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之文集》失收新诗文献辑论
2018-03-20尧育飞
尧育飞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
与文艺理论和古典文学研究两大领域的声誉日隆相比,李长之(1910—1978)在中国现代诗歌研究的园地中则稍显冷落。当代研究者多目李长之为京派批评家,对其诗歌成就的估计稍显不足。①回归20世纪30、40年代新诗现场,无论是创作、批评还是译介,李长之都相当活跃。1936年,吴奔星创办《小雅》诗刊,李长之与路易士、李金发等人是最早一批作者。②以创作而言,此期李长之尚有不少诗歌见于《菜花》《红豆》等新诗刊物。故而在1935年,北大才女徐芳在《中国新诗史》中已注意到李长之的诗歌创作,并称他为“今日诗坛上努力的人物”。③徐芳所言并非凿空之论,有四个方面证据足证其言不虚:一是就创作而言,与同期诗人相较,李长之的作品数量颇为可观。他在1934年出版诗集《夜宴》(33首),1939年出版诗集《星的颂歌》(38首),两部诗集外加部分集外诗,目前收录《李长之文集》的诗歌共计98首。二是在域外诗歌译介上,李长之同样成绩不俗。作为德国及北欧诗歌进入中国的早期翻译者,《李长之文集》中收录译诗16首(其中《德诗选译》收8首,《北欧文学史》收7首,《德国的古典精神》中收1首)。三是李长之与现代新诗群体交游密切,并撰写了相当数量且影响颇大的新诗批评文章。林庚、卞之琳、何其芳、李广田、臧克家、王锦第等人是李长之的好友,废名、朱自清、闻一多等人则是他的老师,故而《夜》《春野与窗》《三秋草》《烙印》《异乡集》等诗集一经出版,李长之老辣的批评文章就随之出炉。四是李长之的新诗创作和研究虽断断续续,但基本贯穿一生。从12岁公开发表诗作,到20世纪30、40年代创作与批评呈井喷之态,此后虽因各种原因与新诗短暂疏离,但临终前两年的1976年他还创作了《敬悼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周总理》一诗,其新诗创作生涯长达54年。由于这些原因,现代文学史或者并不能单纯将李长之作为文艺批评家看。
未见收于《李长之文集》的新诗相关材料,经整理得佚诗8首、译诗3首、新诗批评文章1篇。这些新见材料于完整揭示李长之在新诗创作、译介及批评方面的成就当不无裨益。譬如《新诗诗话》一文,作为现代诗歌批评中罕见的“诗话体”文本,不仅首度披露卞之琳、林庚等人的相关诗史材料,更鲜活再现了传统诗学批评和西方文论在抗战时期交锋与融合的场景。由《李长之文集》失收的新诗文献管窥李长之的新诗贡献,进而重估他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的位置,是本文热望之所在。
一、李长之佚诗线索:《益世报》“自由诗”阵地及诗思的黯淡
在新文化运动的滋养下成长起来的李长之,诗歌创作起步极早,早期诗作多为模仿之作。如1922年创作《早晨的大雨》(1922年9月《儿童世界》第三卷第十三期)、1924年创作《游玉函山记》(1924年6月《少年》第十四卷第六号),诗歌模仿自朱自清长诗《毁灭》,情调由消沉一变而为乐观。1936年,李长之在梁实秋主编《自由评论》上撰写的自传《社会与时代》,曾提及少年时代的诗歌创作实践,云:“这时我的创作欲非常盛,诗非常多,有时候一天可以连写四首。我偶尔从旧的杂记本中找着的,(1924年)十月十九号这一天,便是四首诗,题目是《晚云》、《未开的菊花》、《秋天的晚霞》和《题仿论故事》(《睡美人》)”[1](P390)。李长之高昂的诗歌热情与1924年济南浓厚的新文学氛围密不可分。这一年李长之就读于山东省立第一中学,4月22日,泰戈尔到济南演讲,李长之得以一睹风采。6月3日,周作人来校讲座,李长之也去聆听。王统照这时也在山东省立第一中学高中部任教,李长之虽未听过讲,但也有所耳闻。④山东校园的新文学氛围刺激着这位早熟的少年作家,他的新诗创作步入一个小高潮。但此期李长之的新诗作品散佚严重,如他自己所言:“现在从日记看,许多诗只有题目,也找不着文字,有的发表过,但也没有刊物,也没有底稿了。上面这四首诗日记上所不载的,却叫我偶然捡出了,恐怕类似而不知下落的还很多。”[1](P390-391)更为遗憾的是李长之日记在后来的历次运动中不知所踪,以至于此期诗作在《李长之文集》中仅存《晚云》和《睡美人》两首。
在阅读《益世报》过程中,笔者发现李长之1929年6月发表于《益世报》副刊《益智粽》上的系列文章《来到东昌后的感觉》,该文署名李长植,不见收于《李长之文集》,当为佚作。李长植为李长之本名,也是他早年作品常署的名字。在6月8号的连载文章中,李长之在文章后半段以三诗收尾,兹录如下:
中国必要亡了,因为打不破敷衍的根性,政府里表现出的是官样文章,各个服务的又要处应故事,太儿戏了,中国必要亡了,
大家都觉得标语口号是讥笑的嘲弄自己的套话,完了。中国再不能起来了。
这是我经齐河站时,深深地感到这个警告。
黄河的水,
生的什么气,
板了面孔,
碰撞着船,
大骂着永不回来了!
