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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是女兵,也是女人》与《锌皮娃娃兵》的对比中看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人性关怀

2018-03-26王瑞欢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2期
关键词:复调苦难人文关怀

王瑞欢

摘 要: 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兰娜·亚历山大诺芙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凭借其对时代苦难的纪实性的复调书写,获得了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本篇文章通过将女作家的两部作品《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和《锌皮娃娃兵》相对比,挖掘其作品中蕴含的浓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对民族时代苦难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战争 苦难 复调 人文关怀

白俄罗斯女作家斯维特兰娜·亚历山大诺芙娜·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记录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阿富汗战争、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蘇联解体等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以及苏联人民所经历的种种苦难,充满了深沉的人文情怀。

《我是女兵,也是女人》一书是作者历时四年时间采访曾经参与过苏联卫国战争的几百位苏联妇女而写成的。作品真实地记录了这些妇女在战争中的血泪经历和战后生活的剧烈变化。作品主人公的女性身份和战争以及战争文学的男性化特点相互冲突、碰撞,吸引了读者的注意。

而《锌皮娃娃兵》则真实记录了长达十年的阿富汗战争(1979-1989)中苏军军官、士兵、妻子、亲人、父母和孩子的痛苦回忆。所谓的锌皮娃娃兵,指的是在战争中丧生的那些为数众多的苏联士兵。他们风华正茂,在国家的号召下征战异国他乡,为了心中认定的正义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的尸身会被军方包裹在锌皮棺材中,经历长途跋涉,最终安葬在家乡的墓地中。

两部作品都是以战争为主题,用被采访者最真实、最原本的话语记录下所经历的战争的苦难。然而作品中参战者主体的性别不同,战争性质的差异以及作品精神价值取向的趋同性使得我希望通过将两部作品进行对比、分析,从而更加深刻地挖掘出作者斯维特兰娜·亚历山大诺芙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创作作品时所饱含的人文精神和人道主义情怀。

一、差异性

(一)主人公群体的差异

《锌皮娃娃兵》中记录的阿富汗战争的参战者大多是一些16-20岁左右的青年,即兵娃娃,虽然这些兵娃娃中虽然也有女性,但回忆叙述文本中占绝大多数的还是男性士兵。而《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这部作品中的口述回忆者全部是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苏联女性。她们曾经是女学生、女教师、女医生等,在战场上她们成为了女狙击手、女炮手、女卫生员……在生死较量的战斗中完成和男兵同等的使命,承受着比男性更为沉重的生理与心理压力。这些女人在战争中有自己的感情空间,对战争独立的解读。

似乎女性这个充满柔情与脆弱的词语与战争的男性解读并不相融,甚至是排斥的。很长时间以来,俄罗斯战争文学的聚焦点一直停留在男性的英雄主义之上,而战争中的女性话语权问题则鲜少有人关注,即便后来有人涉及此类问题也是将女性形象及女性的话语雄性化或者中性化,着力向叙事行文中人物形象的男性化靠拢,换言之,都是在有意或者无意地将女性人物进行了男性化的设计与再包装,以更贴近战争的雄性化特征。

因为女人是带来生命的,杀人,对于女性来说,是更加艰难的,所以战争对于参与其中的女性是格外痛苦的。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同时她们也更坚强,更有韧性,更能承担,更能背负。可能这就是作为女人的特性。战场因为有了女人而变得不同,多了那么一丝或多或少的柔情与生存的希望。而在《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这部作品里作者希望在男权书写的战争文学中发出女性的声音。

在作品《锌皮娃娃兵》的人物设定方面,作者阿列克谢耶维奇并没有选取那些已经习惯将杀人当成职业的职业军人,而是将创作的目光转向了刚刚军校毕业,涉世未深,一心想保家卫国,建立功勋的 “兵娃娃” 们。兵娃娃们心灵的单纯和阿富汗战争的非正义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通过这种反差甚至本质上的对立将战争的残酷,战争背后鲜为人知的肮脏龌龊用放大镜暴露在读者面前,更能打动读者,传递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与情感。

(二)战争的正义性

《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记述的是1941-1945年期间苏联妇女在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战地经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反对纳粹德国入侵的民族自卫正义之战,人民自愿自发参战。《锌皮娃娃兵》中的阿富汗战争中,很多或者是绝大多数青年都是在当时政府的号召下被蒙蔽地去履行“国际主义使命”,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去何地,有的就只为了能开枪,能开新的军用汽车。如果拒绝,轻者降级、被打、不得重用,重者开除军籍,根本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经历了战火之后才发现这场战争与自己概念中的光荣使命截然不同,甚至回国后一些士兵是这样定义这场战争的——这是一场荒唐透顶,一场充满谎言的战争。前者战斗是为了保卫家乡、祖国;后者杀人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能活着回家。

