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的文学教育活动
2018-03-22张国露
张国露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 文化传播系,四川 遂宁 629000)
“文学教育,指的是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经由文学文本的阅读、讲解与接受,丰富情感体验,获得审美愉悦,培养语文能力,进而传授人文知识、提高文化素养、陶冶情操的一种教育行为。”[1]作 为宋代著名的文学家,苏轼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词歌赋,成就卓著,是继欧阳修之后的北宋文坛盟主。苏轼不仅文学创作丰富多彩、成就斐然,而且十分重视发现和培养人才,重视文学教育,积极进行与文学有关的教育活动,形成了以苏轼为中心的文人集团,从而开创了“元祐文学”的繁荣时代。
一、苏轼文学教育活动的对象:众多层面的结识者
苏轼在北宋文坛上影响巨大,十分重视发现和培养人才,所以在当时就有许多青年才俊追随其左右。我们比较熟知的有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四人,合称为“苏门四学士”,其他弟子中较著名的有陈师道等。在苏轼一生的文学教育活动中,受益者不局限于他的众多门下弟子,还有在他周围的其他人。
首先是亲朋好友。苏轼的弟弟苏辙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兄弟二人从小一起读书,不仅是同窗,而且互为良师益友。苏轼在一首描写其弟的诗中说:“我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2]苏辙在兄长的墓志铭上说:“我初从公,赖已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在文学方面,两人经常相互鼓励与评价、相互学习。以此看来,苏轼文学教育活动的对象不仅有众多的学者弟子,还包括其身边的亲人、友人,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苏轼的影响。
其次是万民众生。苏轼以他天才般的聪慧进行文学创作,同时又以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关注着万民苍生。即使几经贬谪,也不忘关注所到之处的民众,尤其注重对民众进行文化教育。苏轼在被贬谪到儋州时,就十分关心当地的教育工作,并且专门开设讲授馆来推广文学教育。“以诗书礼乐教,转化其风俗,改变其人心。”[3]这使当地的文化教育水平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对海南的发展影响深远。
再次是王侯、学者。苏轼的文学作品广泛传播,其影响范围之广为宋代所罕见。苏轼的拥趸不仅包括当时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而且,随着苏轼的作品流传到辽国、高丽等地,远道而来求学者也越来越多。有的仅仅是一面之缘,有的则是通过一纸书信联系。李格非是杰出女词人李清照之父,为“北宋文章名流,入补太学录,再转博士,以文章受知于苏轼”[4]。苏轼贬谪黄州期间,李格非前来看望,此后,二人互通书信。李格非赞赏苏轼独立于世的品格,因而受教,形成了刚强劲直、诚实而有风骨的文风,后人将其列入苏门“后四学士”。无独有偶,其女李清照亦是继承了李格非刚爽的风格,成为宋代著名女词人。这些人或是通过阅读苏轼的作品而感受到文学之美,或经苏轼点化而获得文学之真知,感受到了文学的力量。
二、文学教育活动的目标:学识与人品并重
首先,重视知识的积累。苏轼从小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和良好正规的文化艺术的熏陶,一生饱览诗书,对各种史料和典故运用自如。在苏轼看来,做学问一定要有扎实的文学基础,要做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一点在苏轼的门生黄庭坚身上体现得比较突出。黄庭坚的诗歌在文学史中被称为“山谷体”,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典故的运用,具有“点铁成金”的文学效果。黄庭坚和苏轼相见较其他门生晚一些,但之前一直都有书信来往。黄庭坚在评价苏轼时写道:“东坡道人在黄州时作。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5]99“山谷关于要读书破万卷的观点”[5]102其实反映了苏轼重视知识积累的观点。苏轼有一段评价自己为文经历的话:“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6]505无论是对其门下学生,还是对慕名而来的造访者,苏轼都强调文学创作应是成竹在胸之时自然发生,胸中积累得多了才能“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