在汽车里,望着
道两旁的树,
远处的,都像狞恶的鬼。
特意地歪着身子——做作丑状。
汽车是什么也不怕了,
奏着凯歌样地驰去,树木近前了,
却都恭顺地直了腰。
一路上所接于眼帘的,是很少变化的境地。[2]
保存于文中这组诗歌并未拟标题,但在报上特别以五角星符号隔开,可见确是三首不同诗歌。写这组诗歌的时间当在1929年年初,当时李长之一家因受“济南惨案”余波影响而避居聊城(东昌乃聊城古称),就读山东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国事的危困和精神上的苦闷,将李长之新诗创作推入另一个小高峰,收入《夜宴》的《鱼》《懈弛》《思友》《盼望》《诗人的忏悔》等诗都作于此期。李长之曾把这些作品寄给好友岑俊,岑俊将其汇为一册取名《月下集》。⑤时至今日,此抄本或早已亡佚。
值得研究者注意的是,《来到东昌后的感觉》是李长之与天津《益世报》初次结缘的产物。天津《益世报》在李长之的学术生涯中占有重要位置,1929年中学毕业之后,李长之随即奔赴北平,主编北平《益世报·前夜副刊》,⑥1935年3月,时在清华大学读书的李长之任《益世报·文学副刊》主编,《鲁迅批判》中的大部分文章就刊登于此。与此同时,为新诗研究者所忽略的是,在李长之的主持下,《益世报·文学副刊》也变成了新诗创作和争鸣的重要阵地。在他主编的总计35期《益世报·文学副刊》中,共有4期(第9、18、27、33期)为新诗专号,发表了废名、陈江帆、卞之琳、徐芳、林庚、彭乔、季羡林、张露薇、马文珍、尤炳圻、林庚、鲁方明、沈有鼎、王亚军、王锦第等人诗作及译作共68首,其中废名1首、卞之琳1首、林庚10首、李长之10首、沈有鼎8首、陈江帆2首、张露薇5首、王锦第9首。⑦译作则包括普希金、歌德等人作品,此外,35期副刊中还刊登了梁实秋《诗的四个时代》、李长之《论新诗的前途》、王了一译《英国诗人雪莱的生活一片段》、马文珍《介绍〈夜宴〉诗集》、李长之《评〈春夜之窗〉》、长之《〈诗与真〉》等新诗批评文章6篇。其中,梁实秋《诗的四个时代》发表在第1期上,文中梁实秋阐扬雪莱好友皮考克《诗的四个时代》一文,认为诗应该“与音乐脱离”,也“要和那变相的迷信主义——神秘的象征的那一种玄想脱离”[3]。梁实秋认为新诗应该摆脱新诗前一期“格律”和“象征”的观点,为李长之所继承,在《论新诗的前途》中,李长之认为诗的“本质必须是情感的”“精神必须是韵律的”“形式必须是自由的”[4],简言之,李长之认为新诗应该是自由的,他是1930年代提倡“自由诗”⑧的重要一员。可以说,李长之主持下的《益世报·文学副刊》是20世纪30年代诗坛“自由派”的重要阵地。
又,李长之1934年常以“长之”为笔名在《北平新报·每周文艺》副刊发表作品,其中《秋雨之夜》收入诗集《夜宴》,但1934年第8期上的《秋之昼》却失收,兹录如下:
不知不觉间
袭来了
怅惘,
——不可名状;
倚到那里?
