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的诞生

张丽娜

聪明的演员

一场本赛季最精彩、最具戏剧性的比赛，以凯尔特人26分逆转火箭写下结局。整场比赛，绿衫军只领先了一次，就是最后的3秒钟，而输了一整晚的他们，却赢在了天亮。然而，这场比赛最抢镜的球员，不是欧文，也不是哈登，是在最后时刻连续造了哈登两次进攻犯规“绝杀”比赛的绿军悍将斯马特。

放眼整个联盟，在造防守犯规方面，哈登的造诣绝对是首屈一指，即便联盟重新定义了关于带球制造犯規的范畴，哈登还是场均罚球次数和命中罚球数最多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善于此道，更是因为他在过去的夏天变得非常强壮，在二号位上他甚至已经算是最强壮的球员之一。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碰瓷”高手，在身高比他矮但吨位比他重的斯马特身上吃了大亏。

在全场比赛还剩7.3秒时，火箭98比97领先凯尔特人，阿里扎在底线发球，斯马特死死缠住哈登，后者试图挤开斯马特接球，结果斯马特顺势摔倒，裁判布拉勒斯立马吹罚哈登进攻犯规。下一个回合，霍福德在篮下单打帮助凯尔特人反超比分，而火箭还有3.7秒的时间改变命运，但是斯马特又一次在和哈登的身体对抗中倒下，而裁判布拉勒斯又吹了哈登一个进攻犯规，这就等于宣判了火箭的死刑。

赛后，斯马特两次造哈登进攻犯规成了争议的焦点，球迷们意见不统一，球员们也不统一，估计连NBA的裁判们也很难统一。就从场面事实来说，最后时刻哈登的确推人了，斯马特也的确有表演的成分，但你不得不承认，绿军悍将对于哈登的防守，真的是非常好。数据显示，当斯马特防守哈登的时候，后者7投0中，并且出现了4次失误。之前的比赛，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防守尖兵，哈登似乎总有办法去解决问题，但这个夜晚，斯马特让火箭核心不再神奇。

作为帮助球队获胜的功臣，斯马特出席了赛后的媒体群访。要知道，这仅仅是他本赛季第二次在主场比赛有资格接受媒体群访。而累了一整晚的他，全程都是靠在背景板上接受访问的，相比平时，他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可见真的是耗尽了体力。但即便有些疲倦，在聊起自己的成功防守时，斯马特还是仔细回顾了最后的两次“造犯规”。

“第一次时，我们就是要阻止火箭球员接球，想让他们在进攻端感到困难。哈登有点急了，所以推了我一把，正好有裁判就在面前，所以他被吹了进攻犯规。然后，霍福德准绝杀了比赛。”他说道，“之后，他们准备发界外球，而我紧贴着哈登，我们的胸膛几乎都顶在了一起。我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好防守。当时我的双手高举着，然后他做了同样的事情。他再次推了我，裁判仍然在那里，他又一次被吹罚了犯规。”

在制造进攻犯规方面，斯马特俨然已经是大师级。他让造防守犯规的大师哈登在他身上连连吃瘪，并直接为球队带来了胜利。经此一役，他的名声无疑更加响亮了。

对于斯马特的表现，队友罗齐尔一连用了三次“疯狂”来形容。“斯马特在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如何造犯规了吧。”说罢罗齐尔乐了起来。

的确，斯马特在NBA赛场有过各种逆天的“造进攻犯规”表演，比如科沃尔效力老鹰时有一次在篮下背对斯马特，不小心屁股碰到了后者，结果斯马特腾空而起飞了出去。扎克·拉文效力森林狼时也吃过亏，对位斯马特的他持球摆动，后者随即捂脸，做出了脸部被拉文手肘击打的假象，而慢镜头显示，拉文根本都没有碰到斯马特。对于绿军悍将的出色演技，联盟中已经有不少球员表达过不满。雄鹿当家球星阿德托昆博上赛季就对斯马特在他身上“假摔”非常愤怒。“他是个聪明的球员，这也是他为什么叫斯马特的原因。他会打聪明的篮球，他能演得很夸张。”字母哥这样嘲讽说。而斯马特自己曾经表态，不在意外界如何评论他。

