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月亮吗》后现代主义赏析
2018-03-26陈艳
陈 艳
浙江树人大学基础学院 浙江杭州 310015
唐纳德·巴塞尔姆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不久后,全家搬去了德克萨斯州的休斯顿。德克萨斯州作为美国淳朴地道传统的南部州,很难让人相信它能孕育出后现代充满试验性的非线性小说。巴塞尔姆认为,这一切还得归功于他建筑师的父亲。他父亲的建筑风格虽然是充满了现代性,但是对当时当地的人们来说还是充满了新奇和前卫,人们常常驻足于他们家,欣赏由他父亲设计的房屋。父亲勇于实践和突破的行事风格深深地影响了巴塞尔姆,并启迪了他后来的突破传统的写作风格。1949年,巴塞尔姆就读于休斯顿大学,所学专业是记者。毕业后征召入伍,退伍后重回休斯顿大学,一边工作,一边读哲学。在这段时期,他博览群书,文学、哲学以及社会科学。这些元素后来都被融入到他的小说创作中。1956年,他创办了文学刊物《论坛》,并逐渐对杂志的设计、文学内容开始感兴趣。稍后,他将这些设计图,特别是19世纪的版画,融入到自己的小说中。1962年,他来到纽约,担任文学杂志《位置》的编辑。1963年,他第一次在《纽约客》上发表小说“L’Lapse”。从此,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发布在该杂志上,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人们开始将巴塞尔姆这个名字等同于反讽、碎片的写作模式。他的作品富有文化、简洁、碎片化、行文错位,这些特点也开始成为纽约人或者“纽约客”这本杂志的特点。巴塞尔姆的第一部故事集《回来吧,卡里加利博士》于1964年出版。1967年,他出版了第一部小说《白雪公主》,戏仿经典的童话故事。其余的短片故事被收入于《不可言说的实践,不自然的行为》(1968),《城市生活》(1970),《悲伤》(1972),《业余爱好者》(1976),《隔夜去远方无数城市》(1983)。有评论家视《城市生活》为他短篇小说的集大成者。而其后的故事要么就是在重复先前故事的技巧,亦或回归了传统小说的路子。巴塞尔姆在死前还发表了两部小说《亡父》(1975),《天堂》(1986)。死后,他的作品《国王》(1990)也被发表了。
要了解巴塞尔姆的作品,就要观察他作品中缺失的元素——作品中极力避免出现的东西,拒绝展现的内容和作品暗示毫无意义的价值。19世纪的文学,亦或20世纪和21世纪的畅销书不可或缺的两大元素是情节和人物,但在巴塞尔姆的作品中,这正是要避免出现的。相反,他给读者提供的是一些片段,没有逻辑,非线性,但是可以拼贴起来。巴塞尔姆故事的特点就是简洁,而文化内涵丰富。情节时常被看似不相关的碎片打断,还包含了无法用逻辑去解释的元素。人物往往就是名字的附属,他们随意地交谈着,语调不断地变化,而谈话的内容也是光怪陆离。他们经常引用在1960s到1970s经常被提及的哲学家,所以如果读者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或者对于这些哲学家不熟悉,就会对巴塞尔姆的作品更感困惑。本文以巴塞尔姆的小说《看见月亮了吗?》为例,来了解后现代小说的碎片化拼接、不确定性和巴塞尔姆对于社会的看法。
故事是以独白的形式展开的,叙述者唠唠叨叨、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的担忧、梦想和生活片段。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会儿提到“正在进行这些非常重要的月球敌意研究”,“我的研究方法不正规……目前主要跟折叠纸飞机有关”[1]。一会儿提到自己有可怕的心理疾病。这些对于月球的研究和精神病状态的表现,其实都在映射题目《看见月亮了吗?》。美国于1969年首次登月,象征着人类对太空、对月球认知的飞跃性发展,但是在这儿,这样的科技发展成了可笑的东西:研究的是对月球的敌意;研究的方法是折叠纸飞机。而月亮对我们的态度又如何呢?同样也是敌对的,“看见月亮吗?它恨我们”[2]。月亮在英文中既可以写做moon,亦可写为luna(名词),而和luna同源的词有lunatic,表示精神失常的,疯狂的人。