人嘲笑。浜里有一个说法,就是长红毛的人聪明。力明的头发倒不是血红,只是没像大家那样的黑,带有一点黄,跟他爸爸中元一样,浜里人就叫力明红毛头。力明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怎么看都不是聪明人,于是大家就嘲笑他。力明自己也没觉得聪明,初中毕业之后安安分分去村口的窑上挑砖头。

力明的鼻头没永明大,身板也没永明壮实。但是,一天砖头挑下来,力明反而显得轻松。原因大家都知道:力明每次喊自己的扁担软,挑多了容易拖着地。力明很满意自己每次少挑一些,但是久而久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觉得大家这是在同情自己,把自己看低一等。这让力明觉得很伤自尊。力明观察窑上的人,发现只有船主最轻松。力明告诉自己,不用挑砖头的办法是买一艘船。

力明不是个省钱的人,挑砖头挑出来的钱都花在了跟朋友们的吃喝上,另外还在结婚时欠下的债。力明想来想去,最后瞄准了生产队里的船。尽管那时张家浜的生产小队已经解散了,但是生产队留下来的一些财产还在,其中就有一条五吨位的挂机船。力明对自己说:“五吨位的船运砖头小了点。”又对自己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船是村里的,现在由炳荣管,永明这么告诉力明。力明说:“炳荣?金跃的爹?那好说话。”永明说:“你想干什么?”当天晚上,力明把两条牡丹牌香烟夹在腋窝下去了金跃家。炳荣是个老实人,加上金跃在边上说几句,答应把船借给力明。

有了船之后,力明第一时间拉永明一起运砖头。永明说:“你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用了,我还是跟着如毛他们一伙吧。”如毛是一艘十五吨位船的主人,之前力明也在他手下。建其说:“我跟你一条船。”建其之前在另一艘十五吨位的运输船上,也想着出来,只是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去处。于是,力明带了建其和另外一个叫做阿毛的组成了小队。

力明开着挂机出浜口的时候,感觉自己在飞。自己掌控快速度很诱人。

力明搞一条船的目的是自己可以只开船、不挑砖,但是,等自己当了船主,心态马上就变了。没船之前,力明想方设法地偷懒,现在自己有船了,反倒挑得比过去勤快。在窑上,几乎没有一个船主会自己挑砖头,但是力明自己挑。

力明这么卖力挑,大家都知道他想赚钱,好请朋友吃饭和还债。红妹也是这么认为的。红妹在窑边上的一家丝厂上班,平时上班清闲,家里饭菜由婆婆文珍做。红妹吃过晚饭就躲在被窝里看电视。力明回家的那些晚上,上床之后,红妹想和力明亲热,可是力明挑了一天砖头,又开船,回来就没兴致折腾了。如果力明出远门,晚上红妹会去找丽娟,她们一起听邓丽君。有时候永明不在,有时候永明在。红妹都是早早地回家。

有一天红妹在丽娟家里听着邓丽君,摇摆着身体。也许是觉得累了,红妹关了音乐要回家。一直坐着的丽娟站起来,说:“阿红,我怀孕了。”

丽娟等着红妹露出开心的表情,但是等了一阵,红妹反倒脸色越来越难看。丽娟说:“阿红,你不替我开心吗?”红妹停顿了不说话,然后抱着丽娟开始哭泣。丽娟不知怎么应对,只是不停地摸着红妹的后背。红妹停顿下来,两人又坐回椅子上。丽娟说:“阿红,有什么事跟我说。”红妹说:“你看我和力明结婚两年多了。比我们晚结婚的金跃和建其马上也当爸爸了。以前我不觉得,现在你说你也怀孕了,我才发觉我和阿明还没孩子。”

当天晚上,永明和丽娟躺在床上聊起力明和红妹。麗娟说:“你说是阿明不行还是红妹不行?”永明说:“反正我行的。”丽娟说:“反正我也行的。”后来永明久久不能入睡,记忆深处红妹骑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果说之前永明还在怀疑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但是今天晚上,永明确定这是真的,那天红妹确实骑在自己身上,穿着一条红裙子。永明转过脸看一眼睡着的丽娟,告诉自己把这件事情忘了。

突然,丽娟迷糊着眼睛说:“阿红明天生日,本想今天告诉她个好消息,明天再给她庆祝。”永明没有答话,他又一次告诉自己,忘了那件事,像那两只叠在一起的蛤蟆跳出天井消失那样。

