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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个体生命的追寻到呐喊与承担
——论汪铭竹1940年代诗歌的转变

2018-03-20司真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司真真

(郑州师范学院初等教育学院,河南郑州 450044)

汪铭竹(1905-1989),①江苏南京人,原名汪鸿(宏)勋,1931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哲学系,毕业后曾任教于南京的中华中学和安徽中学。1934年秋他与滕刚、章铁昭、程千帆、孙望、常任侠等成立土星笔会,9月1日出版同仁刊物《诗帆》半月刊,1935年2月15日2卷1期改为月刊,8月休刊,1937年1月5日出3卷1期,汪铭竹任编辑兼发行人,至1937年5期后停刊,共出版17期(其中2卷5、6期为合刊)。另出版有《土星笔会丛书》15册。②1937年抗战爆发,汪铭竹携家眷逃离南京,流落长沙、铜仁,任教于国立三中,后因躲避国民党迫害流寓贵阳,迫于生计,经营百鸟书屋,与孙望主编《中国诗艺》。期间,创作大量诗歌,在《诗文学》《枫林文艺》《中国诗艺》《文艺先锋》《文艺青年》《诗星》《革命日报》(后改为《贵州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抗战胜利后重回南京,与孙望等人创办《诗星火》杂志。1949年赴台湾,不再言诗。汪铭竹20世纪30、40年代创作的诗歌数量达百余首,出版了《自画像》《人形之哀》《纪德与蝶》三部诗集,一部诗论《新诗丛谈》,还翻译了佩特、E·V·休督库等人的诗,但仍有大量诗作散落于当时的报刊之中。③半个多世纪以来,他的诗集《自画像》与《纪德与蝶》虽先后在台湾重印,但一直鲜有研究者予以足够的重视,以致几被遗忘。造成这种尴尬的局面,一方面与他“新古典主义”的追求和早期作品浓郁的颓废气息有关,另一方面则与他不事张扬、严肃审慎、不喜交游的性格有关,魏荒弩曾说到汪铭竹1940年代“写了不少诗,但他除相熟的朋友向他索稿,从不轻易示人,更不向报刊投稿。他本人也从不与文艺界来往”[1]。汪铭竹的诗歌具有浓郁的古典风味,同时又洋溢着现代气息,1940年代所作的诗歌则在时代浪潮和左翼诗潮的影响下,现实性有所加强,“从优雅的诗意想象与都市新感觉走向了对民族苦难现实与民族复兴大业的自觉承担”[2]。

一、“扬首天边外”的生命追寻

1930年代,汪铭竹生活、工作的圈子集中在学校,是比较典型的书斋文人。《自画像》集中的诗歌多表现他此一时期渴望安享书斋生活的情趣。如《秋之雨日》描绘了诗人在秋之雨日“禁足其中,寄遐想于∕从破屋顶沥下之雨滴”的情景。他感受着秋天的林檎味,怀着东方人灵魂深处特有的一颗澹谧的秋天的心,写下秋天的文字。他无意于做一个跃马向前的革命勇士,照亮前路的火炬离他已远,虽随着现实的变化内心也曾一度纠结,但仍“无呵责之勇气”(《人形之哀二笔》),只能“空着手,藏自己于暗处”,遁入书斋,做一个手上无血腥的猎人,纵横于书架,跋涉其间斩荆棘而前行,以烟草为火炬,照着“古今来之精灵,乃我之捕猎物”(《白手之猎人》);或者翱翔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伤见自己美之姿影而沉没”(《人形之哀二笔》)。可以说,汪铭竹这时是一个“扬首天边外”的理想捍卫者,在《自画像》中,面对曳尾泥塗和扬首天边两种人生道路,他选择了后一种。这种人生态度与思想,流露出的是他对自我的关注,在《刘半农论》中,他引述了刘半农的观点:“一个人的思想情感,是随着时代变迁的,所以梁任公以为今日之我,可与昔日之我挑战。但所谓变迁,是说一个人受到了时代的影响所发生的自然的变化,并不是说抹杀了自己专门去追逐时代。当然,时代所走的路径亦许完全不错的。但时代中既容留得一个我在,则我性与时代性稍有出入,亦不防保存,藉以集时代之伟大”。对此,他极为认同。他强调在时代面前,“以我性为中心不忘时代为滋养”,面对外界的批评,面对时代的革命浪潮与要求,他认为,“其实所谓革命也者所谓抓住时代精神也者之真正诠义,并不在争计一日之长短,鼓舞片刻之热血而杀身成仁。最难能可贵且不易做到且不妨誉之为扛鼎事业的;就是无分阴时光不在意识着自己生命之可崇高,使不滥费于溷中,精进充实,升华溶练,提供天地间某一生命存在着之意义之颜面”[3]。显然,个体生命的崇高价值之存在意义,在汪铭竹看来,就是时代精神的真正要义。而在汪铭竹心中,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莫过于“站在生死之门限上,我紧握自己生命∕于掌心,誓以之为织我唯一梦之经纬”(《自画像》)了。