以前的人们认为月亮影响着潮汐,也影响着人们的精神。在满月潮汐之时,精神脆弱的人容易陷入魔怔。那个精神病患者般絮絮叨叨的独白者也是月亮的一种对照。这些看似毫不相干、天马行空的片段,就这样拼贴在一起,打乱了原有的叙事顺序,既没有时间性也没有因果性。但如果耐心地读下来,却也能理清这个叙述者的生平。20世纪40年代末期,他就读于墨西哥湾一所不知名的大学。毕业就被征召入伍,派去了韩国。等他退伍回国,受聘于母校担任校长助理,主职是为校长的演讲写“瞎白话”。他娶了西尔维亚,生了格雷戈里,这孩子17岁就进了麻省理工。但是大学的研究让他也精神奔溃。这样的家庭生活让叙述者压力更大了,最后不得不辞职,他的婚姻也嘎然而止。格雷戈里一直纠结自我认知,老是出其不意地给叙述者也就是他父亲打电话“为什么我那时非要吃那些小药丸……我曾爷爷是做什么的?”[3]即便仍然受到上段婚姻的困扰,叙述者二婚了。他现任的妻子安娜也怀了孩子,他们给取名为格戈(Gog)。这个名字在宗教上意味着末世毁灭。《新约圣经》的《启示录》中提到“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格戈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他们上来遍满了全地,围住圣徒的营与蒙爱的城,就有火从天降下,烧灭了他们。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4](revelation 20:8)。在故事结尾处,叙述者又对他的小儿子说道,“我的格戈,格戈哦我的心肝,我在这儿只想给你一点点简报。我受不了一幅惊诧的样子”[5]所以他要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告诉小儿子,特别是容易伤害人的东西,在这儿出现了本文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看见月亮吗?它恨我们。”可见,月亮就是叙述者最害怕的东西。在他看来,那明亮的月亮等同于生命中未知的神秘带来的危险和诱惑。最后,他对儿子作出了承诺“确保没有狰狞的月光落在他新生的柔软的脑袋上。”在混乱的叙述中,读者仍能感受到叙述者的内心,对科技的排斥、对生活的不信任。而父子三人的命运也是让人堪忧,父亲如精神病般地怀疑月亮,大儿子如精神病般执着于自我,未出生的小儿子被冠以“格戈”这样的名字,还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似乎,一切都是发生在我们不熟悉的世界、由我们不熟悉的人演绎的故事。但是了解巴塞尔姆生平的读者,则会在这样的混乱的叙述中找到熟悉的元素。叙述者的自传启示与作者自己的生活非常相似。就像他的主角一样,巴塞尔姆在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在墨西哥湾沿岸大学(休斯敦大学)就读。征召入伍后去了韩国,当时韩国战事以结束,他当起了军报主编。退伍后,受聘于母校为校长写稿,同时,担任休斯顿邮报的记者。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他搬到了纽约,开始了非传统意义的写作。巴塞尔姆也结过两次婚,但只有一个跟前妻生的孩子。有了这样的背景认知,读者就不难联想到,这个胡言乱语的叙述者其实是道出了巴塞尔姆的心声。对于他来说,事实和虚幻、表象和现实并不是对立的。在科技飞速发展、人们物质生活的盛宴并没有带来精神世界的满足。过去的叙事手段以不足以表达他的想法。反讽、讽刺、不确定、拼接、蒙太奇等手法反而能更好地展现真相。所以作者引领着读者进入爱丽丝的梦幻之境,对日常的滑稽模仿,古怪的事件和天马行空的想象。打破了读者固有的认知,反而从作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个世界。那个疯疯癫癫的叙述者说出了巴塞尔姆的顾虑,科技的进步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当时,科技上最大的突破,登月的成功更多的是满足了人类自古以来对于太空和月亮的幻想与执着。但是,这种探求事物背后原因的想法被复杂的科学探索手段掩盖。从这个角度来说,文中叙述者对于月亮的敌意近乎疯狂的执着反而不难让人理解了。
