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浅析电影《霸王别姬》的色彩运用

洪香宁 河南大学

电影《霸王别姬》是陈凯歌导演的成名之作，陈凯歌凭借该片荣获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以及奥斯卡奖项的提名。“说好了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这是影片中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对师哥段小楼所说的一句经典台词，电影讲述了这两位京剧人从小到大唱戏的故事，展示了二人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表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和维护，也表达了人生的思考和对现实的感悟。导演在这部影片中对于色彩的运用极为讲究，背景的色彩与人物衣着的颜色极大地渲染了二人的悲剧一生，带给观众以强烈的审美震撼，让人禁不住沉醉于两个人物伤感的故事中。

影片中红与蓝的交叉运用渲染了整个时代的背景环境，给观众带来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首先，程蝶衣和段小楼的出场便是红色的背景，站在台上的两个人在黑暗中逐渐聚焦，接着一道光亮闪现，将二人衬托地夺目生辉。淡淡的红色光晕带着一种温暖的气息，这表示只有与师哥同台唱《霸王别姬》才让蝶衣感觉到幸福的滋味，这是对他悲剧一生的暗示。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年纪小小的蝶衣被母亲亲手砍去了多余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雪白的大地上，一红一白的强烈反差带着一种暗暗的讽刺，表现了母亲对蝶衣的狠心。被母亲抛弃后的蝶衣没人疼，在戏班子里经常被伙伴们欺负，也经常挨关老爷的板子，只有师哥照顾他保护他，陪伴在他身边，当蝶衣第一次与师哥同枕共眠时，导演特意运用了温馨的红色背景，这是两个人距离拉近的喜悦，使得从小缺爱的蝶衣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温情，这是此刻他内心的写照，也为蝶衣对师哥产生依赖心理作了铺垫。蝶衣因总唱错《思凡》而挨打，被打得血淋林的手鲜红发黑，触目惊心，而蝶衣红红的眼眶也让观众情不自禁地为他揪心和疼惜。冷色调的屋子外挂着的大红灯笼预示着二人前途的曙光，也为影片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红红的糖葫芦表现了戏班子里的孩子们的纯真可爱，也表现了他们心中对童年温暖的苦苦追求与无限渴望。鲜红的冰糖葫芦在小癞子的遗体前带着鲜明的讽刺意味，这是对小癞子悲剧结局的惋惜和哀叹。到了文革时期，飘舞的五星红旗和红色的毛主席挂像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产物，这是导演对文革的批判与讽刺，也映衬了两个戏子在这悲剧时代里逃不出的悲剧命运。影片后半部分有一幕是蝶衣将挂在院里的戏服悉数烧尽，燃烧着的熊熊大火是明艳而刺眼的红，接着化为无止尽的黑暗，这是蝶衣对小楼的死心，也是他对舞台及生活希望的破灭。

屋外的大雪本应是明晃晃的白色，导演却别出心裁地巧妙运用灯光效果，使得场景成为荧光蓝。蓝色是忧伤、抑郁的颜色，它质地冷凉，扩展了人们的视野，更为影片奠定了萧索、凄清的基调。蓝色背景与红色灯笼的鲜明对比，将人们的心境随着蝶衣的遭遇，从兴奋跌到低谷。小楼与菊仙成亲当晚悲痛欲绝的蝶衣，在凄冷的蓝色雪地里与袁四爷舞剑，若不是袁四爷的关怀与怜惜他便真的拔剑自刎；为救师哥而迫不得已为日军唱戏的蝶衣，窗子前他蓝色的影子孤寂又萧瑟；菊仙流产时白布中刺眼的红紧紧揪住观众的心，这是蝶衣和小楼一起唱戏付出的代价；一身红衣上吊的菊仙，这是她独特女子的烈性，也是飞蛾扑火的凄美结局。

在凄美的颜色运用背后，依然有明亮的色彩带给人们审美震撼。舞台上的虞姬化着精致而鲜艳的妆容，一身金灿灿的戏服表示蝶衣在舞台上的绚烂光辉，他将所有热情都倾注于这出《霸王别姬》中。蝶衣光着上身与师兄一起洗澡，师哥对受伤的蝶衣的悉心照顾，此时黄色的灯光打在两个人赤裸的上身上，带着肌肤与肌肤之间的温暖、迷醉，蝶衣脸上的黄色光晕尤其鲜艳夺目。空镜头里绿油油的青草带着生机与活力，这是戏班子里仅存的一点温情，也是蝶衣对唱戏如火如荼的热情。在舞台上拔剑自刎的虞姬，一道白光闪过，仍旧是那件金灿灿的戏服，真虞姬终于死在假霸王面前，假霸王却来不及阻止这一切。此刻化着彩色妆容的程蝶衣就是虞姬，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谨遵关老爷的教导，为自己的一生唱了一出灿烂的悲剧。

当然，影片中的黑、白、灰等暗色的运用，进一步构筑了画面的形式美感。因认定自己是男儿郎而挨打的蝶衣顶着一副熊猫眼倔强不肯服输，黑白两色在他惨淡的小脸上交叉相称，这是他对自身命运的反抗，也预示着他后来加深对自己女儿身的错误认知。晶莹的泪珠从蝶衣的眼眶里滚滚而下，这是小小年纪的他无力的反抗与挣扎。日军轻蔑地称呼蝶衣“戏子”，灰暗的灯光透着他对戏子的鄙夷，这是蝶衣无可反抗的宿命。蝶衣因为小楼娶亲伤心颓废而染上大麻，吸食毒品的蝶衣在灰黑、灰白两色交替的背景下显得孤寂又颓靡，这为他最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埋下伏笔。颓废的蝶衣和不再唱戏的小楼身着一黑一白去关老爷那负荆请罪，两个人衣着颜色的鲜明对比暗示了小楼对蝶衣的不理解，也为后来他为保自己而出卖蝶衣作了铺垫。蝶衣在舞台上唱得那一出《贵妃醉酒》，中途光亮熄灭，包裹在黑暗中的袁四爷为黑暗中的舞者鼓掌喝彩，他的眼神温柔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二人，这是虞姬与真霸王的相遇，是袁四爷对蝶衣的理解与执著。文革时被批斗的蝶衣和小楼，灰黑的背景，白纸黑字写着二人的名字，这是对最终蝶衣自刎的暗示，生不逢时，太过入戏痴情的他终归只有一死。

色彩是展现电影灵魂的元素之一，在这部影片中更是起到功不可没的作用。各种颜色的交织展现了那个压抑年代的感人故事，激起人们的无限反思和对生命的思考。程蝶衣的悲剧一生，让我们禁不住想起席慕容在《戏子》里的诗句，“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悲哀不可当真，表演不必心碎。假霸王与真虞姬同台，蝶衣太入戏太真情，注定过不好生活。唯有死在台上，死在霸王面前才是蝶衣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