经此与火箭一役，在制造进攻犯规的演技上，斯马特俨然又提升了一个等级。这一次他相当于给哈登上了一课：造防守犯规的大师被造进攻犯规的天王打败了。至于短短4秒的时间里，同一名球员被两次吹罚进攻犯规，而且直接改变了比赛的结果，这可能也是NBA历史上很少有过的神剧本。

斯马特悖论

斯马特绝对是演技实力派，而这一点不仅体现在防守端，在进攻端，他同样可以靠着出色的演技帮助球队，尽管他可能是本赛季投篮表现最差的球员之一。

本赛季已赛程过半，斯马特的三分球命中率仅有29.1%，投篮命中率也仅是35.6%，虽然他原本的投射能力就不出众，但本赛季更是雪上加霜。然而，神奇的事来了，斯马特惨淡的投篮却是凯尔特人进攻结构中的重要一环。当他在场上时，绿衫军每百回合得到的分数要比他不在场时多8分左右，仅霍福德的进攻影响力在数据呈现上比斯马特要大一些。其中，他对球队进攻影响最大的地方是团队投篮。当他在场时，凯尔特人能够产出高品质的投篮和更高的命中率。或许可以换一种更直白地说法：当斯马特在场时，他投丢的越多，波士顿就赢得越多。当他的命中率低于30%的比赛，凯尔特人12战全胜；当他命中率高于30%的比赛，球队战绩反而是17胜10负。

究竟斯马特做了什么，对球队产生如此大的进攻影响呢？原因很特别。虽然他的投篮很糟糕，但总是能给对手制造一种假象，让对手把他当作超级射手来防守。

就投篮表现来说，斯马特的确是一个不及格的射手，但在场上，你永远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当你看他打球风格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不管他是否处在空位，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一个神投手一样，他场均要出手近5次三分球，整个凯尔特人只有欧文、马库斯·莫里斯和杰伦·布朗的使用率比他更高。但斯马特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接球投篮，他有超过55%的出手都是至少面对一个防守球员的，这个比例甚至高于布朗和霍福德。但是这并不表示斯玛特的眼中只有篮筐，他的助攻效率仅仅落后于欧文和霍福德，排名全队第三，总的来说是他面临机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迷惑了防守者，确实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自己能命中投篮，这样逼真的表演也很难让对手不相信，谁还敢放空他。

斯马特在场上的位置是得分后卫，但他的得分和命中率完全没有达到这个位置该有的表现。照理说，这应该会给球队的进攻造成消极的影响，但事实却完全相反。这是为何？或许答案很简单：无论斯马特的投篮能力有多差，只要他在场上，对手就会把他视为很大的进攻威胁。换句话说，他完全是个演技派，总是能在电光火石间让对手误以为他是个顶尖的进攻者。斯马特的自信，或者说是过度自信，总是能在比赛中掩盖住他投篮糟糕的事实，让对手前仆后继的盯防他。因此，防守端受到的高规格待遇造成了他投射能力出众的错觉，而这相当于给真正有投射能力的绿衫军球员减压，这就是斯马特对球队进攻端的贡献所在。

纵观本赛季，绿军悍将命中率越低、球隊赢得越多的现象并不是偶然。在斯马特职业生涯前两个赛季，当他命中率低于30%时，他的赢球概率为0.641，当他的命中率高于30%的时候，这个数字降到了0.598。这样奇葩的现象除了以上的解释外，还可以再加一条：在斯马投篮差的夜晚，他会更加拼命地在其他方面影响比赛，用来抵消在投篮上面的困境。

凯尔特人主帅史蒂文斯在关键时刻从未将斯马特放在板凳席上，他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弟子的：“马库斯是那种能想出办法去赢球的球员。有时候你会习惯这样的他，但有时候不然。他能在比赛关键时刻上场，拿下关键篮板球是有原因的。”

斯马特知道，当自己投篮不好的时候，要寻求其他方面去影响比赛：“我们还有其他的队友，他们打得很好，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尽我所能为他们创造机会，我会在场上拼搏，努力防守，参与进去。”几乎每晚，斯马特都会有高光的盖帽，高高跃起去阻止比自己更高的球员接触篮筐。他出色的防守表现是凯尔特人本赛季战绩出色的重要一环。

在对阵联盟中最好的得分手时，斯马特总是能很好地完成任务，这使他的防守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连续两次造哈登进攻犯规自然是最好的例子，但在之前凯尔特人赢下勇士队的比赛中，他对库里和汤普森的防守也足以说明问题。在库里投进一个三分球后，史蒂文斯立马让斯马特去防守库里。在他的防守之下，后者三分球4中0，汤普森也3投全失。在斯马特这里，防守的数据从来没有让球队失望过。