1964年,巴塞尔姆出版了第一部故事集《回来吧,卡里加利博士》,评论家纷纷抱怨他的作品没有故事主题、人物、情节,也不照顾读者的感受。但对于巴塞尔姆来说,语言问题其实是现实问题,语言是现实累进的结果。当代语言已经出现了过多的垃圾、沉闷不堪,所以他要进行语言的再创作,通过隐喻和陌生化来达到那个数学与宗教之间的境界,那才是这个时代的真相。随着电影艺术的发展,巴塞尔姆意识到传统的叙述永远无法跟电影叙述相比,小说家应该发展出新的风格。例如,拼接就是20世纪艺术的核心,将互不相干的事物拼贴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拼接过程的意义就是将传统叙事的线性、时间性和因果性打破,来创造出诗意的空间感和隐喻。
“碎片是我信任的唯一形式”[6]这句话在小说中出现过两次。很多读者将其视为巴塞尔姆对自己写作模式的总结和宣言。但是,巴塞尔姆曾对冯内古特宣称这绝非自己的艺术声明。即便如此,碎片化的写作方式成了后来文化和文学评论划分后现代作品的一个标志,也影响了美国一众的短片故事。在极简成为一个流行词、一种主义之前,他就在写作中实践了极简主义。即使巴塞尔姆否认“碎片是我信任的唯一形式”作为他自己的艺术宣言,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句话代表了作品中主人公的心声。文中的叙述者在唠叨着自己的一切时,都是用了碎片化的语言。因为对于他来说,社会科技的突飞猛进和自己生活的巨变,已经无法用正常的叙事手段,线性地、逻辑合理地进行描述。只有碎片,才是他信任的唯一方式,才能够将他本已支离破碎的生活一块一块地照射出来。从他和Y红衣主教的互动,他对政府的态度,对自己经历工作的回顾,和大儿子断断续续的电话内容,到对小儿子的期许。一个个碎片独立成段,又相互连接。他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又贴拼起来,寄希望于“这些……纪念品……有一天会合并,黏糊——就是黏结这个词吧,也许——变成某种有意义的东西。一个伟大的词,有意义。”[7]这句话明确地提醒了读者,要了解叙述者,就要将他那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片段像拼贴画一样拼接起来,“你注意到墙壁了?我在上面别东西,纪念品。有红帽,有蚂蚁农场的指导书……他们可以在街上捡一个包装纸把它粘到画布上”[8];同时,也暗指该小说中作者运用到的小说技巧——片段和拼贴。这里体现了元小说的写作技巧,即作者在写小说中揭示了小说的创作过程。文学批评家帕特里夏·沃在《元小说》中阐述到“元小说就是在创造小说的同时又论述了小说创作的过程”[9]。在叙述中,揭示自己作为作者的身份,例如,在《看见月亮了吗?》中,叙述者和巴塞尔姆有着太多相似的经历——一样的大学就读经历、当兵的经历、做杂志记者、为校长撰稿。无一不暗示着叙述者就是作者。那么叙述者反复重申的片段和拼贴画,也就成了作者对于小说写作方式的暗示。
不确定性是后现代主义小说的特点。人们过去认为解决社会矛盾冲突和人类内心不确定性的关键就是宗教,后来宗教被科技取代。每到社会矛盾激化的时候,就会有新的科技出现提高生产力、缓解矛盾压力。但是,随着科技的稳步上升,人类已经可以登月,大部分的生存问题也得到了有效的解决,但是精神层面上仍然面临着巨大的空虚。人们思想混乱,总想要从文学作品中或者某种社会的主义获得认可,得到肯定。而后现代小说则彻底抛弃了这样的做法,将秩序撕裂给读者看,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认知到意义的确定性、行文的确定性和象征的确定性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小说仍能成为小说,就像即使消解了确定性的社会,仍然能运作一样。不需要害怕这种改变,只需要去面对。就像小说中的叙述者一样,即使他的上一段婚姻一团糟,他的第一个儿子因执着于自我而精神时常,他依然有了第二段婚姻,期盼着、祝福着第二个孩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