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觉醒》中的意象世界解读凯特·肖邦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2018-03-29苏秀玲
苏秀玲
(闽南师范大学外语系 福建 漳州 363000)
凯特·肖邦是美国著名女性主义先驱作家,在她的作品中,《觉醒》是最知名也最富争议的作品,是一部生态女性主义的杰作。《觉醒》的女主人公埃德娜是19世纪末中产阶级家庭的家庭主妇,衣食无忧,有可爱的孩子,有看似富有体贴的丈夫。然而身处这样的生活,埃德娜却并不快乐。因为没有工作,她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她的丈夫只是把她当做他的私有附属品。在丈夫带她到格兰德岛度假后,埃德娜通过亲近大自然,亲近大海,学会了游泳,她慢慢有了独立的意识,也生平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罗伯特。她对原来丈夫给她安排的生活越来越不满,越来越觉得压抑和难以忍受。她开始反抗,开始竭尽全力想摆脱丈夫的控制和男权社会对她的束缚。最后,在所有的一切努力幻灭之后,埃德娜投身大海,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走向死亡。
1899年《觉醒》这本书首次出版的时候,在当时的社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它是当时最早涉及成年、婚姻、婚外恋主题的美国小说之一。它被文学评论家们认为是“粗俗的”和“不健康”。但是随着全世界妇女解放运动的开展,《觉醒》这部小说才得以被发现并重新评价。文学评论家纷纷从不同的角度讨论并承认了凯特·肖邦及其著作的重要性和先进性。笔者也将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对《觉醒》里鸟意象和大海意象进行深入分析,以此来解读凯特·肖邦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意象是客观形象与主观心灵融合成地带有某种意蕴与情调的东西,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手法。意象给文学以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在文学作品中,作者通常通过意象来表现主人公的感受或者情感。”[1]“意象与作家个人的艺术才能、情感体验密切相关,意象的营造体现了作家驾驭叙事结构的个性方式。意象承载作家独特的精神活动和诗性悟。”[2]在凯特·肖邦的作品中,她以细腻的笔触,善于灵活地运用各种意象来凸显小说的主题。
一、生态女性主义
20世纪70年代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尼在其著作《女性或死亡》中首次提出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这一术语。它是当代西方女权运动与生态环保运动相结合的产物。生态女性主义主张父权制和男权社会是造成人口过剩和自然环境破坏的主要原因,人类工业革命对于自然的破坏和男性对于女性的压迫存在着关联,女性和自然同为男权社会的受害者。“生态女性主义的目的是要把妇女和自然从遭受男权社会压迫和边缘化的共同命运解放出来,而且提出了构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新型关系的构想。”[3]
20世纪9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理论逐渐被文学评论家们引入到文学批评中来,用来考察和研究文学作品中的环境和性别问题。曾遭到半个世纪封杀的《觉醒》也被重新发掘、重新评价。本文拟从肖邦的代表作《觉醒》中的意象世界的解读来揭示作品及作家的生态女性意识。
凯特·肖邦最早是作为一个乡土作家而得到文学界认可的。她热爱大自然,最常描写的是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地区的自然风情,她堪称一位“天然的、完美的生态主义作家……她的《觉醒》好比一幅自然清新、透明灿烂的法国意象派绘画。”[4]正是出自作为女性热爱大自然的天性,凯特·肖邦运用了自然界大海和鸟儿作为意象来描述女主人公的觉醒历程,体现了女性与自然紧密相连的联系。
二、《觉醒》中的鸟意象
在大自然中,鸟是最常见的生灵,它们在蓝天中自由地翱翔,是自由的象征。然而,人类工业文明的发展对自然生态的平衡造成了负面的影响,许多鸟类失去家园,甚至遭到人类的肆意捕捉,变成了失去自由的囚鸟。在小说《觉醒》第一章,凯特·肖邦就以“笼中之鸟”的意象来象征在男权社会遭到禁锢的女性们,当时的社会认为照顾孩子,尊敬侍奉丈夫,抹杀自我,成为家庭的天使是一种神圣的权利和责任。小说一开头,埃德娜的丈夫庞特里埃先生就对门外挂着的鸟笼里的鹦鹉和画眉的叫声感到厌恶,同时,屋子里勒布伦夫人的大嗓门对他来说也是“噪音”。笼中鸟的意象在这里就象征了被男权社会禁锢在家中的女性,她们虽然生活安逸,衣食无忧,但如那笼中之鸟,只能待在家里,看男性的脸色,受到男性的歧视,失去了应有的自我与自由。
