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秦可卿人物形象新探
2018-03-24郇宇
内容摘要: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最重要作品之一,《红楼梦》的艺术成就历来受到推崇,书中“大观园”的人物群像也成为学术研究长盛不衰的热点。而以其中被视为“非典型人物”的秦可卿为视角,一方面可以对秦可卿的人物形象有所了解,另一方面也可以以《红楼梦》中的次要人物为抓手,对其中疑点较多的人物和《红楼梦》的主旨思想有更深的认识。
关键词:《红楼梦》 秦可卿 形象分析
《红楼梦》究其根本是一部小说,“索引”式的考据给我们理解作平提供了抓手,但小说研究归根到底是要“回到文本”的。以小说情节填补人物形象是文本研究的关键所在,尤其是在分析秦可卿这样一个出场寥寥却如梦似幻、常与仙界联系在一起的人物,秦可卿房间布置、死亡细节、葬礼隆重的疑点给我们继续挖掘秦可卿的形象提供了很好的抓手和导向。同时,小说的虚构性使得我们必须注意到,不能只谈现实,忽略秦可卿的“警幻仙姑”妹妹的仙界身份,从而忽视秦可卿在整个《红楼梦》前半部分的“警幻”、警示作用。
一.《红楼梦》中秦可卿的身份谜团
秦可卿是《红楼梦》中少有的一个“全始全终”的人物,也是一个迷雾笼罩的人物。从她在第五回中初次露面到第十三回死去,出场回目也就是四目,在整部小说的主要故事开始之前,秦可卿就已经演完了她在小说中的悲剧命运。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秦可卿正面用笔较少,读者多通过旁人侧面的解读了解到她的婀娜多姿以及聪明才干,就像对于贾府及其他家族势力庞大的初步描写,作者借冷子兴之口叙说,用的也是这样的处理方法,让我们对秦可卿的真是面貌和才干充满了期待,但直到秦氏死去,我们都没看到关于秦可卿在现实中的正面描写,着笔过多的就是第五回与宝玉同游幻境的“兼美”以及临死时对王熙凤的一番体己劝告,还都是和“梦幻”结合在一起。然而这个来去匆匆的人物我们始终无法忽略,曹雪芹对于这样一个出场不多的人物的描写中却添加了许多意义,甚至在她的房间里引入了“金陵十二衩”的第一次集体出现,让我们更加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笔者认为,谈秦可卿这个人物,需要从其在文中的现实情况谈,但文学毕竟是一种虚构的艺术,我们不能割裂作者创设的秦可卿和“梦幻”的联系,秦可卿的出身、死亡、警示的种种疑点都在指向其“仙女”的身份和“警幻”的作用。
首先是她的出身,这也是最众说纷纭的部分。《红楼梦》中对秦可卿的家庭身世背景在第八回中作了描述:秦可卿原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婴儿,养父秦邦业因“年至五旬时尚无儿女”,便把她从“养生堂”抱来抚养。而秦邦业虽然官居“营缮司”,但却并非豪门望族,而是“宦囊羞涩”的“寒儒”,夫人早亡,养子夭折,身后萧条,家无积蓄,为秦钟入学筹办二十四两贽见礼还得“东拼西凑”。由此可见,秦可卿的境遇与连亲生父母尚不得知的丫环晴雯相似,其出身之贱不言而喻。然而秦可卿却“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不仅形貌美丽,而且性格贤淑,无论在宁府、荣府,无论主子、奴仆,她都相处得极其融洽。就连一向心狠手辣,查人观色的王熙凤,竟也与秦可卿素来是“最好的”、“常在一处密诉衷肠”。这样秀外慧中,识人做事的女性在大家族能做的如此得所有人满意,确实不是一般小家庭的出生可以解释的。并且秦可卿死后,丧葬办理极尽盛大的情况,在贾府这样封建伦理纲常森严的家庭,是极为不正常的。
一直到了宁府前,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画,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震岳。……更有两面朱红锁金大牌竖在门外,……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宜人之丧。……”[1]
棺材是出在潢海铁网山万年不朽的樯木,原是中顺亲王的寿材,“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不仅如此,还特地为此捐了“五品御前侍卫龙禁尉”,请一百单八众僧禅、九十九位道士超度,掌宫内太相亲来上祭。纵使贾府此时尚在鼎盛时期,纵使贾母视为“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纵使可能有贾珍“乱伦”的愧疚,但在当时严森的等级制度下,这样大的阵势放在“重孙”辈、出身低微的的秦可卿身上,确实惹人生疑。同时,我们往往忽略这次葬礼,而将“元妃省亲”看做贾府的盛极之时也是转衰的转折点,而实际上,秦可卿这场盛大的葬礼中,贾府种种不正常的极尽奢华的做派,就提前为这个荒唐奢侈无度的家族敲响了丧钟。
二.“超人”式的远见卓识
除此之外,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前托梦于王熙凤的最后嘱托,更让人看到了她极有远见的眼光。
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2]
她在托梦于王熙凤中就预示贾府将“乐极生悲”、“树倒猢狲散”,并且提出了两条建议。在日后看来,这是高出一筹,极具眼光的,既交代了盛极则衰的底,又指出急流勇退的后路。如果说,此前她的做人活络可以是后天训练出来的,那么这样宏阔的视野以及眼光若是从小出生在小家庭中,又怎能不让人生疑?
