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形容词
2018-03-23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波兰)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我们经常被告知要删掉形容词。好的风格,我们听说过的,据说都不需要形容词。名词是坚固的弓,移动的、无处不在的箭一般的动词,有了这两者就够了。但无论如何,一个没有形容词的世界,就如同星期日的外科医院一样悲伤。蓝色的灯光从冰冷的窗口渗出,荧光灯发出安静的咕哝。
名词和动词对极权主义国家的士兵与领袖来说是足够了。形容词,则是独立的个人和事物的必不可少的保证人。我看到在一个水果摊上有一堆瓜。对形容词的敌对者来说,要表达它一点也不难: “瓜被堆放在水果摊上。”但就在这同时,我们看到一只瓜灰黄如塔列朗出席维也纳国会时的脸色。另一只绿的,未熟,则充满了年轻人的傲气;还有一只瓜脸颊凹陷,迷失在忧伤沉默的底部,就好像它不能忍受与外省的土地呆在一起。没有同样的两只瓜。有些是椭圆的,有些是矮胖的。硬的或软的。闻起来带着乡村、落日的味道,或者被路途、雨水、陌生的手、巴黎郊区灰色的天空所折磨,干瘪,屈从,精疲力尽。
形容词对于语言,正如颜色之于绘画。在地铁里站在我身旁的那个上了年纪的人,是形容词的一览表。他假装在打瞌睡,但通过半阖的眼睛,他也在观察其他乘客。他的嘴唇泛起拱形的浅笑,有时候变成了嘲讽的扭曲。我不知道是否有一种冷冷的绝望藏在他的心头,或者是劳累,或者,是对时间的顽强而有耐心的幽默感。
军人限制了大量的形容词。他们只有一个形容词,那就是 “一样”,从那些没有光彩的眼睛里泛出。一样的制服,一样的步枪。任何一个从军队中回来的人,换上平民的衣服,向平民的城镇迈出第一步时就会记住形容词难以置信的爆炸,颜色,色调,形状,大千世界所充满的不可取代的个体存在一起前来向他问候。
万岁,形容词!大的,小的,被忘却的,现有的。我们需要你,轻轻地依附在事物或人们身上的灵活而狡黠的形容词,让我们看到了那不曾失去的个人的生动的味道。阴郁的城市,被浸没在残忍的灰色阳光下的街道。鸽子翅膀一样颜色的云,充满狂怒的乌黑的云:如果不是因为流淌在你身边的那些多变的形容词,你又会是什么?
道德又是另一个没有形容词就不能存活一天的领域。善良的,邪恶的,狡诈的,慷慨的,复仇的,激情的,神圣的,这些词就像锋利的铡刀一般发出光亮。
如果不是因为形容词,我们就不会有记忆。记忆是从形容词中产生的。一条长长的街道,炎热的八月的一天,一道通向花园的荒废的门,就在那里,在覆盖着夏日尘埃的红醋栗树中间,是你那变化多端的手指。(摘自 《三种历史:扎加耶夫斯基随笔选》,王家新、郝慧子译,《扬子江诗刊》201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