歪下来:
稀的空气
硬冷的石墙。
……
忽而惊醒:
噪聒的蝉息了,
哗哗地
白杨底的掌声
若狂;
蝉再起劲地叫了,
高高地歌,
白杨像吓得
沉默了,
不再婆娑。
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5]
诗人捕捉到秋风袭来之际,蝉声与白杨叶“哗哗”声此起彼伏的争雄,揭示着季节的律动,仿佛渗透了宋人的理趣。这种理智偶一为之,可为诗作增添现代色彩。如《一个个的人》:“一个个的人/方的/尖的/长的/圆的、一个个的人/红的/黑的/蓝的/灰的、一个个的人/五角形/六角形/交于一点/平行、一个个的人/忽然/一溜烟/不见/不见”[1](P38)。这首诗的视角非常奇怪,令人想起毕加索后期的画作,剧烈变形、扭曲和夸张堆砌出抽象的人,展露出现代人的痛苦、失落与空虚。但过多的理智于诗歌创作而言是一种伤害,这以后李长之的诗思实际开始消褪。
1939年第二部诗集《星的颂歌》出版后,李长之的诗作未再单独结集出版,但他的新诗创作步伐却并未停止。此期他的诗歌散见于批评杂著《苦雾集》《梦雨集》,两个集子分别存诗7首和9首,但所收诗并不齐全,《怀李太白——为本书渝版题》一诗即是一例,姑抄录如下:
周遭,原始生命力的稀薄呀!
上下,沙漠的压迫!
叫我如何不怀李太白?
真正能够大笑的人在哪里呢?
“仰天大笑出门去,”
那是李太白!
真正有大苦恼的人在哪里呢?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那是李太白!
不安定的是灵魂呀!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
君亦为我倒却鹦鹉洲,”
原始生命力的奔溢呀,
我思李太白!
“我本不弃世,
世人自弃我,”
有谁这样深深的
(如尼采所说,比深夜更深的)
因为爱世人而换来的哀感的呢?
除非李太白!
觉醒的广大的人群呀!
觉醒的深厚的民族呀!
觉醒的,独立的,活活的生物!——人呀!
快些要求“原始的生命力”归来!
快些要求“原始的生命力”归来!
不知爱李太白的人,
应该快快死掉吧,
因为他的生命早已枯槁。
二十九年八月三十日作[6]
该诗为李长之1943年重庆版《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的题记,落款时间为1940年8月。以诗代序,在现代文学史上并不多见,却与李长之主张诗学批评当“深入于诗人世界中的吟味”相契。诗中李长之将该书主旨“原始的生命力”呼喊出来,且对生命枯槁的人说“应该快快死掉”。清浅而热烈,确是他一贯的风格,但过于直白外露,则斫伤了诗味,或许正因如此,李长之未将此诗收入批评集中。
1943年署名“长之”发表于《兴亚月刊》的《诗三首》也为《李长之文集》失收,兹录如下:
一、忠实的爱
啊,这怎么能够,
我离开你好难受,
我才从心里爱你,心一如我的口。
你把我的心,梦个占了。(注:“个”当为“给”之误)
我能爱别人,把你骗了。
蓝色小花朵,名叫别望我:
放在我胸上,我想我自个。
花随希望谢了,爱却有增无已;
爱不像花败,我信始终如一。
我要是双飞禽,会立刻到你周身;
我不怕那老鹰,我要快快飞,像驾云。
就是中了猎枪,我会落在你的脚上,
你会望着我悲哀,我死却死的爽快。
二、骑兵早歌
早晨的霞红,是我们阵亡的象征;
一会儿喇叭吹了,我和许多弟兄,
便要丢弃了生命。
一点还未想,宇宙已经收场;
昨夜还骑骏马,今日就穿了胸膛,
明日躺在冷的墓场。
三、军人的爱
我立在幽暗的夜深,我守望着辽远的无人;
我忽然想到我的爱,她对我的心还在不在?