第二天早上,丽娟再次提到红妹的生日。丽娟说:“昨天让阿红难过了,今天力明又不在,晚上我们给阿红过生日。”永明说:“听你的。”晚上永明在家做菜,丽娟去叫红妹。

红妹说:“阿丽,谢谢你,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房间里朝南位置放着一个五斗橱和衣柜。红妹打开衣柜,最右边放着冬天的大衣,中间是秋天的,最左边挂着一套正装裙子、一条浅蓝色卡其裤,还有一条红色的连衣裙。红妹伸了伸左手,捏了捏红色的连衣裙,又缩了回来。丽娟说:“裙子好看。”红妹把裙子拿出来,平放在床上,看得出神。

永明一个个地炒着丽娟准备好的菜。他端了菜从烧饭间出来,看到穿了红色连衣裙的红妹。红妹叫了一声“明哥”。永明放下菜之后,不住地在围裙上擦手。永明对自己:“我已经忘了。”后面的两个菜永明做得很慢,青菜和鲫鱼都有一些过熟。

三个人坐下之后,永明喊了一声妈,让她来一起吃饭。老太太慢悠悠过来,说 :“红妹,力明怎么不来吃?”红妹说:“力明出门去了,明天才能回。”丽娟说:“永明,今天就陪阿红把这瓶口子酒喝了。”

酒一倒上,红妹由着兴致喝。不管红妹喝多少,丽娟都让永明喝满满一盅。丽娟说:“这才像给我姐妹过生日。”红妹只是笑,笑一下喝一口,红妹醉了。红妹醉了,力明在外面,丽娟又怀了孕,这样送红妹回家的当然是永明。这又有什么事情呢?可是永明推辞说自己晕了,不送。丽娟说:“阿红喝醉了你让她一个人回去?”红妹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丽娟跑过去扶,永明一看没办法,只得起身。永明听丽娟的。

永明家在浜的最西面,快接近浜口了。力明家在东边,得往浜里走二十来户人家。

开始永明搀着红妹,但是醉透了的红妹只知道往下蹲。永明不得已,双手夹着她的腋下。这样的走法太累人,刚走过四户人家,到金跃家的弄堂口永明就没力气了。最后,永明蹲下来,背起红妹,两脚发力。红妹在背上睡得很熟。过了建其家,再往东走十几户人家就到力明家了。力明家的大门关着,永明轻轻一推,竟然开了。永明不知道电灯开关,摸着墙往里走。红妹轻轻说:“明哥,明哥。”永明继续往前走,想着红妹是在呼唤力明。红妹的手伸向永明的胸口。红妹穿着红色连衣裙骑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又出现在永明脑子里。红妹轻轻唤着。永明站了一会儿,红妹在永明的脖子上亲吻。

永明呼吸变重,一个踉跄,红妹压到自己身上。两个人像两只蛤蟆。

第二天,力明和建其开了两条船回浜里。建其开五吨位的船在前,力明开十五吨位的在后。十五吨位的船开进浜里,水不停地拍着河岸。力明的母亲文珍在岸边淘米,说:“力明,这船谁的?”力明说:“你不用管。”

晚上,力明趴在红妹的身上,比过去都来劲。红妹说:“这船哪里来的?”力明继续用力,说:“这船停在我们边上,他们船的人和另一艘船的人打架,一个人被打死了,后来船上空了,我们正好砖头挑好,一看没人,我开了船就来了。”红妹说:“这样没关系吗?”力明说:“没关系。”

一个月后,红妹说:“我怀孕了。”力明说:“现在大船有了,你也怀孕了,双喜临门。”

力明把借的船还给了炳荣。建其没有借船自己单干。建其明白,力明是个聪明人,值得跟着他干。这样,除了建其和阿毛,力明还需要两个人。

力明最先想到的是永明。永明说:“这船你到底是怎么来的?”力明说:“我在杭州拱宸桥认识个朋友,朋友是搞运输的,很多船,借了我一条。”永明找到建其,建其说:“力明在杭州认识一个人,借了他一条船。”永明问阿毛。阿毛说:“我不知道。”

永明把情况跟丽娟说了。丽娟说:“我相信力明。”听了丽娟的话,永明拿定主意,跟着力明挑砖头。

永明出去运砖头,丽娟在丝厂上班,孩子白天由奶奶珍仙照管。转眼孩子四岁,会走会跳会奔跑,珍仙一天管下来很吃力,时常下午的时候坐着就开始打盹。下午一过四点,珍仙就开始准备晚饭。

珍仙准备的晚饭很丰盛,像现在夏天,有饭有粥有菜有汤。这在张家浜不算太丰盛,但是花样多,选择多,容易吃得下。不像力明家,尽管有肉有鱼,但是做法单调。总之珍仙为一顿晚饭常常没少花力气。

夏天天气热,经常有邻近的博陆镇上的人开船过来卖西瓜。一天傍晚时分,一艘船卖了瓜回家,在石堍调转方向。撑杆的人勾住河底一个东西,拎起来一看是一孩子。

作孽啊,珍仙家的孙子啊。石堍上有人说。

珍仙一边哭一边跑到石堍,呼天抢地,没人能劝住。

孩子在家放了两天后土葬在了浜口。

下葬那天,力明和红妹在永明家。

力明陪永明喝酒,桌上只有一种菜,豆腐,但是放了整整一桌。红妹在房间里陪着丽娟。

红妹终于劝通了丽娟下楼吃饭。

力明看着丽娟和红妹走下来。永明低着头吃饭。

丽娟不声不响,走到桌前,拨掉了永明手中的碗,用仅有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哭?”