史蒂文斯教练本赛季安排斯马特干了很多事，而后者以他的韧性完成了教练的任务。史蒂文斯说：“我觉得我和斯马特的谈话中最重要的一句就是：‘没有人比你更加知道我们要在攻防两端完成什么了。我所知道的斯马特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竞争者。”

真实的假象

令人不解的是，NBA球员会不清楚斯马特糟糕的投篮命中率和出色的防守端演技吗？在球队录像分析会议时，录像分析师应该会给球员们指出对手在攻防两端的特点吧，这不就是他们的工作吗？但问题是，NBA球员通常需要在电光火石间做出决策，他们没办法即时辨别出对位球员的各项数据指标和他的防守习惯。要在短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决定并不容易，特别是在三分球的重要性被无限放大的现代NBA，长人必须要跨出油漆区，锋卫的射程远至三分线外两大步的距离，防守区域拉大到前所未见的范围。凯尔特人的进攻模式是典型的现代打法，善用大量的传导和无球走位让对手疲于奔命，而他们在防守端的表现也是联盟顶级。这代表在同样努力争胜的情况下，对细节的执行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诺贝尔奖得主、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在自己的代表作《思考，快与慢》中，提到了两种大脑处理信息的途径：第一种是直觉反应。丹尼尔表示直觉是独立、机械和潜意识的信息处理方式，但也可能会走向个人的意识偏见；第二种是大脑的深层思考。与直觉相比，这种思考方式更加理性、更加科学，但信息处理速度较慢。深层思考可以平衡直觉的负面影响，但效率较低，除非必要的信息，否则深层思考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值得注意的是，丹尼尔还在书中提到一种他称为“转换”的信息处理流程。意思是当我们面对一个复杂的问题时，直觉反应会将复杂的问题转换成一个简单的问题，因此可以快速给出解答；深层思考则会进展缓慢，而当我们感到疲劳或是同时专注于多项事物时，这种思考方式就会被直觉反应所取代。

斯马特知道，当自己投篮不好的时候，要寻求其他方面去影响比赛：“我们还有其他的队友，他们打得很好，所以我的工作就是尽我所能为他们创造机会，我会在场上拼搏，努力防守，参与进去。”

但这和斯马特的表现有什么关系呢？事实上，NBA球员在防守斯马特或者是面对斯马特的防守时就会受到这种“转换”思维的影响。例如，当一名球员从防守别人轮转到防守斯马特时，就会在一个复杂的问题上纠结，这个球员的投篮命中率和三分命中率是怎么样的，我应该紧贴上去防守吗？因为问题无法在瞬间做出精确的判断，因此他们就会进入“转换”的流程，直接用最简单的方式做出判断：这家伙的动作看起来像射手吗？虽然斯马特的投篮不准，但演技可以说是影帝级，而且出手次数不少，这就呈现出一种迷惑对手的假象，让他们直觉认为他是一个射手。就这样，斯马特靠着出色的演技，让对手分神在他身上，还可以顺势吸引协防，给队友制造出更多空间。

斯马特的过分自信和出色演技是凯尔特人打造出进攻模式的关键因子，他让防守者印象深刻，而他们不会清楚记得他的命中率，但会记得他“类射手”的假象。当然，理论并不一定能完全实践于日常生活，但必定能贴进日常模式。而斯马特的特殊状况会自然而然地令人想到一个问题：在篮球场上，或是任何运动领域，客观事实究竟有多重要？

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出现了许多可以量化球员表现的方式，即便是在极端状况下，也有办法计算。但在比赛当中，球员的头脑无法同时处理并存的各种状况，他们必须迅速做出决策，因此就很容易陷入系统的转换当中，最终根据直觉做出应对，即便是不正确的决策，防守斯马特和被斯马特防守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到了季后赛，球员有时间去研究和专注于个别球员，绿军悍将的作用可能就不会如此出众，但他现在的表现充分说明了一件事：比赛不是按照剧本走的，而是瞬息万变的。

在篮球场上，许多情境的发生，并不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的对手相信你会做什么。这句话用到斯马特身上，或许可以这样说：投得好、防得好，不如演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