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拉·卡特对《美女与野兽》人物形象的戏拟
2018-03-29王丽
王 丽
(长治医学院 外语教学部,山西 长治 046000)
《美女与野兽》作为脍炙人口的一部童话作品,是法国作家博蒙夫人的作品,她擅长以民间故事、历史、传说和地方志的故事为素材进行创作,她的童话有自由幻想的色彩。从小聆听传统童话的安吉拉·卡特,“汲取古老故事中潜藏的可能性的甘露,以之为新故事的起点”[1]发挥奇异的想象力模仿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并进行创造性改写,因此卡特的《老虎新娘》很多地方折射出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的影子。
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与安吉拉·卡特的《老虎新娘》两则故事相似之处颇多。《美女与野兽》讲述了一个经营多艘船只的富商,在满载他所有财富的船失事后破产了。商人后来遇见了野兽,他摘下一朵玫瑰本想作为礼物送给小女儿美美,不料却惹怒了野兽,野兽要求商人把美丽的小女儿作为交换条件才放走了商人。美美并不介意野兽的丑陋不堪,反而被他的善良打动,两人最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老虎新娘》里父亲打牌输掉了女儿,女儿在与债主老虎交往的过程中,逐渐被老虎的朴实善良所吸引,于是美女选择和老虎共度余生。两则故事里都出现了倒霉并穷困潦倒的老父亲,善心的野兽,年轻美丽的女主角。虽然情节相似,人物也颇为相仿,但是两个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有更多迥异之处。
戏拟是“对某类著作和某个作家的创作风格的戏谑的、夸张的模仿”[2]通过对原作扭曲和夸张的方式颠覆原文的主题思想、塑造的人物形象等,以树立作者的新思想、新观点和新的思维方式。运用戏拟的方法可以通过探究两部相似作品的不同之处,进而发现改写作者所驳斥的旧观点和树立的新观点、新思维,找出改写的目的和动机,发掘改写的真正意义。
安吉拉·卡特笔下的三个人物即父亲、野兽、女主角与原作处境相似、遭遇相仿。但他们人物性格却和原作不同,甚至大相径庭。父亲的品行和作为并不能像原作的父亲引人生怜,同情其不堪遭遇。野兽也不再是传统童话中威武自信形象,不像原作的野兽牵动女主角为之离开父亲并做出牺牲,反而被女主角处处牵制。与传统童话中听话孝顺的女儿相反,卡特塑造的女儿不仅思想叛逆行为大胆,更展现出目光敏锐、睿智无比。
一、品行恶劣的父亲
原版《美女与野兽》中的父亲是位富有、有作为、勤劳的商人,靠船只运输为生,由于天灾人祸不幸破产了,为了履行跟野兽的诺言,不得已让女儿美美去野兽那里。而安吉拉·卡特的《老虎新娘》中的父亲却是个嗜酒好赌的赌徒,输光了所有家产,囊空如洗之时,把女儿作为抵押输在了赌桌上。他的形象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深入剖析。
美女的父亲不仅贪图嫁妆娶了她母亲,因为贪财,他还义无返顾地染上了赌博的毛病。赌得一无所有、穷途末路之时,他为了赢回输掉的家产,并幻想“赢得野兽位在城外的代代相传的宫殿,他的巨额岁收,在河两岸的土地,他的佃租、财宝、曼德纳画作,朱利欧·罗马诺画作、切里尼盐罐、他的头衔……这整座城”[3]92曼德纳和朱利欧·罗马诺是意大利的画家,他们的画作堪称无价之宝,切里尼是意大利数一数二的金银饰品艺匠,他雕刻的盐罐也价值千金。为了满足贪婪的欲望,他甚至很荒唐地把自己女儿也作为赌注给赌输了。他的贪欲像海洋一样无边无尽。当老虎兑现和美女约定的诺言后,他数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容光焕发面貌一新,穿着时髦的新衣服,惬意地享受杯中的气泡酒。这样一个贪财、堕落、乐于享受的父亲实在无人可及。
