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之城
2018-03-27黑梅
黑 梅
很多人写到二连浩特,都会用到这样一段话:淖尔(湖)命名,系“额仁”的讹音,是牧人对荒漠戈壁景色的一种美好描述,意为“斑斓”,“浩特”意为城市,“二连浩特”意为斑斓的城市。与蒙古国扎门乌德市隔界相望,两市区间距离9公里。
城:先有站后有城
二连浩特是座新城,好像是在辽阔平坦的草原上冒出来的。站在宾馆楼顶放眼望去,城市如被剪刀修理过一样,整整齐齐,边缘非常清晰,有戛然而止的感觉。
这里曾经是一片罕无人迹的荒漠,距它不远处有一处盐池,同治年间,内地商人带领盐工来这里捞盐,他们是这里最早的居民。若追溯更远,便是茶叶之路上的伊林驿站。“伊林”是蒙语“纪元、初始”的意思,这样的名字很容易就让我们想到遥远,想到开天辟地。
光绪五年,清政府在二连盐池西北坡设电报局,办理北京——张家口——库伦(今乌兰巴托)之间无线电报与有线电话业务。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电话局,把北京,张家口和库伦三个城市的对话空间缩到最短,地球随之变小。
到了民国初年,民族商人景学钤、陈祖萌等人,“集资10万,购车10辆,设站11,专为乘客运货之需”,获中华民国交通部批准,在张家口筹办了商营“大成张库汽车有限公司”。他们的探险车辆,经过六天的跋涉,通过锡林草原,平安抵达库伦,开启了张(张家口)库(库伦)汽车路之旅,这条线路基本沿用古代形成的驿站、商道,二连为所“设11站”其中之一,它再次成为被人瞩目的一个点。站名始称“额仁”,因发音不便,更作“二连”。以车站为中心的建筑群便成为二连浩特市的市区雏形。
我们是冬至第二天夜抵达这座城市的,当天,官方公布的二连浩特天气信息是:最高气温零下8度,最低气温零下22度。二连浩特位于中国正北方,“正北方”这个词,看上去与寒冷、寂寞、辽阔有关。特意选在最冷的时节来到二连浩特,我们希望与她的另一种美相遇。
赶上圣诞节并不是我们预先计划好的,发现这个巧合时我曾猜测,一个与受欧洲文化影响很严重的国度隔界相望的边境小城,节日气氛一定会很浓烈,可我们到了却发现,这里和我们的想象大不一样,街上很难看到行人,车辆也很少,更没有北方特有的大雪纷飞。
我们入住的酒店,蒙古国来的客人居多,登记房间时,穿各种样式蒙古靴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看着他们,我仿佛听到从对面扎门乌德市飘来的《欢乐颂》。
同行的立山出生在黄河以南,为了此行他特意买了件加厚的御寒棉衣,尽管如此,下车后棉衣还是很快被寒风打透了,他说想吃点汤汤水水让人感觉暖和的食物,我对二连浩特的地形有一点了解,在城市中心地带我们找了一家火锅店,一边品尝正宗的苏尼特羊肉,一边等前来和我们会面的当地人——小白。
小白是个热衷于草原文化的蒙古人,虽未曾某面,但在网上有过很多交流,我希望他能为我们此行做向导。给两位同行者描述小白时,我用了“蒙古骑士”这样的词。送走小白后,摄影师老贾说:为什么我觉得他的口音更像乌兰察布人?老贾的感觉是对的,小白的确来自内蒙古的乌兰察布市,二十多年前随家人搬到二连浩特。
自沿边开放以来,由于二连口岸劳动力需求旺盛,边境贸易活跃,就业、收入水平的差异以及受经济利益等主导因素影响,大量外来人口流入二连浩特。锡林浩特内各旗县市流入人口占总数的14%,而从乌兰察布市各旗县市流入的人口,成为二连浩特人口结构的重要部分,占流入人口总数的72%。打开地图,我们不难发现,离二连浩特的最近的城市就是内蒙古的乌兰察布市,直线距离比呼和浩特到二连的距离近一百多公里,比锡林浩特还近十三公里。据乌兰察布地方志记载,“1969年内蒙古自治区革委会通知,将锡林郭勒盟管辖的苏尼特右旗、化德县、二连浩特市划归乌兰察布盟。”“1980年内蒙古自治区党委通知,将苏尼特右旗,二连浩特市划归锡林郭勒盟”。这样的距离注定两个地方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门:入必由之,出必由之
门,守也。这看似矛盾的界定,却道出了门的两个重要作用:出入与坚守。
二连国门被誉为祖国的北大门,国门上方是七个红色大字:中华人民共和国,门楣上的国徽庄严醒目。国门下方的中蒙铁路,是连接首都北京和乌兰巴托、莫斯科的铁路交通大动脉,被誉为“欧亚大陆桥。”