(三)写作手法方面的差异

《我是女兵也是女人》中记录的全是妇女的话语,加上作者淡淡的描述。《锌皮娃娃兵》中除了参战士兵、军官、医护人员等人的回忆外,还有参战者家属的血泪回忆。《锌皮娃娃兵》中几乎没有作者的任何描述,但有更深一层的感受,即战争中人潜在的思想活动与朦胧状态的意识。作者努力将作品中主人公的心掏出来展示给读者,让读者看看人的心在战争中是如何跳动的。

二、共性

(一)文本的复调式书写

复调理论最早见于巴赫金的理论著作《诗学与访谈》中, 在巴赫金的复调理论中,强调了复调小说的三格方面:第一,复调小说的人物不仅是作者描写的客体,同时也是表现自己意识的主体;第二,复调小说不只是展开情结、表现人物性格,更重要的是展现具有同等价值的各不相同的独立意识;第三,复调小说的作者不支配一切,作品的人物与作者都作为具有同等价值的一方参与对话;第四,复调小说虽然是由各自独立的声部构成的,但它仍然是个统一体,而且是比单声结构高出一层的统一体。①

同样,复调理论也适用于分析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在她的作品《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和《锌皮娃娃兵》中作者平等地让每一位被采访者发声,讲述各自不幸的经历,每个故事各自独立,但又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战争带给他们的创伤。看似不经意甚至在时间和空间上略显散乱的文本排列,却是作者有意而为之,以更能打动读者。

作者在创作中采用的是与被采访者进行对话的方式,让被采访者讲述自己关于战争的记忆,在记录的过程中作者既是聆听者,同时还是创作者。在对话中,作者潜在地引领者叙述者进行回忆,虽然在最后的文本中并没有呈现出作者在对话中的份额,但仍能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受到作者与被采访者的对话,并且二者在对话中的地位是平等的。在作品中主人公的意识同作者的意识处于一种平等、对立的位置。在作品中被采访者之所以能同作者平起平坐,关键就在于主人公是思想着的,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的人物。而作者关注的恰恰正是主人公鲜活而富有情感的自我意识,而非主人公这个被采访者本身。

对话思想对于复调小说来说至关重要。巴赫金的对话思想是对现实的人的存在的深刻思考,他认为人的存在应当受到重视和关怀,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存在,都有独立的价值。巴赫金的对话思想本身就体现了一种对人的关怀,一种深厚的人文精神。从他的对话思想中,能强烈感受到一种对人的价值的尊重和对人与人之间平等的追求。

这种对话思想在文本中体现为讲话者之间的对话、讲话者内心的对话和作者与主讲话者之间的对话。主人公是有丰沛思想活动的人,其内心是充满思想矛盾和情感冲突的,这也就构成了人物紧张的内心对话。作者与主人公的对话并没有用文字表达出来,而是蕴藏与文本之中,这种内在的,潜在的对话能更好地突出主人公内心的声音和情感,因而作者的立场就获得了更大的包容性,也正因为这样作者才能深入被采访者的思想深处,让其情感释放到最大的限度。

(二)书写真实

“书写真实”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创作《锌皮娃娃兵》《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和其他作品过程中孜孜不倦的追求。这种“书写真实”的追求也使得她的作品具有了“文献”价值和书写“真实”的特色。她的书中没有中心人物,也不做主观的心理分析,但她笔录的片段讲话、互不链接的事件却给人一种相对完整的画面感。她尽力去深入讲话者的心灵,挖掘讲话者说话时的潜意识,她通过讲话者的声音去揭露战争鲜为人知的真实,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锌皮娃娃兵》《我是女兵,也是女人》这两部作品同属于纪实文学的范畴。赫拉普钦科就纪实文学说:“写实际存在的事件和事实,并且为了在思想情感上影响读者、观众而利用文献资料。” ②纪实性手段主张对生活进行本源性的思考,逼近现实,缩短读者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距离,以事件的真实性使读者有亲临其境之感。③

《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和《锌皮娃娃兵》除了具有纪实文学的属性外,同时有时口述实录体小说。两部作品均满足口述实录体小说的以下特征:首先,均不以文献材料为主要的素材来源,都是以采访的形式,将笔录或者录音被采访者口述的材料,作为主要的材料;其次,作品都没有贯穿全书的中心情结和中心人物,全书由众多的人物和互不连贯的材料汇编剪辑而成;第三,作者在两部作品中都有意识地退居到采访者或记录员的位置,尽量少地对实录材料和语言进行加工,都尽可能的保持了口述者的文字风格。

