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之于教育，就像教育之于电竞

文 杨 直

“直播是碟片、视频之后另一朵被无意激起的水花。”

这两天，中青报冰点周刊上一篇《这块屏幕可能会改变命运》引起了激烈的讨论。文章里提到了两个平行的世界：名校代表成都七中和贫困地区的248所高中。后者通过引入直播技术，实现了与前者的教学同步，除了显著提升一本上线率外，还把88名学生送入了清华北大。

实际上，如果我们把直播教育归为在线教育产业，从历史的经验里可以很轻易地得出一个结论：直播是碟片、视频之后另一朵被无意激起的水花。

在线教育从诞生之初一直备受追捧，但也难逃自身的藩篱。一些问题比如，对教育过程中人的作用的误判、对需求和供给匹配的错估、对商业和教育之间固有矛盾的忽略等问题不仅仅影响着教育行业，也值得电竞从业者思考。

教育的稀缺性在人。综艺《奇葩说》里有一个辩题：“知识共享好不好？”很多人会将关注的重点放在辩题本身，但被垄断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传播知识和接受知识的载体——人。

不管国内外，经济基础都决定上层建筑。好的老师和好的学生一定是聚堆的。这种聚堆会引发明显的马太效应——强者恒强。而且，教育是一个复杂的双向作用过程。环境、老师、学习欲望都只是这个复杂过程的一个切面。学科内的知识大体上是相似的，差别在于传授者和接受者的认知水平，传授方法以及接收方法。甚至可以说很多优秀的老师都是经由这种“互有交手的过程”成长起来的。

因此，在人是教育的主体且对这个充满随机性的过程起决定性作用这个前提下，学科体系建设甚至教育过程模式化被证明只有保底的作用。虽说水涨必定船高，但关键因素还是人。

这即是直播技术带给在线教育的改变：不在于传输了知识，改变了信息不对称，而在于一定程度上传输了老师这个个体。直播具备的“真实课堂”、“实时交互”等特点都是视频教育做不到的，而这恰恰是强调交流的教育过程的重点。

但电竞教育还谈不到这一步。和传统教育相比，电竞教育的从业者没有现成的内容，只能更多致力于搭建通路和学科体系；电竞教育中也没有优秀的老师，很难将实际经验理论化系统化地传授给学生。实际上，从商业的角度出发，这是在构建一个试错场。

但一个可能的结果是，从这个试验场走不出有效的样本——老师。我始终认为Sky是中国最伟大的电竞职业选手，但现阶段下，他可能不是一名称职的老师。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

如果电竞教育注定由商人发起——本身教育就是一个现金流充沛的行业，互联网又大幅降低了生产和保存的成本。因此从影碟的时代，到后来的视频时代，把教育做成标准化的内容封装、售卖或共享在不考虑政治风险的情况下一直是个好生意。这也是电竞教育能够贴近风口的原因。——一个必然的结果一定是：试验的成本由普通人承担，完全商业化的构建通路的思路很可能走向“平权”的反面。

比如电视节目《经典咏流传》，把古典、经典华章与现代音乐结合在一起，让学生通过唱歌的方式记住古诗词。小学语文课本中的《登鹳雀楼》一诗，用了同一首曲子，由不同语言反复吟唱，让一首简单的、只有20字的古代诗歌的魅力，穿越千年的历史长河，突破中西文化的壁垒，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另外，当我们把视角放在电竞教育的一个分支——选手培养上时，会引出另一个问题。现在的电竞选手大多出身一般，具有明显的“贝尔斯登”精神。当电竞教育只能被出身更好的人享受时，失去了这种精神的他们是不是还具备足够的动力？

与传统教育强调的通识性不同，目前电竞教育强调的是专业性。但电竞行业可能没有足够的人才需求，长期的数据掩盖不了短期的需求不足。一位内容公司的创始人提到：“可能短期内整个行业的需求只有几百人。”几十万人的人才需求只是在假设行业稳定增长时，对未来几年内需求人数的折现。但这种违背商业本能的信息又怎么会出现在教育机构的宣传册上呢？因此，看似象征着自由择业的通路实际上很可能通往另一片韭菜地。

直播教育能够再次走上风口还印证了一个问题：企图通过技术重新分配教育资源的问题不单单是供给端能够解决的。

看似是一句废话，但其实不然，从对直播教育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出，在谈论直播教育时，我们天然地假设对教育是有需求的。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对于需要教育的人而言，愿不愿意学，有没有天赋始终是一个难以控制的变量。现在又有多少人相信“教育能够改变命运”的说法呢？相信的人里又有多少人恐惧其中伴随的风险呢？教育和结果之间非线性不对称的过程让“受教育”本身成为了一个长周期高风险的投资过程。

这是电竞教育同样面临的问题。但如今很多的电竞教育机构都打着“戒网瘾”的名号，实际上，他们可能不具备筛选出天才的能力，也不具备大批输送青训选手的能力。因此，与其宣传长期不可期的目标，不如宣传短期的目标更吸引人。

即便我们只把视角放在讨论的重点——直播本身上，会发现，仍然有那些顽固的毒瘤侵蚀着教育平权这个远大的理想。技术上尚未解决的矛盾无疑是最明显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教育在技术推动下的变革始终没有被推广到一个更封闭的地方——山区。

一个既定的逻辑是：教育帮助一个人从“低产”跨越到“中产”是一件相对困难的事，但帮助一个人从“无产”跨越到“有产”可能相对容易。

在最需要也最能正名的地方，在线教育缺席了。原因很简单，人和技术都去不了。前者不想去，后者没法去。实际上，这不仅仅是教育独自面临的问题。去过美国旅行的读者可能对美国不友好的手机信号都印象深刻。实际上，之前的一个第三方机构做过统计，美国信号塔密集的地方以东西海岸为主。并且与中部欠发达地区的信号塔密度形成鲜明对比。当我们试图用技术解决社会问题时，往往逃不开的是经济基础的制约。因为现实中互联网的基础设施不可能建设在山区，所以直播教育的触手也伸不到这些地方。换句话说，直播作用于教育的确是一个水涨船高的过程，但深层次隐藏的是：水没有变多。水一直这么多，可能船也一直那么多，长期水涨船高下，剩下的只有更加割裂的社会。

对于电竞也同样。目前，主要的电竞教育机构都扎根在经济更发达的南方。同时，这些地方也是电竞发展得更好的区域。经济越发达，人们的选择就越自由，肯支付的成本就越高，电竞教育的试错成本就越低，成功率就越大。

教育和产业之间就越容易形成产学结合的良性循环。那么剩下的区域无疑就成了电竞教育的“山区”。

“归根结底仍然是看似旺盛的需求和主动提供的供给不能匹配”

当我们把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分析方法放在电竞这件事上时，也会发现类似的问题。还记得今年在大连举行的洲际赛卖不出票的局面吗？高票价和低收入的矛盾非常明显：你可以卖1088，但我就是没钱买。虽然一个深层次的矛盾是，越不发达的区域，娱乐生活越单调，可能对电竞内容的需求越高，但赛事方也要接受高成本低收入的现状。

实际上，看似一个是技术与基础设施的矛盾，一个是价格与收入的矛盾，但归根结底仍然是看似旺盛的需求和主动提供的供给不能匹配的问题。

技术推动的教育平权之路也许注定走不通，但如果真的可以在不损害一些人利益的情况下，让另一些人得到更多的利益，我们似乎没有理由不改进这个社会。

只是，如果所有的改进仍然停留在所谓的既得利益者层面，那可能远远谈不上革命。

这条逻辑放在电竞上，依然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