于是,汪铭竹以“我性”为中心,精心编织自己的艺术和人生之梦,渴望回到悠然的田园生活,回到“混沌未罊太初民之故都”,“将神明安顿在牛鸣之扬抑上”,“拴梦魂于牧场之牛群间”(《牛鸣》)。他知道,在现代都市中,是无法构建他的理想的,“水门汀的街衢上,是寻不出∕秋蛩之吟声的,而那只是∕憧憧于行人之心底”(《都市之秋底横颜》)。他只能将梦想寄托在了纵情声色上,他感受着都市女性的肉体;他品尝着都市的美酒佳肴,出入于鼓书场等娱乐场所。久而久之,他身患各种疾病,并失去了“往者游牧民明朗之心胸”,对“人间世,我早作无爱想了”(《无题》),陷入颓废不可自拔,艺术和人生之梦益发虚无缥缈,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也就有失深度了。

二、“跃马向前”的呐喊与承担

1937年,兵临南京,汪铭竹携家眷逃离南京,动荡的现实终于使他逐渐睁开了眼睛。逃难前的幕幕场景深刻地残留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不忍卒看的“白骨碰着白骨,夹着尾的∕癞疲狗都掉首而去了”(《控诉》)的死城,一切都喑哑了,回荡着的只是遍布死城的“野蛮的嘶声”。和战争年代的其余诗人一样,汪铭竹随着战火的蔓延不断向西南偏远地区撤退,先是流寓长沙,但一场大火驱使他再次逃离,贵州铜仁接纳了他,他在那里的国立三中谋得教职,暂时安顿下来。回顾近一年的生活,他深切地体味到了浮萍般难以安身的感伤,但一路漂泊的经历已使他从自我的世界中走出来,不再“伤见自己美之姿影而沉没”,更不敢“做白日梦”(《寄故人》)。

汪铭竹诗风转变的原因还在于流寓长沙、铜仁和贵阳时与进步人士的接触和国立三中任教时所受左翼思想的影响。1938年初,汪铭竹在长沙时与左翼诗人联合组建“诗歌战线社”,创办的《诗歌战线》附刊于左翼文人主持的《抗战日报》。国立三中是1938年在铜仁创办的,学校的学生和教师主要是江、浙一带的流亡者。在党的抗日救亡运动宣传的影响下,不少青年学生和教师积极阅读进步书刊,追求革命真理。1938年下半年起还陆续秘密组织读书会,汪铭竹参加了读书会。读书会的内容主要是学习从各个渠道来的《新华日报》《群众》《社会发展史》以及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等书刊,并结合时事政治进行讨论。1939年下半年,国内形势变化,国民党对共产党进步力量加紧了迫害,汪铭竹和一些进步师生先后被迫离校[4]。汪铭竹于是到了贵阳,迫于生计,汪铭竹开办“白鸟书屋”,而由于“销售进步书籍和掩护过江口分校进步老师刘苇因学潮被黔东警备司令刘伯龙的追捕等原因,受到当局的注意,被迫离开贵阳”[5]。