顶着有名无实小贵族头衔的父亲结婚是因为觊觎美女母亲的嫁妆。不去挣钱反而以赌为生的他喝下越来越多的烈酒,双手“颤抖着发派恶魔的图画书”[3]87,输光了女儿最后一丁点财产。他把衣领解开,揉得头发乱蓬蓬,准备在牌桌上拼尽所有力气进行最后一搏。美女看到赌桌旁他狂乱、红赤如火的脸,前额突出猛跳的血管,喝空的酒瓶,看到他的堕落、狂躁、痛苦挣扎等无能的表现。输掉女儿后的他出奇地瞪着那些背叛他的牌,脸色煞白犹如窗上厚厚堆砌的积雪,眼里充满泪水,崩溃到哭泣的地步,涕泪纵横的他不得不请求女儿原谅。女儿走后,他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个徒有其名、失魂落魄、无能的小贵族,没有本事和能力去赚钱,却穷困潦倒靠赌博为生,他在赌桌上癫狂焦躁,输牌后极度落寞无奈、可怜兮兮,这些恰巧说明了他实属无能之至。
美女的父亲在赌博、嫖娼和假装痛彻前非地悔过等方面,无所不能,无不精通,以此为乐趣,并想当然地认为永远不会结束。婚后恶习不改的他为了满足一己贪图享乐的私欲,不仅亲手毁了她母亲的幸福,还害得她葬送了生命。他还不顾一切地输掉了女儿仅剩的财产,包括位于俄罗斯的黑土地,有着熊和野猪的森林,农奴,麦田和农庄,女儿最爱的马。一无所有的父亲为了赢回输掉的财产,无视女儿的死活,不顾女儿对他的最后一点依恋,输光了所有家产,为自己败家的事业划上了句号,更不惜牺牲女儿的未来和幸福将她作为赌注押给债主。他自始至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女儿的生死。
“父亲说他爱我,然而却将我押在一手牌上。”[3]91他嘴上说爱自己女儿,然而竟然将她作为抵押品进行赌博,他的言行不一如实反映了他的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也使女儿洞察到他内心虚伪的一面。他把她当作价值连城的宝贝,看作珍贵的物品而非人,并没有当作女儿来对待。他只是爱惜珍宝,与女儿并无真正的父女之情,对女儿流露的感情也都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并非发自内心。以至于他输了女儿后还厚着脸皮、涕泪满面地恳求被抛弃的女儿递给他一支玫瑰以示原谅。对比之下他言行不符,他的眼泪愈发使人看到他的惺惺假意。
美女把父亲赌博喝酒的行为称为愚行。父亲把大笔的家产当成了一大不能承受的负担,输成身无分文的乞丐时,他“大笑着,仿佛十分开怀,充满热情要把一切全捐给野兽。”[3]8美女对赌博输光输尽的父亲不合常理地兴高采烈的描述,把愚蠢的父亲刻画得淋漓尽致,他是个不折不扣、自欺欺人的傻子。他一腔热情地倾其所有家财捐献给野兽的做法蠢到不可理喻。“我父亲则豪迈地为他一生的败家事业做了总结。”[3]89“豪迈”是女儿对他赌博愚行的刻骨讽刺,女儿把他赌博的败家行为称为“事业”,讥讽嘲笑之意不言而喻,同时让人感到他蠢到无可救药。输掉女儿之际,他都亲口承认自己如同愚蠢的印度人,像扔一颗宝贵的珍珠一样把女儿扔弃了。
与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中勤劳、奋发向上、兢兢业业、本本分分、苦心经营船只生意的正面父亲形象形成鲜明对比,《老虎新娘》塑造了一位贪财好利、赌博成瘾、自私自利、虚伪做作的父亲。意外和不幸造成《美女与野兽》中父亲的倾家荡产,而与之构成反差的是《老虎新娘》中赌博成性父亲的身无分文是其咎由自取,他的悲惨是其一手铸成的。这位失去了灵魂如同行尸走肉、劣迹斑斑的父亲甚至让女儿替自己偿还赌债。父亲这样一个佯装可怜、顽劣又十足可恨的赌徒,是个极为消极堕落的负面人物形象。
二、自卑和软弱的野兽