其次,崇尚君子品格。苏轼认为文学能使人超脱凡尘,使人变得有思想、有文化、有教养、有理想,这即是苏轼所崇尚的君子品格。他指出:“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宽,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7]317这种正直、宽厚的士人品格是苏轼所推崇的,不仅呈现在他的作品中,也表现在平常对门下学生的教育中。苏轼认为,世人要知道文学的崇高,要有“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要敢于担当,勇于担当。作为“苏门六学士”之一的李廌,年轻的时候心浮气躁,一门心思追求高官厚禄,因此遭到苏轼的批评:“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深愿足下而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才而廉于德也。”[6]63苏 轼以身作则,在起起落落的一生中追求具有独立人格的“君子”道德理想。“苏门六君子”也是一再遭贬,命运多舛,但他们毅然决然地追求人格独立,“这其中不排除苏轼的影响,但最后一定得到了被影响者的认同而成为他们一种自愿的追求”[5]80。
再次,强调功利性与无功利的统一。苏轼的文学作品有仁政爱民的思想和积极入世的精神,强调作品要有为而作。同时,从人民的苦难生活出发,把封建国家的“长治久安”和改善贫苦劳动人民的生活愿望联系起来。所以,“他的相当一部分诗篇关系到当时的民生问题,有的更是直接批判新法的不合理,将现实生活形象地反映于诗中”[8]。苏轼特别注重文章要言有尽而意无穷,崇尚天工与清新,追求创作时要有空静心态,讲求率真的感情和清新的意境。“李泽厚先生在谈到苏轼的美学追求时有这样的评价语言:‘苏轼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并把这一切提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9]总之,他要求文学作品是真、善、美的统一,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个人的创作风格。
三、文学教育活动的方式:多样并存
其一,重视民众教化。苏轼认为广大的民众是文学教育的基础,因此非常重视对民众的教化作用。他的许多文学作品都能反映民生疾苦,所到之处开馆讲学让众人聆听其讲授,讲授的内容绝大多数也都与民众教化有关。苏轼认为,要想天下安定,首先必须安定民众,提高民众的文学素养,使其知书达理,从而改良民风。因此,苏轼十分重视儒家传统中仁、义、礼、乐的教育,他在《安万民》中托意古人来阐明教育的意义:“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详且密也。学校之制,射飨之节,冠婚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6]254从这些苏轼上书朝廷的言论中,我们认识到其非常重视对民众的教化。
其二,重视独创。苏轼在一生的文学教育活动中运用了多种教学方法。他非常注重文学的写作实践和对初学者的启发,同时又尊重文学的发展规律。在指导学生文学创作时以启蒙为开始,同时,区别对待不同的学生个体,根据学生的不同特点而进行不同的引导。可以说,苏轼有自己的文学风格和审美理想。就诗文而言,苏轼表现出“清远雄丽”的特点,而其学生黄庭坚的诗文则显得生新瘦硬;词作方面,苏轼开创豪放一派,词风旷达高远,而其门生秦观则恰为婉约派的代表,风格轻柔婉丽。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即苏轼非常重视个人独创,尊重个性差异。正如他那首名诗《题西林壁》的前两句所说的那样:“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同时,苏轼非常强调文学创新,在词学观方面,他认同诗词一体的词学观念和“自成一家”的创作主张,结合“以诗为词”的创作手法,终于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格局,丰富了词的体式,确立了豪放词风。苏轼认为创新是文学发展的活力和动力,因而他鼓励自己的学生为文作诗要创新,不要拘于呆板的模式,要自由创作,要有个性,避免雷同。
其三,教材的编订与文学评论。苏轼在进行文学创作的同时,将自己的文学作品编订成集,以供文人士子阅读。如他自己编订的《苏轼文集》和《东坡易传》,不仅是当时研究苏轼文学创作的第一手资料,也是如今我们学习苏轼文学教育思想的史卷。此外,苏轼还著有《论语说》《书传》,并且留下了大量的论说性散文名篇、赋、铭记、题跋、表状、奏议、史评、策以及与时人大量的来往信札。在这些资料中,我们可以看到苏轼丰富的学术思想和文学教育思想。这种对教材的编订,不仅将苏轼自身的文学主张授之他人,也是保存其文学观念的有效方式。苏轼生平写了大量的评论文章,有的是对前人的品评,有的是对时人的评论。他在《六一居士集序》中道出自己推崇韩愈、欧阳修之文,此外,在评论他人的同时也对自己的文章做深入分析,在评论分析中提升自己,以此来感染他人。
其四,士人的交游与唱酬。苏轼在朝为官时期,时常与其门下学生、亲人、友人交游,所到之处或是风景胜地或是历史遗迹,作诗为文,吟诗唱酬。“以住宅与庭院为载体,士人之间多有走访与雅集。苏轼、范镇、王巩、王诜以及苏门六君子等人的住所,分布于东京城的不同方位。经由日常的走访与雅集,这些同住在东京而籍贯、家世、仕宦背景各异的士人,实现着身份的相互认同,彼此的关系得以维系和巩固,生成结构松散而相对稳定的交游圈,共同营造出富有时代和地域特色的社会文化氛围。”[10]为师的苏轼在此时总会为自己的学生排忧解难、指点迷津,使其文学观念深入学生的内心。之前所提到的书信往来是苏轼进行文学教育的一种重要方式。苏轼在《与王庠书》中指出:“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辞至于达,止矣,不可以有加矣!”[6]1422为王庠解释“辞达”这一观念;在《赠刘景文》中写道:“一年景好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6]1418认为诗文应追求自然之美。此外,苏轼与门生之间的唱酬也是其文学教育活动一大特色。唱酬之作往往不被认可,然而,“苏轼与六君子之间的唱和不仅在艺术上推动了宋诗特点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它摆脱了以往的唱酬之作中大量存在的虚与委蛇的应酬与书写闲情逸致的浅俗功能……唱酬之作也是他们进行艺术实践的重要文体类型,成为其诗歌艺术特点的重要沟通方式……使唱酬之作摆脱了类型化的模式,同时也促进了‘宋调’在元祐诗坛的成熟。”[5]44苏轼有很多文学教育的方法,正是这些丰富多彩的文学教育活动,使其文学思想广为传播,受益者也日益增加,为北宋文学的繁荣尽了一份力。