《迎凤曲》是诗人为迎接友人李白凤返贵阳而作,此时诗人已在贵阳生活近半载。诗中汪铭竹对白凤既有勉励之语,也有严厉自剖之情,处处可见诗人的心志。

天下事大有可为,∕看你今后之身段了;∕或跃马而前,∕抑或叠足而歌。

岂止狼烟十里,∕如水愈深,如火愈热;∕然而狂歌可以当哭,∕岂不终胜于奴才之笑脸。

诗人勉励白凤返贵后可大有作为,关键在于今后的选择,他指出了两条路,一是跃马向前,一是叠足而歌,而无疑地,只有前者可让人们大展宏图,开创一番事业。接着第二节,汪铭竹再次将两种人生选择对举,面对狼烟四起、水深火热的中国,人们或可狂歌当哭或做笑脸奴才,然而,在他看来,狂歌当哭是胜于做谄媚之奴才的。诗中看似句句对友人的勉励,实则已暗含诗人内心对人生之路的抉择,那就是“跃马向前”,这鲜明地体现在了此后的诗歌中。

1940年代的汪铭竹不再扬首天外,对过去的诗和过去的理想都进行了否定。他自称过去所作的诗都是“嵌着云母石的诗句,已成为隔世之事了”(《死去的诗》)。他不再像早期憧憬于自然的安逸,知道目今已“无福作个隐者”,因为自然山水不再陶冶性灵所在,而是“山明水秀,幾室塞了我的呼吸”。城市成为他活力的输入地,“回到城市里来一年了,∕我仿佛新输了血”(《我来自夜街上》)。在城市里,他可以看到人们活得是多么坚强倔强,甚至野草也已怒生,渲染出一种力度。

他热切地注目于中国,甚至印度、波兰等一切陷于战争中的国家,他书写的人物都具有了一种勇敢的承担意识,不再畏惧、奋勇向前。彼得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彼得归来记》)的精神,重进罗马城上十字架,拯救众人。纪德发现真相后,勇敢地“冲出谎言的黑屋”。《纪德与蝶》这首诗可说是1940年代汪铭竹最为看重的诗,将之作为诗集的名字。创作缘起是根据纪德“1925年到1926年去非洲考察,带回大量材料,发表了《刚果之行》(1927)和《从乍得归来》(1928),揭发殖民主义者对当地人民的残酷剥削”的事件有感而发。诗中一二节描绘了纪德对蝶的钟情,这是他自青年开始就构思的梦想,却到老年才得以执行。“他说,这是一种青年时的计划,在老年时∕才实现。向往着这簇新的世界,已经∕二十年,或许三十年了,仿佛一支隐秘的梦。”三至六节浓墨重笔抒写了非洲的美丽:有绿色大蛇,有羚羊,有庞大的纸草田,灰色蜥蜴与大白鹭,有木棉树、旅人树、棕榈树,有美的斑纹的鳄鱼,野火烧过的荒野上有狮子来往,有魔鬼一般的孩子们,还有美的上肢之女人,但压倒一切的是各色的蝶,“凌压在这一切之上的,非洲更是蝶之王国;∕大的燕尾蝶,蔚蓝色,珍珠色,硫磺色嵌着∕黑的斑点,有的翼背上更闪灼金光……”。然而怀着美好的想象,纪德到达非洲后,却被现实景况震惊了,他“目击了丑恶与可耻”,发现贫穷和疾病占领了非洲,“孩子们赤裸着上身,没一片布。生疥疮,生癣,∕生瘌痢,象皮症,瞌睡病,像播种落在∕每个人身上”。而根源在于“太重的徭役”。于是,在现实面前,纪德“眼光失却了新奇的感觉,忘了蝶”,忘记了理想,勇敢地走到了真理面前。“这诗并非上品,而作者十分看重,我猜测还有另外一层意义,那就是:不能只从一个方面、一个角度、一个观念上看问题,判断问题,所以在后来的许多诗里,都贯彻了这种认知感悟的方式、方法。《纪德与蝶》以后之作,一部分对作者心仪抒写对象有褒有贬,或褒中有贬,或贬中有褒。”[6]这确是较精当的解释,但也可看作诗人的自况,他走出早期对理想的执着,在现实面前,勇敢地选择“跃马向前”。