与经典童话《美女与野兽》中的野兽袒露自己的丑陋模样截然相反,卡特刻画的野兽即老虎时时处处在掩饰自己。他用浓烈的香水掩盖自己野兽的浓重气味,以至于熏得女主角头晕眼花。用绘有精美人脸、过于完美的面具掩饰其不堪的面貌。头戴假发,用别着珍珠的丝巾遮掩喉咙,手戴小羊皮手套,一身宽松长袍把自己从肩到脚全部遮住。身形庞大的他似乎要不停地与自己交战,才能像人一样直立。野兽不仅努力遮盖自己的野性气味,还尽量用衣服及各种饰物伪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外,他尽力让自己像人一样站立。这样一个刻意掩饰自己外貌形态、动作扭曲、自惭形秽的野兽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自卑。
当他拿下面具时,示意手下小厮举起斗篷为他遮挡面容,展现出他女性化的害羞与柔弱。在女主角展露白皙的肌肤,红晕的乳头后,老虎不由地低下巨大的头,并暗示小厮比画手势让她停止。害羞本是女性的特质,这种女性化的特征在老虎身上展露无遗。在女主角面前,他如石头般静立不动,表现出懦弱的本性。在女主角质问老虎的要求时,他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双手缩回袖子。流泪的行为和畏缩的本能举动流露出老虎对女主角的畏惧。老虎遮脸、低头、流泪、缩手的动作不仅说明他的懦弱,而且表现出对美女的害怕,这些动作给他明确地贴上了“软弱”的标签。
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中自知丑陋的野兽敢于大胆地追求美美。与之相反,《老虎新娘》的老虎自愧不如,不仅伪装自己的外表,连气味都要想法遮掩。卡特一改传统男性的自尊自大,刻画了自卑不已的男性。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的野兽主动对美美说:“请嫁给我吧。”[4]78,在美美走后,他托梦给美美并以死相逼,迫使美美与他永远呆在一起。与之形成对比,《老虎新娘》中的老虎虽身为野兽,却不敢直视美女,美女稍有质问便流出泪水。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的野兽唯男性是尊,女性只能听命于男性,任其摆布,而《老虎新娘》中的老虎却女性化十足。这样一个心理自卑,性格懦弱的男性颠覆了传统童话中威严自大、勇猛刚强的男性形象。
三、怨恨叛逆、理智又强势的女主角
“父亲玩牌把我输给了野兽。”[3]87正文第一句美女就直接对父亲荒唐自私的恶劣行径进行控诉,揭露把自己推向黑暗深渊的罪魁祸首。她默默地注视父亲赤手赌博,并称之为愚行,“她们特有的愤恨犬儒便是此刻我的心情”[3]87-88言语中充满了对父亲赌博的愤怒。她继而带着嘲讽和挖苦的语气,讲述父亲的为人和自己被输给野兽的经历,字里行间透露出对父亲的十分不满。她用拉上窗帘的方式回避虚心假意前来送别的父亲。以无声的对抗行为表达对父亲的怨恨,更以尖利的玻璃碎片来形容自己心中的熊熊怒火。父亲请求给他一枝玫瑰以示原谅,她“折下一枝,刺伤了手指,于是他拿到的玫瑰沾满了血。”[3]94代表爱的圣洁白玫瑰变成了血玫瑰,这枝泣血玫瑰正是她对毫无人性的父亲的无声控诉和有力鞭挞。
与格列佛的观点一致,美女认为马比人优秀,马“高度紧绷的臀腿充满受理智克制的精力。”[3]106比起卑鄙恶劣的父亲来,她认为动物都比父亲强,而她的父亲却良心泯灭、禽兽不如、丧失理智亲自卖女儿,这也是她最后愿意褪去人类的皮肤,决定与老虎终生相伴的原因。她咒骂老虎为追求她而送的那束花,“那该死的白玫瑰,仿佛送花就能让女人比较容易接受羞辱。”[3]94,一针见血地指出花并不能收买和讨好她受屈辱的心,不能改变她与老虎上尊下卑的地位,更不能抹去她被当成物品做交易买卖的事实。而且她认识到男性所送已凋谢的玫瑰既是娇弱的也是无用的,他们寄希望她扮演的角色犹如毫无用处、作为摆饰的玫瑰一样,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花丢弃,代表她要与这种男性为女性预设的角色决裂。美女看到的不是宫殿的奢华,而是洞悉偌大宫殿带来心灵上的孤独与寂寞。她一眼望穿野兽的乔装与伪饰。和老虎见面时,理性敏锐的她立刻觉察到老虎在刻意躲避她的视线,从而发觉老虎的自卑与懦弱。美女不仅目光犀利,而且头脑也相当理智清醒。