当我随了大旗要去,她诚心的吻我不已;
把我的帽子系上丝绦,她哭泣着把我紧抱。
她还爱我,还和我好,我觉得十分快乐,
在冷夜里我的心发热,一想起她真的爱我。
守着这柔和的灯光,你可以走进小房,
你可以向上帝祈祷,保佑你远虑的宝宝。
可是你要悲伤,要哭,那是假始我做了俘虏
安静吧!上帝要为我保佑,她爱着一个赳赳武夫。
铃响了,快来了巡逻,这一点钟该我歇歇;
我要睡在静的小房,我还要在梦里细想[7]。
诗人假托为奔赴沙场的抗战士兵,细诉自己爱恋的衷肠。在李长之众多诗作中,此诗颇显特别,此前其诗创作背景多局限于个体生活小天地,如《一个青年人的苦闷》《一个个的人》等。于此,则增添了战时背景。关于抗战的影响,已往学界已认识到抗战改变了李长之的学术路径,⑨至于对李长之文学创作的影响,此前文献不足征,故未得深入。这组诗歌的出现,有助于理解李长之诗歌创作在战时的转变。总体而言,三首诗的艺术张力并不充分,恋人离别和战士疆场生活的对照稍显孱弱,所抒情感也有些直白而浅显。看来,李长之的诗思已经萎落不顿。此后,除去1946年由上海乘船至天津有感而作《海上杂咏》三首外,直至1949年,⑩李长之再无诗歌作品传世。艺术感觉消逝,以及政治环境的扭曲,从根本上改变了李长之的诗歌创作道路。目前可见李长之建国后创作的诗歌仅有3首。
二、集外译诗:德语诗选译的“生命力”
李长之推崇德语诗歌,如名作《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的开篇,首引的不是李白的诗,而是尼采的《大树之语》:“越乎人与兽之上,我生长/我要说——可是没人说给我”[8]。因为这,李长之译诗多取材于德语。一方面,这固然与其受教育经历关系密切。他于1929年入北大读预科,1931年入清华,先读生物系后转哲学系,读书期间常向中国德语文学研究第一代人物杨丙辰请教,尤其醉心于德国哲学,⑪其本科毕业论文即是《康德哲学之心理学的背景》(因为纯用文言,《李长之文集》并未收录,是一大遗憾)。更为重要的是,李长之极为推崇德国的古典精神,推重德国文学的生命力。在诗歌方面,他尤其重视歌德。在《歌德之认识》一文中,李长之写道:“中国的诗人,是没有歌德那样的生命力的,是没有歌德那样的实生活的体验的,是没有歌德那样浓烈的感情的”[9]。不仅如此,他在文中还引王国维之言,“试问我国之大文学家,有足以代表全国民之精神,如希腊之鄂谟尔(荷马),英之狭斯丕尔(莎士比亚),德之格代(歌德)者乎?我人所不能答也。殆无其人欤,抑有之而我不能举其人以实之欤?二者必居一焉”。在李长之看来,歌德及德国诗人群体感情浓烈,生命力旺盛,正可补中国新诗之所缺。以荷尔德林《大橡颂歌》为例,李长之认为,“他写出一种自我的尊严。不受一般的愚妄的流俗所拘,要高,要强大,要独立的充分自由,这其中有种刚硬的坚实伟大之感,这是诗人的生命之火,也就是苏醒我,感动我,推扶我竖起脊背来的力”[10]。德国诗歌的尊严、高、强大、自由、伟大、力,与德国文化一道感染着李长之,故而除翻译康德、洪堡等人的论文外,李长之还翻译了《歌德童话》及不少德国诗歌,《李长之文集》中《德诗选译》即收译诗8首。
笔者查阅资料时,发现李长之尚有译诗三首未收入《文集》中。兹先录其在清华读书时所译德国施泰帆·乔尔歌作《黄昏》一首:
我们散步的那山坡,在暗了,
有的地方正有残照,在散了,
像一朵小小的浮动着的白云——
月,刚出来照着软软的绿菌。
远远的街市上渐渐黯然无光,
是谁嗫嚅着在流浪者的耳旁,
抑是那深山衷不可见的流水,
还是唱着眠歌的小鸟的催睡?
成对的黑蝴蝶,已懂得一切,
在一个一个草茎上,追逐着;
畦畔散布着夜的增愁的幽香,
飘过了千个花朵,个个丛莽。
廿四年十一月九日译[11]
此诗刊登在《诗林》双月刊第一卷第一期上,彼时李长之沉迷德语文学翻译。同时期他翻译了歌德、薛德林(即荷尔德林)、乔尔歌等人诗文作品。对施泰帆·乔尔歌(今多译为施特凡·安东·格奥尔格),李长之在1935年《益世报》已发表过译作《舟中人之歌——别Yuos von Jolanda》和《年轻人的疑问》。格奥尔登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重要的诗人,去世后仅两年,李长之便对其作品进行译介。即此而言,在德语诗歌的中国传播史上,李长之的贡献不当被遗忘。
另,李长之在抗战时期虽致力于撰写《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翻译《文艺史学与文艺科学》等著作,但诗歌翻译工作并未废止。笔者在《沙磁文化》月刊上发现《文集》失收的译诗两首(Liein Cron著),兹抄录如下:
一、穗田中之死者
麦田里,高粱与罂粟之间,
躺着个士兵,谁也没瞧见,
两个黑夜了,两个白天,
他受了重伤,可是没人来管。
他害渴得要命,他怕得要发狂。
在死之挣扎里,他昂着头望,
最后的梦境,最后的景象,
他目眦欲裂,望着上方。
穗田里镰刀正在沙沙地割,
他看见他的村庄仍在平静的工作。
别了,别了,故乡的一切,
他的头沉下了,沉下了,他不再作过客。
二、胜利之时
飘扬的旗旌,
与欢腾着的群众,