如果说早期诗人闭紧嘴能沉默五百年,那么,此时诗人则宁愿狂歌当哭,宣称“是火山总不断喷射出熔石,∕火的巨焰,我是一座活的火山;∕采矿人,轻轻落下你的采矿针吧”(《有赠》)。他不再沉默,选择做一个活的火山,对他而言,此时沉默无异于死亡。《致肖邦》中,居于全诗核心的是肖邦的音乐,但诗篇的首尾却是没有乐音的死寂,于是对波兰的悼亡,也就是对肖邦和肖邦“黑白琴键”的悼亡。《屈原之死》中,屈原忍受不了“人间罕有的酷刑”寂寞,忍受不了戴上自己手编的花环,湘水却“给予无言之沉默”,忍受不了无人对他高洁人格的肯定,更忍受不了同流合污的生活,于是他“以自己底生命”,“向哑了的大地作一次悲壮的射击”(《屈原之死》)。《法兰西与红睡衣》也蕴含了诗人对沉默的火山爆发的坚信。

1940年代,汪铭竹转而变为一个奋勇向前的承担者、奉献者。在诗歌中,他表现了对历史前景的期待,他认为“一种伟大在远景中才能看出”(《世界落日中的龙》)。他认可时间是呈直线进步状态的,“时光之流除去明天,将支离不全”(《向明天》)。对未来,他充满了自信乐观,因为中国的秋天和冬天都已过去,因此,他热情地召唤人类中善良的灵魂,“快洗净你们的∕手吧,来迎接中国的春季”(《中国的春季》)。为了明天的愿望能实现,为了美好明天的到来,他不惜以血供养,做出牺牲:“为明天我有一座彩画的梦,无数∕心跳,及一张永远青春的笑脸。∥半夜人静时,我偷偷抽出血来∕给它供养,对夜空许下天大的愿。∥人生本是一朵有刺的蔷薇;谁想∕采摘,谁就不该怕刺破手尖”(《向明天》)。他不再禁足书斋,认可了革命应该付出行动,才能有所收获:“这次是温和与强暴战,谦卑博爱和骄傲∕与暴力战;我们掷出手套,让血以血来洗”(《世界落日中的龙》)。

三、从法国象征主义到英美现代主义

汪铭竹1930年代是“一个真正具有法国派象征主义特色的诗派”的代表人物。这个诗派以《诗帆》为中心,常于周六聚在汪铭竹的书斋“诗巢”中探讨诗歌。他们一致对法国象征派诗人有着极高的热情。“土星笔会”之名就与魏尔伦的第一部诗集《土星诗集》有着密切的关联。他们大量译介了法国象征派诗人的诗作,滕刚翻译了《波氏十四行诗》《波多莱尔评传》和魏尔仑的《土星人》;《诗帆》上也发表了不少他们的译作,主要集中于第一、二卷,其中波特莱尔的译诗13首,魏尔伦的译诗10首,④日本象征主义诗人西条八十的译诗1首(《一个除夕的记忆》)。他们还译介了后期象征主义诗人果尔蒙等的诗作,常任侠曾指出:“由我翻译俄国的叶贤宁、马雅可夫斯基,由侯佩伊翻译阿拉伯的《天方艳歌》,由滕刚翻泽法国保特莱尔的《都市的忧郁》、果尔蒙的《西蒙纳集》等诗作,以表示我们爱好的趋向,我们自己的诗作,虽则各有各自的面目,但多沾染这种丰采,不觉的飘浮着新感觉派的气息”[7]。他在一篇文章中评价《诗帆》上的创作时说:“他们既不喜新月派的韵律的锁链,也不喜现代派的意象的琐碎,标举出新古典主义,力求诗艺的进步,对于现实的把握与黑暗面的解剖,都市和田园都有所描写。他们汲取国内和国外的——尤其法国和苏联——诗艺的精彩,来注射于中国新诗的新婴中,以认真的态度,意图提倡中国新诗在世界诗坛的地位,并给标语口号化的浅薄的恶习以纠正。”[8]

到1940年代,汪铭竹所受到的影响已不再停留于法国象征主义,而是凸显出了英美现代主义的影响,这一点从他的诗中可看出。在1940年代,不仅左翼人士对法国象征主义多方批评,现代主义诗人也对它进行了反思。他们对其感伤抒情进行了批评,提倡冷静客观地抒发情感或哲理。⑤汪铭竹1940年代的诗歌与1930年代有了极大的不同,他不再沉湎于以文字勾画多病、厌世、颓废的自画像,换之以冷静的笔触抒发他的承担意识、对抗战必胜的信心。

