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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的悲剧及其他

2018-03-23陆春祥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驴肉酒馆锅盖

○陆春祥

山西,省城外有晋祠,这里,人烟稠密,商贾云集。

此地有酒馆,所烹驴肉最香美,远近闻名,来酒馆喝酒的人日以千计,大家都称酒馆为“鲈香馆”,借“鲈”为“驴”也。

这驴肉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用草驴一头,养得极肥,先醉以酒,满身拍打。再将驴脚捆在四根桩上,驴背上用一根横木穿过,将驴头和尾捆结实,驴便不能动弹了。然后用沸腾的开水,浇遍驴身,将毛刮净,再用快刀割肉,吃多少割多少,客人如果要吃驴的前后腿,或者背脊肉,或者头尾肉,或者肚子里的下水,随便点。

往往客人下箸时,驴都还没有咽气,一直在挣扎。

这个馆,一直开了十多年。

一直到乾隆辛丑年,长白巴公延三做山西方伯,听说这样的事后,立即命令地方官查处,从业的十余人,都按谋财害命论罪,将店老板斩首,其余的都充军,政府刻石碑,永远禁止。

上面的情节,出自清代作家钱泳的笔记《履园丛话·卷十七·报应·残忍》。

驴的悲剧,在古代中国大地继续上演。

我们将镜头转向陕西。陕西有“汤驴”,拿驴肉当特产送人,据说味道极鲜美。那“汤驴”又是怎么制作的呢?

先用厚厚的木板铺地上,要稍高出地面一些;再用钉子将木板逐一钉牢固;然后,在木板上凿四个洞,洞的大小,要和驴四个蹄一样。做完这一切,再将驴子拉上板,驴蹄被固定在木板洞中,这样驴身便转动不得。接下来,屠夫要做的是,站在高处,将滚烫的开水,从驴头开始浇,一直浇到尾。无论驴怎么挣扎,木板都像铁板一样坚固,不一会儿,驴毛脱尽,驴身雪白,再看驴,早已气绝,驴肉也已烫熟。

接下来,屠夫将驴从木板上解下,开膛,剖去肠脏,分割其肉,割成大大小小的块状,挂在有风的地方,风干。

如若此时的驴肉还太松,屠夫就将肉用芦篾上下夹好,放在四通八达的大道上,任车马往来践踏,久之才将肉收回。

这样做出来的驴肉,异常珍贵,不是重要筵席不轻易上,陕西本地人将它当作重要特产以馈赠朋友。

清朝初年,扈申忠巡按陕西,得知“汤驴”一事,严厉加以禁止,如有犯者,处以重法。此后,这种吃法才慢慢止息。

描述“汤驴”的作者,也是清代作家,叫刘廷玑。在《在园杂志·卷四》中,他不仅写了驴,还写了铁脚、鹅掌、炮鳖,其状也极为惨烈。

铁脚。天津卫有小鸟,生着一双黑爪,人们叫它“铁脚”。用来烹炒作为下酒物,味鲜爽口。

看人们怎么拔毛的:这种鸟过着群居生活,群飞时,用网罗之,一网可得好多只。把鸟抓到后,在地上掘一个坑,用火烧红,将鸟从网中倒入坑,用东西盖严实。铁脚们在坑里横冲直撞,互相扑打,鸟毛很快脱落。

鹅掌。明朝太监极喜欢吃鹅掌,但嫌鹅掌不够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他们先用砖头砌一个火坑,把砖烧得通红,然后将鹅赶到火坑里。砖烫,鹅站不住脚,只有在火坑里不断地跳来跳去,跳就是逃命,周身血液都集中到掌上,跳得越快,掌越肥厚,不久,鹅就被烫死了。

对这种吃法,有一个叫谦光的和尚曾经发愿:老僧无他愿,鹅增四脚,鳖着两裙,足矣。

热坑中的鹅,如果有四只脚,是不是可以跑得快些,以至于飞走?显然不可能,如生四脚,说不定更激发了太监们内心涌动的欲望。鳖穿两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廷玑继续描写。

江淮一带的僧人,喜欢吃鳖,他们的方法远过于俗家:

用铁锅将水烧一下,微温,将鳖放进锅内。锅盖顶上,预先凿出洞,洞的大小刚好够鳖头伸出,几只鳖几个洞。锅盖四周,再用重物压住。然后,在灶下不断添柴,水慢慢热起来,越来越热,锅中鳖觉得热了,受不了,就沿锅盖边缘游动,发现上有亮光,便将头从洞口迅速伸出。鳖头伸出,四下一瞧,看到什么场景呢?上面有匙,匙上有汁滴下,这个汁,是和尚们事先准备好的,用姜汁、椒末、酱油、酒、醋和匀调好,乘鳖憋不住热,用匙挑而灌之,五味尽入腑脏,鳖遍身骨肉皆香而死。临死前,鳖们异常痛苦,和尚们合着掌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再忍片刻,就不痛啦!

我家附近有中国刀剪博物馆。有次,我进去参观了一下,一圈下来,什么也没记住,只在一把标有“猴脑剪”的展柜前停下了脚步。

该剪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形体并不大,中等偏小,只是刀口部位略尖而已,如果没有文字说明,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它是专门用来取猴脑的。而剪刀的历史已经有百来年了,但并没标明产地。

剪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曾经作为一种普通产品而存在,重要的是许多地方曾经有活吃猴脑这道菜。

冰冷的猴脑剪,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地躺在大运河畔的博物馆里。

例子不举了,有好些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只要不是素食主义者,或者职业限制,人都得吃肉,但活吃驴肉,活吃鹅掌,活吃铁脚,活吃鳖,一系列的活吃,真让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要活吃?图的只是鲜活,血是鲜的,肉是活的。

那大批涌到“鲈香馆”的食客,将“汤驴”当作宝贝的吃货,冲的就是驴肉的鲜、柔、嫩、滑,他们对挣扎的驴视而不见,只顾满足口腹之欲。

而醉酒的驴子,一刀一刀被割着,生不如死。被木板禁锢的驴子,被开水从头烫到尾,生不如死。

动物保护主义者,痛斥这种惨无人道的吃法。刘廷玑,也在文字里谴责和怜悯——“其死甚于一刀,恸楚为何如耶!”“适于口,忍于心矣。”“吾不知其是何心也。”

现代,餐馆里还有家常菜——醉虾,即用白酒将虾灌醉,然后放进各种调料,当食客将箸伸进虾盆时,那虾间或还要跳动几下,不管虾如何跳,食客们却是一边品味着,一边吐出虾壳,还不忘赞扬醉虾的鲜美。

鲈香馆、制汤驴者谋大量钱财,害活驴性命。清朝这样的判罚,绝对尊重生命。

哀驴,就是一面历史折射镜。

吃得奢侈,往往是道德上的作死,无论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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