耸举得如飞的花圈,
与胜利的歌咏。
默默的墓坛,
荒凉而幽暗,枯萎了的花圈,
永别舍了的情眷。
热烈的抱拥,
随着那痛苦的憧憬,
碎了的心,
而□□逝那者的泪开。⑫
三十年十二月十一日译[12]
《沙磁文化》月刊1940年创办,由时任中央大学校长的罗家伦题写刊名。一度担任罗家伦兼职秘书的李长之对这份刊物给予了较大支持,并在上面发表了数篇作品。不过原诗的作者当为Detlev von Lilien Cron,今多译为李利恩克龙(1844-1909),为德国近代著名印象派诗人,冯至、郭沫若、郁达夫等人都曾提及此人。然而就两诗而言,却是Liliencron诗歌1949年以前少有的译作,后此的译者多受其影响。钱春绮所译《德国诗选》中即收入代特列夫·封·利利恩克戎(即李利恩克龙)这首Tod in Ähren,钱氏将诗题译为《麦穗中的死亡》,全文抄录如下:
在麦田里,在小麦和罂粟之中,
躺着一个兵士,被人遗忘,
已经过了两天,已经过了两夜,
没有人给他包扎沉重的创伤。
他渴得要命,热得发狂,
在死亡的挣扎之中抬起了头颅。
一场最后的梦,一幅最后的幻影,
他垂死的眼睛仰望着天衢。
麦田里传来镰刀的声响,
他看到和平劳动中的村庄,
再会,再会吧故乡——
他垂下头颅,魂归天堂。[13]
两位翻译大家的译作孰优孰劣,见仁见智。不过诗题译为“穂田”,较“麦穗”而言,似乎更通。且就全诗营造的印象式意境而言,恐怕李长之译作更胜一筹。此外,正如钱春绮在该书后记所言“在翻译时,曾参考过好多先辈的名译”[13](P493)。钱春绮所说的先辈,恐怕也包括李长之。李长之翻译成绩的取得,与其天分及勤勉密不可分。梁实秋曾回忆道:“长之埋首翻译,真正的是废寝忘食。我很少遇见这样认真的翻译工作者。他每遇到一段精彩的原文,而自信译笔足以传达原文之妙,喜不自胜,跑来读给我听。我听不懂,他就再读一遍,非教我点头称许不可,大有‘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之概。”[14]
三、《新诗诗话》:现代文论转型与新诗批评的文体自觉
不止投身于新诗创作和译介,李长之对新诗还有着广泛而深入的批评与研究。无论对具体诗人的评价,还是观照诗坛整体动向,李长之都显示出惊人的批评才华。如其评林庚的《春野与窗》,说林庚是“把无限的情绪而限于寂寞的地方”,从而“带出一种空虚而捉摸不得的悲哀”[15]。评卞之琳《三秋草》则不仅极为精准,更自创了散文诗的诗评体,云“淡淡的着了笔又似乎没有笔的画,不刺激人的眼,令人可爱看那画的是什么”[16]。1935年,李长之撰《论新诗的前途》一文,系统评价十七年来新诗的三大贡献:“新诗本质的认识,写诗的人的专门,诗的体裁的形成”[17](P91)。至于将来,他还认为有三样东西必须明确:“一是诗的本质必须是情感的;二是诗的精神必须是韵律的;三是诗的形式必须是自由的”[17](P91)。为达成这三样目标,他对新诗人提出七大要求:第一,诗人要往大处着眼,要有丰厚的想象力、深厚的感印力和勤快的制作力,数量要多,质量要高;第二,诗人眼界要广,趣味要博;第三,不要忘了前人的工作,要清楚前人的得失成败,以资借鉴;第四,对于西洋的诗,还得彻底吸收;第五,对于文字习惯和语法规则,还得服从;第六,不必仿;第七,诗人要有自信,不为批评所动摇[17](P90-94)。当他主编《益世报·文学副刊》时,更将刊物办成自由诗派的舆论阵地。
1936年,李长之甚而准备编写《中国新诗运动批判》及《现代中国诗选》,“以期对五四以来之新诗运动作一清算,态度力求客观,不主一派,搜集力求广博,不限一隅”[1](P346)。为此,他在梁实秋主编的《自由评论》上发布《征诗启事》,希望新诗作者寄赠已经出版的诗集或者未刊稿件。然而因各种原因,这两本书并没有完成。但从他当年7月在《天地人》杂志发表的《谈胡适之——由其诗可见其人》一文可以看出,他曾为此做了不少努力。文章中他高度肯定胡适作为新诗第一人所作的伟大尝试,赞扬了胡适作为年富力强的改革者和启蒙者所作的贡献,至于胡适的新诗,李长之概括为“疏落、平淡、清楚”[18],一如他那清浅的理智。这个评价可谓击中胡适诗歌的要害。1937年,在撰写的《现代中国新诗坛的厄运》⑬中,李长之又尖锐地指出当时新诗坛“实在贫乏和饥荒,并不如新诗运动的初期”。因为多数新诗“内容是空虚的,表现是糊涂的”。他觉得那些以为诗要表现时代,要有助于民族国家,要在十字街头的所谓“新诗”,都不是诗。李长之以为“诗有诗的本质”,那本质就是“真的情感”,以这个标准看,他认为新诗运动以来他最心仪的三个诗人胡适、郭沫若和徐志摩合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大诗人,而当时的新诗坛的人物竟赶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为此李长之大声呼吁新诗人不要把糊涂当含蓄,要赶快充实自己的生命,承认情感上的贫血加以挽救,毕竟,“诗的本质是情感,只要表现在情感上深厚、热烈、真挚、伟大,这才是一切”。于新诗而言,金刚怒目的李长之堪称清醒而可贵的诤友!