巴黎,世界的花床;

剩下一堆灰烬,没一星火。

千夫所指,千目所视;

红睡衣是压着法兰西的魇魔。

黑蜘蛛拚命放出死前回光

又纺织了一面毒网。

自柏林铁甲车纷至沓来,

饱吞下法兰西煤炭。

播音员不断喊着待访的男和女;

夜沙龙中,竖琴小鼓失了声。

一扇扇铁栅门,疯瘫

在地上,碎玻璃,五彩缤纷。

千千万万的人,哑了,

喉头里则异样的怪痒。

集中营拥挤着人圣,

人圣日夜作圣贞德之幻想。

《法兰西与红睡衣》写于1941年10月10日,此前德国已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于1940年春大举进攻法国,法国逐日陷落,一片混乱。前两节描写了巴黎陷落的惨景,到处都是断井残垣,没有星火、声息,而造成巴黎陷落的原因,与其堕落享乐的风气不无关系,花床、红睡衣无疑是这个以夜生活闻名的城市的最好注脚,它是巴黎人民陷入享乐的梦魇。三四节将焦点对准德国法西斯的侵略,诗人以毒网、饱吞,深刻揭露了他们的恶毒欲望,肆意掠夺财富。在这种残酷的现实境遇中,巴黎人民沉默了,不愿俯首称臣,也不再沉浸于夜沙龙的享乐之中,整座城市失了声,千千万万的人哑了,但他们随时会在喉痒的激发下爆发出惊人的声音。结尾两句笔调一转,诗人描绘集中营中人人渴望像圣女贞德一样击败入侵的军队,但这毕竟是“幻想”,还未付出行动。加之,以《法兰西与红睡衣》为名,从中,我们不难读出诗人对法兰西亦是存在着批判的,他渴望法兰西人从红睡衣的梦魇中醒来,从沉默中醒来,像火山一样喷发出巨大的反抗的威力。可见,汪铭竹在诗中所表达的情绪是抑制的,需要我们一层层地剥开,方能抵达他最实质的观点。

其次,在艺术上,汪铭竹的诗歌也与1930年代有所不同。1940年代奥登的译介是现代主义译介新的热点,我们虽没有汪铭竹读或译过奥登诗的直接证据,但显然他应是读过奥登诗歌的,这从他作于1939年12月的《空军颂》可看出。诗中第二节写道:

卫戍着祖国之空中堡垒,

在敌人心上,你是

个红色之惊讶符号。

这明显有着奥登诗歌影响的痕迹。奥登访华所做十四行中被译的最多、流传最广的一首诗是《中国兵》,而其中“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并且像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一句被众多诗人所击节,他们都受此句诗影响创作了诗歌,如杜运燮笔下的善诉苦者是“谈话中夹满受委屈的标点”(《善诉苦者》)。汪铭竹此句诗歌以标点符号作喻显然与奥登诗歌的影响不无关联。

此外,受英美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汪铭竹的诗中常用悖论和大跨度比喻。如“我们学会了胆怯的勇敢,勇敢的胆怯”(《世界落日中的龙》);“但船之永生的梦永不会幻灭;∕他远去又归来,归来又远去”(《船》);“而当你死后,真理不知多少次∕从地下室搬出又搬进”(《致苏格拉底》);“望着夹在指间火红烟支;∕全世界烽火,正昼夜不熄”(《中夜》);“点起自己的肋骨当火炬”(《女王万岁,再见》)等等。

[注释]

①严家炎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册)中指出汪铭竹的生卒年为1907-1989,(严家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册)[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156.)