四、苏轼文学教育活动中的思想成分:儒释道的交融
苏轼生活在北宋晚期,正是中国封建社会传统文化思想成熟定型之时,由魏晋以来所展开的儒释道之间的冲突与斗争,逐渐演变为互渗融合与共存。苏轼深受这一时期文化的影响,他的文学教育思想显然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其一,崇儒思想。儒家精神是苏轼多重思想的主体部分,苏轼的弟弟苏辙在为其兄作的墓志铭中写道:“(先君)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书,然后千载微言,焕然可知也。复作《论语说》,时发孔子之秘。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既成三书,抚之叹曰:‘今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7]223可见,苏轼非常推崇儒学。苏轼的一生仕途不济,命运多舛,屡屡受到朝中小人的猜疑忌恨和排挤,多次遭到贬谪,长期流放他乡。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并没有因为挫折而失去对生活的热情,而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苏轼在文学教育活动中始终表现出积极进取、奋发有为的一面。苏轼每到新的贬所总是能够和当地的民众打成一片,积极推行文学教化政策。他在《进策》之《安万民》中把教化放在首要的位置,提出:“安万民者,其别有六。一曰敦教化。”[11]可见,苏轼非常重视对民众的文化教育,希望百姓能够知书达理,认为这种积极有为的大众文学教育才是安定天下的根本。同时,欧阳修重视儒教的文学观念被苏轼所继承,他赞同欧阳修“论大道似韩愈”“记事似司马迁”的观点,并在《六一居士集序》中提到:“自汉以来,道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6]315在表明了追随之意后,也同时确立了与欧阳修的师生关系,此见于对欧阳修的祭文中:“受教于门下十有年。”[6]1937“苏轼不仅乐于成为欧阳修的‘我辈人’,又在对秦观、张耒、秦觏等人的称扬中,表达了斯文传承之意;所谓天下士不吾弃乃文忠公之故,当然是苏轼的自谦之语,但也正表明了自己所继承并希望后生晚辈代代相传的是欧阳修的文道观念。”[5]143
其二,佛老思想的补充。随着宋代封建王朝的发展,统治阶级日益腐朽和没落,传统的儒学精神也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辉,转而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而社会上的佛老思想正好乘势崛起。苏轼从小受到笃信佛教的家庭的影响,加上一生仕途坎坷,因此常常有离尘去世之感。他在《超然台记》一文中提到:“人之所欲无穷,而物只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斗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因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7]48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会遇到许多困难和挫折,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方面,每个人面对这些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所选择的对应方式是不同的。然而,苏轼确实为我们超脱苦难提供了一种思路,他“及时地把内心烦人消极情绪释放掉,以一种健康的身心状态积极等待时机为国家和民族效力,表现出其顽强的生命力,这可以说是我们今天挫折教育的最好版本,也是心理健康教育的绝佳典范”[12]。
在与文学相关的教育活动中,苏轼师承欧阳修,十分重视发现和培养人才,不但门下弟子众多,成就较突出者更是不乏其人,其文学观念对后来的“江西诗派”乃至明代的公安派和清初的宋诗派诗人都有重要启迪。他就像一个符号一样,将自身与文学融为一体,深深刻在当世和后世人们的心里。在当今的社会,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往往无暇去完整地读一本文学作品,浅阅读成为时尚。浅阅读和快餐式阅读虽然满足了人们快节奏生活的需要,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使人们的心灵变得浮躁。在此背景下,也许我们需要苏轼的文学思想去平静人们躁动的内心,让文学教育成为人格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这正是深入研究苏轼文学教育活动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