如果说早年李长之对新诗的批评多从西洋理论及文体着手,1941年《中国诗艺》杂志上发表的《新诗诗话》(未见于《李长之文集》)却显示出他的另一套批评话语,其中渗透着李长之对批评话语和批评文体的自觉反思。由于此文并不易见,故全文抄录如下:
旧诗有诗话,难道新诗不可以有诗话么?于是作《新诗诗话》。
诗话的好处是可长可短,可庄可谐,可精可粗,总之,可以随着自己的兴致。它像书札,也像谈话,好处是“亲切”。自然,书札中也有“仁兄大人阁下”的,谈话中也有“今天天气”的,这些没有人性的书札和谈套,诚然恼人不轻,而诗话中也有很下乘。不过好的书札,好的谈话,也还是可爱的。
我现在要写下去的诗话,多少姑不预计,完全本着小说家的名言“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随兴之所至,权当和最熟的朋友通通讯或者聊聊天而已。
——以上算是序。
一说新诗,我就马上想到几个写诗的旧友。(可惜他们都不在跟前!)
陈梦家的诗是好的,难得形式那末完整。可是他那一度从军的诗,却并没给我好多深刻的印象。我欢喜的是他那写江南风景的。
有人以为臧克家的诗很淳朴,这自然不错。但他并非不雕琢字句,我就知道他推敲地利害。他有一首《老哥哥》,我至今记忆着。
卞之琳的诗,我总觉得淡些。他的译诗,我却觉得完美无比。——对于梁宗岱,也有这个感觉。
李广田以散文称,轻易不写诗,但他的诗是好的。《秋的气息》(或者是《秋的味》)一首,他会用硬卡纸印成单片,像明信片那样大小,分赠友人的,我至今宝爱着。——贴在我的日记本里了。
林庚声言抗战不完不写诗。他的产量和探诗新形式的气魄,是一般朋友所不及的。但是文字不能为一般人立刻了解,是一不足。他曾经写了这样一句:“眼看一个精虫向子宫里飞去”。我说:“你这是做什末?难道你真能看见吗?”他说:“我是说生命力呵!”后来他改成“眼看一个蚊虫向帐子飞去了”,也就是现在集子里所印的句子。改后的句子自然好懂得多了,却可惜又太平凡。诗人真是不容易作的。
我忽然想起我们的一般生活了,那是到了冬天,他喜欢吃烤白薯,我也有同好。于是我们自己烤起来。一方面看着炉火,一方面就听他读他的诗。我也有时把翻译的德国诗念给他听。读得告一段落时,白薯也烤好了。那白薯是分外觉得好吃呢。北平西山的晚霞,也常饱我们共同的眼福。
之琳曾经用木板刻过一部诗集,后来就不知为什么他不喜欢,不曾印成就又不要了。
之琳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收罗地图。他从小喜爱地图。在战争刚起时,他曾为一地的驻军留难,就因为他背着太多的地图。后来知道他是有名的新诗人了,却向他讨教了不少新诗,由几乎成为阶下囚一跃而为座上宾。
现在几个被大家认为绝不写诗的人,其实都写过诗,例如巴金,靳以,沈从文,梁实秋都是。巴金,靳以的新诗在从前的《小说月报》上。梁实秋的诗忘了在什末刊物上了。从文的诗是用了笔名。
有些人劝我不要写诗,从文也是一个。我不服,就编印了一本诗集,而印第一本先送了从文。后来我发现他也偷着写诗时,我就更觉得可以自由行动了。
林庚常说我:“你不是不能写诗,你吃亏是弄抽象理论太多了,不弄批评就好了!”这话倒是真的,太分析就不能含蓄,所以去诗日远。从文主编《大公报》(文艺)时,我在第二期上写了一篇《我不能写诗》,金岳霖看了,也大有同感。金先生是逻辑专家,走得更分析,我们都悲哀把灵魂分割得所剩无几了。
我为开玩笑(不,为报复),我就常称写诗的人为“诗友”,他们吓得只好伸伸舌头。
不知为什末,诗人常常与历史为缘,席勒就同时是一个历史家。现在新诗人也是如此。闻一多,陈梦家,常任侠,孙毓棠,郭沫若,他们都热心于考古,考据,向故纸堆里钻研着。
这是什末道理呢?