②沈卫威在《新旧交织的文学空间——以中央大学(1927—1937)为中心实证考察》一文中说:“从‘土星笔会丛书出版预告’所知,他们已出版和计划出版的诗文集有17种”,但其中常任侠的《收获期》(诗集)和孙望的《小春集》(诗集)实后作为中国诗艺丛书由独立出版社分别于1939年12月和1942年1月出版,而汪铭竹的《人形之哀》则不知最终是否出版,存疑。

③《诗帆》上汪铭竹发表60首诗歌,其中34首收入《自画像》。(陆耀东在《论汪铭竹的诗》中称汪铭竹“仅留下七十余首诗”。《自画像》收汪氏1934年至1937年诗作37首。实应为34首,参见《自画像》(独立出版社,1940.)和《中国新文学大系1937-1949第二十集史料·索引》中《自画像》一书目录,上海文艺出版,1994:972-973.)《纪德与蝶》收诗34首。其余未收入集中的诗有《心之壁画》(诗星(成都)[J].1942-2(4-5):45.)、《大战行进中一插曲》(诗星(成都)[J].1942-3(1):29.)、《致波多莱尔》(枫林文艺[J].1944(6):8.)、《停电夜》(诗星火[J].1948(1):1.)、《在铜仁》(中国诗艺[J].1938(8).)、《丰收》(中国诗艺[J].1941(1).)、《毋忘草》扉页的题诗(常任侠.毋忘草[M].土星笔会,1935.)等。《新诗丛读》被列为中国诗艺丛书之一,在《中国诗艺》创刊号上曾有预告,但有无出版,存疑。汪铭竹的译诗有佩特的《音乐是可以了解的吗》(文艺月刊(南京)[J].1930(4):53-54.)、德国休督摩的《题莎乐美图》(诗帆[J].1935-2(5-6):7-8.),译文有斯威夫德的《漫想》(文艺月刊[J].1930(4):10、38.)、《霭里斯随感录抄译》(中央日报[N].1931-5-14.)等。此外汪铭竹还作有散文、杂文、书评、序言等,如《写实主义》(中央日报[N].1931-3-19.)、《童话底世界》(中央日报[N].1931-7-9.)、《我们终于在这舞台露面了》(中央日报[N].1932-11-20.)、《梅特林克的〈蚁之生活〉》(文艺月刊[J].1930(4):19-20.)、《斯辟支惠锡——本斯插画“穷诗人”作者》(文艺月刊[J].1930(3):13.)、《太戈尔在巴黎》(文艺月刊[J].1930(3):33-34.)、为于一平《页篇集》作序(1937:3-6.)等。

④波特莱尔的译诗有《病了的诗神》《猫头鹰》《烟袋》《十四行》《异域的香料》《活跃的烛火》《血泉》《日终吟》《猫》《决斗》《交感的战憟》等。魏尔伦的译诗有《安命篇》《伤感底散步》《忧心篇》《Sub Urbe》《Cesar Borgia》《CAUCHEMAR》《天真之歌》《誓》《给一妇人》《神奇的昏明》等。

⑤如林焕平的《艺文管窥备忘》(文汇报·笔会[N].1946-12-28.);李白凤的《从波德莱尔的诗谈起》(文汇报·笔会[N].1947-01-30.);冬苹《谈波德莱尔倾向》(文汇报·笔会[N].1947-02-14.);覃子豪《消除歇斯底里的情绪》(文汇报·笔会[N].1947-02-09.);唐湜:《梵乐希论诗》(诗创造[J].1947(1):18-20.);君培(冯至):《关于诗的几条随感与偶译》(中国新诗(上海)[J].1948(5):20-21.);冯至:《里尔克——为十周年祭日作》(新诗[J].1936(3)60-64、70.)

[1]魏荒弩.隔海的思忆[N].文汇报·笔会,1991-01-11.

[2]陆耀东.中国新诗史1916-1949(第2卷)[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300.

[3]汪铭竹.刘半农论[J].创作与批评,1934(3):45-49.

[4]中共铜仁县委党史办公室.关于“国立三中”的读书会[J].铜仁党史资料,1984(1):124.

[5]吴纯俭.汪铭竹与“白鸟书屋”[J].杉乡文学,1994(2):15-17.

[6]陆耀东.论汪铭竹的诗[J].中国现代文学论丛,2007(2):48-56.

[7]常任侠.土星笔会和诗帆社[J].新文学史料,1993(1):194-195.

[8]常任侠.五四运动与中国新诗的发展[J].中苏文化,1940(3):7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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