永明捡起没摔碎的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永明说:“有什么用?”

丽娟说:“家宝是你儿子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力明说:“永明,这是你不对。”

永明说:“有什么用?”

红妹说:“明哥,这是你不对了,怎么说家宝是你的儿子。”

丽娟说:“早知道跟狗生了。”

永明說:“好了,吃点饭。”

丽娟说:“你自己吃吧,吃死你。”

丽娟再次把碗拨掉。这次,碗碎了。

力明收拾了破碗,重新拿个碗放在永明面前。

永明说:“继续喝吧。”

丽娟说:“你的脑子长在鼻头上。”

力明差点笑出来。力明看了眼永明的鼻头,发现自己好久没注意永明的大鼻头了。

永明说:“力明,我们喝酒。”

丽娟说:“你看看力明,刚开始和你一样挑砖头,五吨,十五吨,现在五十吨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你好意思跟他喝酒。”

力明听了,心里很开心,嘴上说:“阿娟,别说了,明哥这样多好。”

丽娟说:“别叫他明哥,跌你面子。”

力明听了,微微一笑,立马收起了脸,说:“大家都是挑砖头的人。”

永明说:“丽娟你不要说了。”

丽娟说:“懒得跟你说。”

此时,力明的母亲文珍抱着孙女走进来。文珍说:“小鬼哭不停,不肯吃饭。”

永明说:“这里吃点吧。”

丽娟说:“你让亚芬来吃豆腐啊。”

永明说:“都是饭菜,怎么了?”

力明把女儿放在腿上,给她喂豆腐。

力明低着头看着亚芬,发现亚芬长了个大鼻头。力明看了看永明的鼻头,再看看亚芬的鼻头,两个鼻头相得益彰。力明继续给亚芬喂饭,红妹把丽娟拉开了,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力明说:“亚芬,叫叔叔。”

亚芬看着永明,说:“叔叔。”

永明点点头,微微一笑。

力明想,亚芬是不是像永明?力明给亚芬喂饭时仔细看了看,又跟永明对照。说实话,他相信女儿是自己的。毕竟,亚芬的头发有点黄,符合自己红毛的特征。

力明喝了杯酒说:“阿明,阿娟,别想太多了,再生一个就是了。”

丽娟说:“让他找人生去,我不生。”

红妹说:“阿娟,说什么呢?”

丽娟看到抱着孩子的力明像个丈夫,像她想象的那样的丈夫,抱着自己孩子的丈夫。丽娟有时想,当初怎么拒绝了力明的追求呢?

很长一段时间,丽娟不能原谅永明。永明因此再也没有爬上丽娟的身体。永明入睡很快,鼾声让丽娟心烦意乱。

丽娟想,永明不应该晚上打呼噜。

这样一想,就像导火索,丽娟开始数落着永明的各种不是。最后,丽娟得出一个结论,根本不能将自己和将来的孩子给永明。那么谁能托付呢?还有谁比自己的丈夫更能托付?丽娟的脑中立刻又浮现出灯光下抱着孩子的力明。丽娟刻画着力明,力明有各种好,最好的是有事业,现在是五十吨位的船主。要是灯光下抱着孩子的男人是自己丈夫,丈夫怀中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那丽娟得有多幸福啊。丽娟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醒来,丽娟再也不能容忍永明的脏衣服,说:“谁给你洗,你自己洗。”

永明说:“我自己洗。”

永明觉得妻子怪罪自己这件事过段时间就会平息。

丽娟觉得当初嫁给永明就是瞎了眼。

知道永明难受,知道丽娟生永明的气,力明跟永明讲,砖头少挑点,或者干脆不挑了,在家休养一段时间。永明说:“我没事,没事。”

一天早上,红妹打算起床给力明做早饭,吃了早饭丈夫可以早点去挑砖头,然后出门把砖头运到远方。可是红妹睁一开眼,天旋地转,别说起床,就连抬头睁开眼都不可能。力明开了建其新买的五吨位的船载了老婆去崇德医院。