诗人对于自己的作品,并不一定公平,虽然她自己不觉得。
戴望舒成名之诗《雨巷》,现在看也仍然完美无比,可是他在重编诗集时,偏偏把它删掉了。
我不赞成十四行诗。新诗就是一种解放,何必放了脚,又束胸?
现在朗诵诗十分普遍,但我觉得有一个危险,就是会慢慢注意到诗以外的东西上去。而把诗的本身忽略了,因为诗究竟是由文字来诉诸人的情感的,假若重在腔调,那末何如音乐?又有的人诵诗特别作出一种姿态,像舞蹈一样,那末又何如索性舞蹈呢?
我感觉现在诵诗的人总像是在演话剧,这样将使人不注意剧词而只注意身段了,我为新诗呼冤!
三十年七月廿五日[19]
该文刊登于1941年复刊的《中国诗艺》第三期,其特殊的文体形式值得新诗研究注意。1938年,汪铭竹、常任侠、孙望等土星笔会原班人马在长沙成立“中国诗艺社”,创办《中国诗艺》杂志,由于“文夕大火”,该杂志在长沙仅出版一期。1941年在重庆复刊,作者有汪铭竹、李广田、施蛰存、孙望、冯至、徐仲年等人。李长之在该杂志撰文当与常任侠不无关系。常任侠1939年底应罗家伦之聘,担任中央大学文学院讲师,与李长之成为同事,二人来往密切。在常任侠日记中,两人来往颇为频繁,如1939年12月10日,“与李长之谈批评诸问题。晚间,长之邀至沙坪坝吃水饺”[20]。此类记载两人交往的材料在常任侠日记中不下十条。这一时期,李长之精研中国古代典籍,《李长之文集》中提及的就有《古文辞类纂》《韩文公文集》《李太白文集》《史记汇注考证》等,这为其撰写《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韩愈》《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等书奠定了坚实基础,也标志着李长之文艺批评的时间段从现当代上溯至中国古代。古典文学批评研究的深入,或正促成他这篇文体颇异的《新诗诗话》。
在古典文学批评中,诗话是重要的体裁,它以即兴式的表现手段,生动记录批评者对一些具体问题(如诗的作者、创作逸闻等)以及艺术特色和表现手法的直观感受与认识,成为中国文学批评的一大特征。然而新文化运动以来,对于新诗的批评,多采用西洋理论手法及文体表述。虽然早在1923年,就有人在《孤吟》等杂志号召新文学推动者撰写新诗的诗话,来完成新诗的经典化[21]。1926年饶孟侃也在《晨报副刊·诗刊》发表数篇题名《新诗话》的系列文章。但就其形式而言,却还是针对某一问题做长篇大论,而并非中国传统诗学那样兴之所至、点铁成金的表达。朱自清有名的《新诗杂话》也仍然是追求系统批评的体裁。而李长之这篇“诗话体”文章,却纯用传统的诗话手段来品赏新诗,个中原因耐人寻味,诗学价值也大可挖掘。
直观来看,《新诗诗话》保存了不少新诗史料。文中所及林庚、卞之琳、陈梦家、臧克家、李广田、沈从文、常任侠等人都是李长之的好友,闻一多等人是他的老师,而巴金等人虽与李长之闹了摩擦,在他们一同编辑《文学季刊》时,彼此也很有些了解。因为这些关系,《新诗诗话》的史料当非凿空之言。文中揭示卞之琳曾用雕版刻印诗集,这为从中国印刷史角度研究新诗提供了很好的切入口。他之喜爱收集地图,又有助于解读他的《音尘》和《距离的组织》这两首新诗,因为二诗与地图关系密切。林庚称抗战不写诗,则声闻一时的新诗干将突然转入古典文学研究的谜团就破解了。至于林庚所改之诗,见1934年林庚出版的诗集《春野与窗》中的《雨夜》一诗,原诗为“看见一个蚊虫/急快的向帐子里跑去”,李长之当是误记。不过他披露和林庚切磋诗歌的材料,仍让人大开眼界:一则披露了清华校园里青年学生那纯粹而浪漫的文学生活,二则为研究林庚诗歌提供了一份校勘的新材料。至于李长之与沈从文的诗歌故事,就可见当时文人的“说谎”与用功。沈从文声称不写诗,却偷偷以“小兵”“休芸芸”的笔名写诗,而李长之公开撰文《我不能写诗》,承认林庚说得对,暗地里却憋了一口气,在1934年出版了诗集《夜宴》,并将第一本样书送给沈从文,当然这部诗集李长之还寄送给了鲁迅。⑭至于李广田以明信片寄赠自己的小诗《秋的味》,更不啻为现代文坛的新诗圈众人交游提供了鲜活素材。