从小倔强、不易驯服的女儿被父亲输给老虎后,看清了父亲虚伪自私的嘴脸,厌倦了被他任意摆布的命运。她不接受母亲那种逆来顺受、任由男性玩弄于股掌、最终悲惨死去的命运,于是决定与父亲决裂,斩断父女关系。她给微笑的机器使女穿戴整齐自己的衣服,拧紧发条,打发使女去父亲身边充当他的女儿。如同被设计师制作的机器使女一样,她生来就被设定了人生轨迹,命运已被注定。她不甘做被男性支配的玩偶,让面带微笑、没有头脑、没有心脏、没有任何思想感情、长相与自己相仿的机器使女冒充自己,毅然离开抛弃自己、冷漠无情的父亲。她勇敢挣脱男性的束缚,走出男性为女性设计的牢笼。
老虎提出无理的要求时,美女轰然狂笑,在她毫无笑意的响亮笑声中,老虎的陪伺慌乱不安地连连后退,无言恳求着。没有笑意的笑声让老虎的男仆不停地退却并无声地求饶,她的强势已可见一斑。她的回复更击中了野兽的心,“隔了十三下心跳的时间,那面具眼角渗出了一滴闪亮的泪。”[3]101她理直气壮的回答刺痛了老虎的内心,并流下痛苦的眼泪。美女在老虎冒犯的要求面前没有退缩,反而打击了老虎的自尊,令他掉下苦楚的泪水。她后来又以床单拧成绳子上吊的方式威胁老虎。老虎害怕她真的采取这样的行动,就让他的陪伺劝戒她遵守先前与老虎订立的条件。在她的打击下,老虎的信心已经动摇了,只好被她牵着鼻子走。当老虎的小厮送来钻石耳环时,她把耳环扔到角落。面对老虎讨好的举动,她扔的举动再次打击了老虎的自尊。当她履行诺言即在老虎面前脱去外套并骄傲地向他展露自己的身体时,老虎低垂下头,没有勇气再观看下去。她的咄咄逼人使得老虎害怕连连,不断退让并最终被迫屈服。
《美女与野兽》中美美面对破产的父亲说:“请不要哭泣。我们还有彼此,还有健康的身体。钱并不重要。”[4]74卡特笔下的美女和传统童话的美美一样美丽。但与原作中的美美盲目地一味孝顺父亲相反,《老虎新娘》中的美女对父亲憎恶、反感甚至嘲讽。从她对父亲的描述所使用的“浪荡子”、“无能”、“败家”、“愚蠢”等词语,足以看出她对父亲的积怨和愤懑。她不断思索造成自己悲惨命运的原因,凸现了她的睿智与理性。最终,她让机器使女冒充自己,永远不回去,不与父亲团聚的行为,足以说明她的叛逆性格。思想独立的她宁可与善良的老虎为伍,也不与毫无人性的父亲在一起,果断走出男性权威的阴影,谋取自身的自由。在老虎面前的举动彰现了她的强势,在她的步步进逼下,老虎被撕去了伪装的神秘和威严,暴露了胆小害怕的本性。这种带有强烈女权主义色彩的新女性,已摆脱了旧时代女性遵从男性的被统治形象,踏上了追求自由、幸福新生活的道路。
四、结语
与传统童话《美女与野兽》描绘的父贤女孝截然不同,卡特在《老虎新娘》中刻画的父亲是个嗜酒成性、赌博上瘾、禀性顽劣的伪君子。他赌得倾家荡产,赌输女儿。从抵押女儿的兽行可以看出其人性泯灭,虽为人类实同野兽。另一位男性是野兽即老虎,身为野兽却自惭形愧,畏首畏尾,懦弱自卑。虽然传统童话中的女性“除了要听从父母,还要听从丈夫。”[5]但是这些不再优秀的男性,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像传统的男性那样统治女性。《老虎新娘》中卡特塑造了聪明理智、敢作敢为、勇于挑战男性权威的新女性形象。她设法走出男性为其设置的樊笼,为寻找自由、幸福的生活,走出一片新天地。通过描写这样的女性,卡特旨在唤醒女性的自我意识,激发女性的独立思想,认识到女性不应当备受男性束缚,而要勇于争取自身应有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