在小说中,肖邦描述了三个女人在城市的家。蓬迪里埃夫妇的家是一栋双层别墅,豪华别致。这栋房子包括里面的家具装饰摆设都是丈夫一手打造,是他骄傲的资本,他觉得“这些财产是属于他”的。对于蓬迪里埃先生来说,房产是自己的,房子里的妻子和孩子也是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是自己一手建立的。因此在妻子没有在周二下午接待他认为重要的客人时,他大发雷霆,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埃德娜也不过是他豢养在家中的一只宠物,一只囚鸟。在埃德娜眼里,遵循传统的勒布伦夫人城里的家看起来就像是“prison”(监狱),让她不愿意进去。然而当她去拜访雷西小姐时,虽然她的家小而脏,但是却有很多窗户,阳光和空气也从敞开的窗户进入,让她渴望再次拜访。在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男性建构的社会空间对于女性来说就像是“cage”,是一种束缚,一种禁锢,而艺术家雷西小姐,因为不愿意接受这种生活,独自居住。在埃德娜眼里,她的家虽然简陋,却充满了自由和希望。
回到城市的埃德娜不想再继续做一只笼中鸟,她不再满足单调乏味的生活,决心摆脱丈夫的束缚,开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她追求绘画和音乐来获得经济独立和自我价值的实现,她甚至搬到离家不远的“pigeon house”(鸽子屋)居住。“pigeon house”(鸽子屋)与“cage”(鸟笼)不同,鸽子意象在西方象征着决心和克服一切困难的能力,鸽子窝也经常被用来作为家的代名词。鸽子屋是埃德娜可以自由支配和自由呼吸的地方。然而,正如雷西小姐所说的:“能够飞越在传统和偏见之上的鸟儿必须要有一双强壮的翅膀……”埃德娜虽然形式上脱离了丈夫一手建立起来的家,却没有脱离那个男权的社会,她的行为遭到周围人的侧目,丈夫迅速而有效地处理了她搬家的危机并保住了自己的名声……鸽子屋带来的自由是短暂的,局限性的,她想要获得的幸福正如笼中鸟渴望飞翔一样遥不可及。最后当罗伯特离开她时,她绝望了,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同整个社会抗争,她走向了海边。小说的结尾,小鸟的意象再次出现,那是一只受伤的小鸟,盘旋着拍打着翅膀,最后坠入海中。埃德娜也最终选择投入大海的怀抱,在大自然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男权社会中,男性为了构建独立的‘自我’意识,一切异于‘自我’的特征都被视为‘他者’而加以贬抑、异化和控制。”[5]凯特·肖邦把埃德娜的命运和小鸟的意象完美地结合起来,刻画了一个在男权社会压迫束缚下的女性悲剧的一生。代表小鸟的自然界和女性一样,在男性建立起来的社会文明中被视为被征服被禁锢的对象,失去了自由和话语权。
三、《觉醒》中的海意象
大海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意象,大海意象在许多作品中是新生命的象征。生态女性主义认为,相对于男性,女性对自然有一种特殊的亲近互动感,“女性和自然都有创造和养育生命的能力,女性在精神上亲近自然,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能够进行深层次的思考,而自然对女性主体身份的构建也起着重要作用。”[6]生态女性主义的这一观点在《觉醒》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凯特·肖邦在小说中刻意运用了大海意象,并以此为线索,向读者展示了女性在自然中觉醒的心路成长历程。《觉醒》小说中至少有23处出现了“大海”,大海“作为自然的象征每每给予埃德娜以神秘力量的召唤”[7]。
埃德娜和家人来到美丽的自然海岛——格兰德岛度假。格兰德岛美丽祥和,远离城市喧嚣,远离男性们控制的人类社会,这里是妇女和孩子的天堂,埃德娜非常喜欢这里的大海。在小说一开始,蓬迪里埃先生因为晒黑了皮肤非常生气,他觉得是自己的财产遭到了破坏,这是他难以容忍的。生态主义者认为男权统治与大自然是对立的关系。男性们并不主张亲近自然,相反他们更倾向征服自然,控制自然。与自己的丈夫相反,埃德娜在与大海的接触过程中,对自然对自身对世界有了新的感悟。在小说的前半部分描述了埃德娜两次出现在海滩上的情节。第一次是她向阿黛尔袒露心声的时候,第二次是她在海里尽情畅游,小说里描写道“with an abandon that thrilled and invigorated her.”在这两个场景里,大海和阳光给了她新的领悟和希望:她通过回忆自己的孩提时代,逃离了教堂的礼拜,在草地上边散步边挥动手臂,像是在游泳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就喜欢置身大自然,享受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她对自由的向往由来已久;通过学习游泳,她重温了童年的那种与自然亲近的自由感觉。“小说中发生的所有重要事件几乎都与大海有关,女主人公埃德娜每一次的心理变化都在大海中经历,而且每一个过程都为她最后融入大海、回归大自然奠定了基础。”[8]这种女性与自然的和谐联系使人充满活力,荡涤着人的灵魂,贯穿了小说全文。