当年,一列悬挂着毛泽东、泽登巴尔、布尔加宁三国领导人画像的火车缓缓通过中蒙边境线的中国二连口岸国门时,由中、朝、越、苏、蒙及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参加的铁路联运正式开通。同年,锡林郭勒盟行政公署决定成立并设二连镇,隶属苏尼特右旗。
兴建中蒙苏铁路时,蒙古国为了防止因国家关系恶化时中国通过铁路占领乌兰巴托,于是,他们有意在大约距乌兰巴托四五十公里的地段,把道轨铺设成“8”字型。这样的轨道形状,不但可以让火车减速,还能利用铁道左右高地“歼敌”,以此保障国家安全,这段“8”字型道轨,是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的关键门户。
兴建中蒙苏铁路时,中方为防止外敌通过铁路长驱直入,危及中国心脏首都北京的安全,列车需在集宁车站“变轨换轮”,因为从集宁开始,进京轨道变窄,必须更换车轮才能进入北京。后来,中苏关系恶化,北方“战事”吃紧,当时的国防部长罗瑞卿接到中央命令,一夜之间将窄轨延展至二连浩特,从那时起,出入境整列车皮都得在二连浩特换轮方可继续前行,“油轮车间”从此落户中国北疆口岸。
我们到达国门的这一天是12月26日,60年前的今天,《中蒙边境条约》在北京签订。同行的摄影师们举着沉重的拍摄器材,对着这条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道轨不停地按动快门。
它和其他铁路线没什么两样,平行着,沉默着。可因它贯穿国界,牵扯着中、蒙、苏政治,经济,军事关系,于是,这条看似沉默的道轨上刻满了政治家和军事家们的良苦用心。
门出现的确切时间难以考证,也不必仔细考究,我想,当人类有家园意识时就应该有了门。国家也是家,二连浩特作为国门,入必由之,出必由之,在历史的风风雨雨中,它首当其冲,站在风口浪尖。
我把在二连浩特拍的很多种形状的门传到网上,有网友留言:只要敞开一扇门,便路路畅通。
是的,敞开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自信。
道:生存的智慧
再次要离开二连浩特时,我接到宣传部小琴老师打来的电话,说:你委托我们找的采访人我们找到了,是我家孩子幼儿园同学的家长。我猛然想起之前曾委托二连浩特宣传部帮我联系一户中蒙联姻家庭。
中蒙联姻这样的家庭在二连浩特并不少见,我们约在二连浩特市蒙古族幼儿园见面。
巴图贺西格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女,恬静,温柔,长发披肩,是从蒙古嫁过来的。她是一名舞蹈演员,有自己的舞蹈室,还在儿子就读的幼儿园兼舞蹈老师。
见到巴图贺西格时,她正在给儿子所在的大班上舞蹈课,课前,母子俩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她或从容而舞,或耐心给孩子纠正每一个动作,还不停地鼓励着,赞叹着。十年前,巴图贺西格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她的先生,一个来自内蒙古巴彦淖尔的小伙子,两人一见钟情,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最初他们在扎门乌德生活,孩子两岁半的时候,爱人的生意重点转到了二连浩特,她和孩子也随迁过来。
巴图贺西格的汉语不是很好,磕磕巴巴能说明白大意,加上我前些日子找了一个蒙古留学生学蒙语,所以我俩的对话很顺畅的。我问她过年会在哪里?回巴彦淖尔还是在二连浩特,还是回扎门乌德?她说:蒙古和二连浩特的传统大年很多习俗都是一样,一样要祭火,一样摆上很多贡品,一样的家人团聚,但两面的时间正好相差一个月左右,完全可以在那面过完再回巴彦淖尔过,两面都是一样老人,应该一样对待。
在二连浩特有很多像巴图贺西格这样的蒙古新娘,他们虽然生活在中国,可他们回娘家的路程要比婆家近很多,在她们心里,自己并不是远嫁的姑娘,更没有“国界”的概念。
四点半,我们的车驶出市区。
回望这座城市所拥有的历史和记忆,以及它如今呈现给我们的丰满繁密的生活细节,我想把最好的祝愿留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