“你们去,你掌舵,我这趟不去了,一切都交给你了,还有照顾好永明。”力明对建其说。

丽娟得知红妹进了崇德医院之后,骑了车去崇德。丽娟只认得大致方位,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骑,到了不认识的地方就问,到崇德医院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红妹见了丽娟,忙叫力明去楼下买饭。

红妹说:“阿娟,你真好,这么远赶来。”

丽娟哭着说:“家宝走了,我不想你也走。”

红妹说:“我只是吃坏了肚子。”

红妹还是激动地抱着丽娟哭。

晚上,力明回船里睡。丽娟趴在红妹的床上睡觉。

第二天吃过晚饭,红妹说:“阿明,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你开船把阿娟载回去。”

丽娟说:“阿红,我明天早上再走。”

红妹说:“走吧,放心,我没事了,你在这里睡不好。”

力明说:“丽娟我们先走吧,红妹在这里没事的。”

力明在船尾把着挂机,丽娟坐在船头看着远方。

船头的风很大,吹乱了丽娟的头发。丽娟晃晃头,要把头发理顺。丽娟回头看着黑暗中站在船尾的力明。挂机的隆隆声笼罩着力明。丽娟站起来,小心地下到前斗,再小心地翻到中斗,再翻到后斗,站在船尾。

晚上,力明、永明和金跃走到建其家。建其的老婆春梅站在饭桌旁哭。建其喝多了,手里还拿着烧酒瓶。力明跑上来,夺了建其手中的瓶。力明说:“阿其,发生什么事了?”建其晃着脑袋说:“这个娘们背着我偷汉子。”话没说完,建其摇晃着身子,举起拳头冲到春梅眼前。拳头刚要落下,力明拉开了建其。永明突然跑上去,一拳打在春梅头上:“叫你偷汉子。”力明放下建其,赶紧去拉。

力明说:“永明你干吗?春梅不是你的老婆。”

永明听了,又是一拳打在春梅头上。

力明拉住永明,说:“不管什么事,打女人肯定是不对的。”

金跃也上来劝永明。永明向后退了退。

看局势缓和了,四个人坐下喝酒。春梅哭着去炒了几个菜。

建其说:“你不是喜欢有钱的吗?你怎么不找力明啊,力明有钱啊。”

力明说:“阿其,你说什么胡话。”

永明一个劲地喝酒。

春梅端着菜出来。建其说:“看好了,如果你找有钱的,就找力明,力明很有钱。”力明伸过手来扶建其。

永明一個劲地喝酒。

建其说:“老子戴了绿帽子,你们知道戴绿帽子什么滋味吗?”

力明说:“好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过去了就好了,你是不是也想在外面搞一个才罢休啊?”

建其说:“我现在自己也换了十五吨的船了,赚的钱也可以了,她居然还要偷汉子。”说着,建其把酒瓶扔到了地上。

建其的孩子站在远处,哭着喊:“爸爸,爸爸。”

永明一个劲地喝酒。

永明喝醉了,力明和金跃扶永明回家。丽娟在门口接永明,永明死活推开丽娟。

金跃说:“这是你老婆,你喝糊涂了吧。”永明不听劝,一个劲地推丽娟。丽娟和力明都不说话。永明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推丽娟。力明和金跃把永明拖到床上。

半夜里,永明惊醒,转过身来,掐住丽娟的脖子。丽娟踢腿,咳嗽的时候才能透出一点点气来。永明掐着脖子不放手。丽娟踢得更厉害了。突然一脚,丽娟踢飞了睡在边上的家宾。家宾五岁了,掉在地上只是哭。听到家宾的哭声,永明掐得越来越厉害了。家宾哭着爬到床沿,永明看到月光下家宾头顶的红色的头发。

此时,珍仙推门进来。珍仙说:“永明你在作孽啊。”

家宾说:“爸爸,爸爸,奶奶叫你。”

永明停顿了一下,倒在床上,拿被单包住头。

家宾绕到永明这一头,抓着被单:“爸爸,爸爸,爸爸。”

第二天早上,永明来到建其家。永明说:“阿其,你不能和春梅离婚啊。”

建其说:“不会,昨晚我们还那个呢。”

永明说:“我跟着你挑砖头吧。”

建其说:“好的。”

亚芬十六岁生日那天,红妹做了一桌菜让永明、丽娟带着家宾过来吃饭。蜡烛点上,生日歌唱完之后,力明说:“阿明,我们给亚芬算了一下命,说她要找个寄爸,你就做亚芬的寄爸吧。”永明说:“好啊,阿明,家宾做你的干孩吧。”力明说:“好啊。”亚芬说:“爸爸。”永明应了。家宾说:“爸爸。”力明应了。

(本文曾获由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市教育委员会主办的2017年度上海大学生华语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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