阿列克谢耶维奇有意识地让读者透过文本,与当时人们的真切感受和情感直接面对面,读者成了这一事件和讲述者的直接倾听者、关注者和审视者。也就是说,阿列克谢耶维奇通过采访人物的口述内容,使书面文学的冰冷和间接的形式带上了口头文学热烈和直接的效果。在作品中,作者的主体性弱化了,作者的态度被讲述者的情感所掩饰,而讯息却直达读者,似乎读者与作品之间并没有经过作者这一程序的加工。

作者将真实的情感隐匿于看似毫无表情的客观记录背后,造成触目惊心的效果,将个人记忆带入历史的反思,在叙事结构中积蓄情感,最后以复调的手法,让个体经验与集体情感进行多重对话与共鸣。

作者有意通过这种纪实文学的形式,用复调的书写方式让读者身历其境、设身处地地体会到讲述者当时在战场上的情感经历和自身行为的心理动机,让读者听到被采访者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体会到他们最真实的情感。

阿列克谢耶维奇就是这样从对历史事件的录音机式看似简单机械的记录深入到对人类情感的细腻刻画,将写作对象从客观历史事件潜移默化于不经意间转向了主人公群体的主观情感世界,由表及里,将事件推向了人类与历史的高度,同时又将众多单一个体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丰富多样的情感世界,入骨三分,勾起了读者深藏于骨髓的痛和藏于心底的泪,产生了同情,怜悯,愤怒等许多个人情感。

(三)小人物、反式英雄

所有的战争,无论是正义的还是侵略的,最终都是生命的角逐。而在这一你死我活的生命角逐中,对任何一个个体生命而言,战争中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胜者。任何以死亡、杀戮为目的的行为,注定是悲剧性的。④阿列克谢耶维奇看重的是人,以及对人性的关怀。作者关注战争中每一个“反英雄”式的小人物,让每一个小人物讲述自己的命运,促使每个小人物都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重视个人的情感心理,不满足于宏大叙事,这是对战争灾难文学中塑造典型事件和典型人物的一种解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纪实作家的视野由过去的只重视某些重大事件向对人物的兴趣的转变,写人物时也不再集中于写杰出人物,平凡人逐渐成为书写对象。

三、结语

在充斥着血腥、暴力、死亡的战争背景下,人的本性在生死关头充分地表现出来,善与恶形成了更为强烈的对比,同时人潜意识中的思想矛盾,人性的弱点、缺失在战争的聚光灯下被放大,暴露无遗。正是这些相似的脆弱之处,共同渴望生存的心跳、对苦难的中不幸遭际的同情,跨越时代,跨越种族,把读者连接在了一起,在战争中窥视人性,产生了种种共鸣。

俄罗斯文学犹如忧郁的伏尔加河,沉静而厚重地讲述着关俄罗斯的苦难。俄罗斯人民既能承受苦难,又能讲述苦难,也正是苦难,成为他们沉重而动荡的生活的历史证明。战争或许已经离我们远去,或许还会再次降临,但个体的幸福却是人在生命历程中不可回避的问题。正因为我们经历了战争,才更要懂得生命的可贵,生的价值。任何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敬,被珍惜,而不是蒙难于屠刀之下。尊重每一个生命,过好这一生才是对所处时代的致敬。更多地关注个体与个性,关注个体作为社会小分子这种存在形式的生存状态。作者在揭露参战者内心苦难历程的同时也是在教会我们如何生活,按生命应有的样子去活着,教会我们穿越时代苦难,做一个幸福的人。

注释

① 程正民.巴赫金的文化诗学[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46.

② 赫拉普钦科文集·第四卷[C].俄文版.莫斯科:文艺出版社,1982:458.

③ 黎皓智.20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潮[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357.

④ 张建华.新时期俄罗斯小说研究(1985-2015)[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3:168.

参考文献

[1] 巴赫金.诗学与访谈[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84.

[2] 程正民.巴赫金的文化詩学[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3] (白俄)S.A.阿列克谢耶维奇.锌皮娃娃兵[M].高莽,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5.

[4] (白俄)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是女兵,也是女人[M].吕宁思,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5.

[5] 黎皓智.20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潮[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 张建华.新时期俄罗斯小说研究(1985-2015)[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

[7] 陈建华.阿列克谢耶维奇:记录时代苦难直面多舛人生[J]. 第006版.社会科学报,2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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