这样的疑问综合起来,我们发现她生死之时仅有的两次出场似乎就给《红楼梦》的结局奠定了基调,除了其是作者创造的超越“现实”视角的“超人”,没有了别的解释。因此笔者认为,在《红楼梦》中,秦可卿的形象更接近于神而非人,是“情”的化身,是作者创作的“超我”式的人物,通过她的视角我们既可以俯瞰整个兴衰结局,又可以拉近细查繁华的幻灭、情感的逝去。如前所述,秦可卿出生不明,说是从养生堂抱来,似用“障眼法”,掩饰她更高贵出身。而在第六回,贾宝玉的梦中,秦可卿是“警幻仙姑”的姐妹,警幻仙姑为答谢宝玉对女孩子们的爱护将其许配给宝玉,授之以云雨之事。那么秦可卿的身份在此就很明显,是众神之一。她作为“警幻仙姑”的妹妹或者说是下凡之身,承宁荣仙逝二公之托,以自身的“貌、才、情欲”先警示寧荣二府现如今的当家之人,后以梦中的“香、茶、酒、色”告诫贾府的后继之人宝玉,《红楼梦》的结局也在秦可卿的匆匆来去中初显真容。
三.“情”的终极化身
综上所述,秦可卿的远见卓识、能在大家族中游刃有余,最终预见贾府未来,更进一步说明了她的神的身份。秦可卿即“情”的终极化身,她更像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合体,是最完美的女性的“情”的对象,既有黛玉之妖娆,又有宝钗之能干。她始终在梦中,贯彻梦的始终,没有离开过梦,同时曹雪芹在梦中又大写“警幻仙姑”,唯一合理的设想,秦可卿作为“警幻仙姑”的妹妹是神的化身,甚至“警幻仙姑”就是秦可卿本人的化身。在第五回中,秦可卿的判詞就“为情天悔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十二支曲子里秦可卿的曲子是《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因此不管是判词还是曲子,秦可卿在仙境挂了号的人生都逃不开“情”与“幻”,“情”与“幻”交织,最终荣宁俱毁。而另外十三首判词中,晴雯是“多情公子空牵念”;袭人是“谁知公子无缘”;出色如薛宝钗、林黛玉只落得“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富贵如元春不过“虎兕相逢大梦归”;强势如王熙凤也不得不“哭向金陵”,应该说所有《红楼梦》的主要女性人物的悲剧性结局都贯彻了一个“情”字,死的死,亡的亡,出家的出家,一切都成为空幻,而都以秦可卿的“情逝”为最终章节来“结情”,无疑更说明其“情”、“幻”的化身身份。并且,在这样匆匆的出场和离去,秦可卿对情节最大的贡献就是引出了太虚幻境和警幻仙姑的告诫,这更加证明了秦可卿形象的意义,囿于与贾宝玉叔侄的身份关系,秦可卿在现实中不可能谈“情”,作者巧妙地通过幻境把两人结合到一起,点明可卿不仅是警幻之妹,而且是钗黛的合体,兼有二人之“美”。这样,警幻的目的就达到了,即“情”不过如此,以此警醒宝玉。即以秦可卿“神”的化身使宝玉“悟情”,进而超脱于“孽海情天”之外。所以说,秦可卿的形象就是作者意寓的“神”、“情”的化身,其来去匆匆,留下寓言,也就是全书的主题:这样的繁华人间,人人不可离“情”,“情来情往”哪能“好了”,滥“情”纵欲终究只是一场幻灭。
总的来说,作为虚构艺术的小说,尤其是梦幻如《红楼梦》的巅峰之作,任何看似表面或者是次要的人物都值得认真分析,有太多虚幻的“神”、“幻”,浮在“天上”的东西,需要我们结合“地下”的现实描写,加以深入了解,细细解读,这也正是《红楼梦》能够成为经典、文学得以长盛不衰的魅力所在。
注 释
[1](清)曹雪芹,(清)高鹗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71-178.
[2](清)曹雪芹,(清)高鹗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69-170.
参考文献
[1]周蕙.林黛玉别论[J].文学遗产,1988(3):86-94.
[2]欧丽娟.林黛玉立体论:「变∕正」、「我∕群」的性格转化[J].汉学研究,2002(1):221-252.
[3]徐振辉.关于《红楼梦》的梦境描写[J].复印报刊资料《红楼梦》研究,1989(3):45-80.
[4]张传东.论《红楼梦》“游幻阅册”情节的建构[J].红楼梦学刊,2017(1):166-184.
(作者介绍:郇宇,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