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伴小记

杨婕(台湾)

不管是哪次旅行，最大的收获，总是一起同行的伙伴们。他们每个人都是，比风景本身更耐看的风景。

比如家立。

家立是我见过，少数真正率真、善良，拥有极大值热情，且凡事先替所有人着想、最后才想到自己的那种人。

福建九日，关于家立，我印象最深的两件事是，有一天同桌吃饭，菜偏辣，点了一大瓶可乐，大家空杯就倒，我看到家立快喝完了，问要不要替他倒？家立笑一笑，用一种不对他人带有任何道德评判的口吻，柔软地说：“先留给大家喝，我不用喝没关系。”

在那之前，永定酒店外的烤鱼店，第一次聊开的夜晚，我为先前自认为的疏离、淡漠向他道歉——在进入团体的时候，我总是先表现出拒绝的那一面——家立同样微笑着看我，一字一字，慢而清楚地告诉我：“我并没有那样觉得。而且，不必担心，做自己就好，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每个决定。”家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才认识三、四天，他这么说并不因为我跟他之间有特别深厚的交谊，而是对这世界最基本也最贵重的善意。

于是家立总是觉得别人对他怀有大恩惠，但其实都是他照顾了别人，只是家立用比较善良的那种视角，把光都留给周遭，不在意黑暗便向自己流过来。

虽然随时肝胆相照，势必内伤累累。

团体生活初始总是紧绷，每个人都在协调自身的位置。他甚至不惜揶揄自己，让大家放松下来——在巴士上轮流唱歌，气氛尴尬，家立主动接过麦克风，不计形象地唱一首我们皆熟悉的歌，中间不可思议地唱错词。后来家立告诉我，“那是我故意的。”

他让我看见自己的悬崖，以及悬崖的虚妄。

回来后，旅程结束，可是能延续的很多。我在台北最后的夏天，读家立的诗。

不禁觉得C真幸福。被这样好的人写下这样美的字句：

醒来——致C

苏家立

我必须撑起你留下的睡意。

肩膀停着随时会飘走的风筝

我眼睁睁让一个女孩跌倒在地

她没有哭喊叫闹

轻轻拍掉膝盖的灰尘

继续往前奔跑

用影子拉着我沉重的生命

那时起了大风而我睡在你的裙底

回头——致C

苏家立

我把自己搟成一条不能放进烤箱的死路

提醒你要往前的每一步

不能有再多的雨季

为了咀嚼更多风景

你不用说太多

我只是还没散去的雾

提醒你后头有悬崖

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