在故事开始,丈夫在半夜回到家中,玩性正浓的他兴致不减,想与妻子继续聊天,于是他把熟睡的埃德娜从梦中吵醒。当看到埃德娜不想理会他,他非常愤怒,开始无端指责她没有照顾好孩子,没有尽到家庭主妇的本分。埃德娜只能起身,在黑暗中独自坐在门廊的摇椅上,边哭泣边倾听海浪声。在这个时候倾听海浪声是她唯一的心灵慰藉,她能做的也只有在海浪声中释放她的压抑的情感。大海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召唤着埃德娜,这种诱惑的力量是无法抗拒的,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她第一次独自在海里游泳,感到自己“reaching out for the unlimited in which to lose herself”,她在大自然中找到了力量,感觉到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意识到了自己有独立的能力。当天晚上,也是结婚六年来第一次她拒绝了丈夫的要求,她开始有了自我意识,精神得到了重生。凯特·肖邦在小说里多次把大海比作一条条白蛇,要把埃德娜卷入其中。在《圣经》中,蛇的意象是邪恶的,是引诱的,它引诱夏娃偷吃了智慧之果,而正是因为偷吃了禁果,夏娃有了智慧,才想要摆脱没有智慧的羞耻的愚昧状态。因此,《觉醒》中的大海相对于身处男权世界和世俗社会的是埃德娜危险的,诱惑的,因为大海给予她力量,让她领悟到作为一个个体的人的权利,从而开始对自由产生渴望。
水是生命之源,大海在文学作品中经常被作为新生与自由的象征,正如女神维纳斯在海水中诞生一样,埃德娜也从充满无限生机的海水中得到了新生。在海里学习游泳让她获得了一种崭新的力量,在大海的怀抱中勃发生机,变得无所畏惧。“主人公的重生和获得追求自由的力量,当她和大海融为一体时,她的身体和灵魂得到了统一……她获得了勇气和一种自由独立的感觉。”[9]当埃德娜回到城市之后,她开始反抗丈夫安排的日常生活,她离开丈夫的大房子搬到“鸽子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她开始画画,想要自食其力,她找回了自我和摆脱家庭和社会束缚的勇气。在小说的结尾,罗伯特再次离开了埃德娜。虽然罗伯特最后让她失望甚至绝望,埃德娜并没有向男权社会妥协,她拒绝回到原来的生活,她要为自己活着。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在小说的最后一章达到高潮。埃德娜再次向大自然寻求慰藉,她回到了格兰德岛,来到了那片海湾。“The voice of the sea is seductive,never ceasing,whispering,clamoring,murmuring,inviting the soul to wander in abysses of solitude.”,充满诱惑力的大海向她敞开了怀抱,似乎在引导她摆脱束缚,走向自由。她最后投身大海,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最后的自由,也控诉了那个禁锢女性自由和权利的社会。“他们再不能占有她了,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灵魂。[10]”
如果说《觉醒》中的鸟的意象象征的是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禁锢和控制,那么小说中的大海意象作为与人类社会相对的大自然,与主人公埃德娜主体意识的觉醒则密不可分。凯特·肖邦从大自然生态系统中选择极富生命力永不枯竭的大海作为载体,向读者展示了埃德娜女性意识从孕育到觉醒的成长历程。
四、结语
生态女性主义“一方面表现出女性主义的伦理观点,尊重差异,倡导多样性……另一方面,它提倡事物之间的相互关联性,主张解放生命,反对压迫,追求整体性。”[11]自然界中的所有事物都是相互关联,自然界中的生物都在塑造人类中扮演着必不可少的角色。凯特·肖邦把大自然生态系统里的鸟意象与女主人公的社会经历结合起来,向读者展示了男权社会下饱受压迫和束缚的女性形象。把大海意象和女主人公的觉醒历程结合起来,揭示了女性在自然中得到力量,打破男权社会的统治,建立起男女平等和谐共存的理想生态社会的努力。由此可见,《觉醒》这本书是生态女性主义文学很好的范本,生活在19世纪的凯特·肖邦也是一位具有超前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