《新诗诗话》的深层价值,则是揭示了李长之在中西文论之间,似乎找到某种平衡。使用“诗话”这种旧的批评手段来言说新诗,往往使人产生一种时空错乱之感。过去几年,学界对李长之“传记式批评”颇为关注,研究者多认为李长之高举“传记式批评”大旗的理论动机是对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不满。这个观点有其合理之处,在《中国文学理论不发达之故》一文中,李长之专挑传统文论的毛病,并运用西方学术“著述”标准去衡量中国传统文论,进而将中国文论贬斥为“荒芜、破碎”的不发达的文学批评,是“即兴式的、冬烘式的”文学批评方法。彼时,李长之的目标是建立“严格、精确、体系和深入”[22]的文学批评体系。但《新诗诗话》的出现,表明李长之并未如他早年所言,抛弃中国传统文论而彻底拥抱西方。王一川曾将李长之的文论归纳为“现代文体——古典遗韵型”,认为“这类文论在明显地参照西方理论并采用现代文体时,往往或明或暗地流露出某种古典文论传统的遗韵。这类文论的特点在于,其文体是现代论文体或著作体,视角和精神也主要是现代的,由此判断,其现代性显然是显性的;但其中却流溢出某种古典遗韵,让我们想起自己的古典文论传统,这又表明古典性是隐性的”[23]。王一川准确地捕捉到这类批评话语的特质,至于根源则恐怕不能简单从现代性的角度去探求。追寻李长之的学术与思想转变的轨迹,还与抗战烽火关联紧密。张蕴艳指出:“李长之从20世纪30年代个体本位的价值观到20世纪40年代民族、国家本位的价值观的位移,既是抗战烽火逼迫的,也有其思想的内在理路,即由浪漫人格到浪漫与古典并举的人格,由宗教精神到殉道精神到热心‘救世’再到‘强者哲学’甚至‘霸道哲学’,从这一理路也可见其内心的重重矛盾纠葛,文化心态的波澜跌宕。”[24]抗战时期,李长之由早期的自由主义者和崇尚西方文化者,转而大规模拥抱中国古典,拥抱中国传统文化,并从中去寻找原始儒家的真精神。出版于1944年的《迎中国的文艺复兴》即是明证,李长之在书中如是表示:“文化是有机的,绝不能截取。文化是绵延的,绝不能和传统中断……中国现阶段的文化运动乃是一个‘文艺复兴’!路没有白走,百年来的‘试行错误’,就是这文艺复兴的长期准备。我们愿意文化与国运并隆!”[25]由这个角度看,此时李长之的文论理念回归中国传统,他之借鉴传统诗话作新诗批评,就不难理解了。
《新诗诗话》评点了众多诗人,并若隐若现地提出了新诗研究的一些课题。就评价方面而言,他认为陈梦家前期《梦家诗集》胜过《铁马集》,卞之琳和梁宗岱的译诗胜过他们的诗作……这些个性色彩浓厚的评点,并不逊于专门的诗论。就新诗课题而言,李长之提出:诗人为何与历史渊源那么深?十四行诗是不是束缚?朗诵诗是否破坏了诗本身?诗人对于自己诗作的价值能否公正看待?这些课题,至今仍不乏价值。假如李长之继续将《新诗诗话》写下去,以他对新诗圈广泛而深入的了解,当可为新诗研究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材料和题目。遗憾的是,《中国诗艺》在该期出版之后又停刊,而李长之兴趣在转移,也未继续撰写《新诗诗话》。
从《李长之文集》失收的新诗材料出发,勾勒李长之长达54年的新诗创作生涯,见出李长之实为新诗领域的多面手。在20世纪30年代诗坛上,他与梁实秋、林庚、梁宗岱、李广田等人共同致力于新诗诸多方面的探索,并为新兴的自由诗创作搭建了重要的舆论阵地。在与当时最为活跃的诗人群体的密切交往中,李长之撰写了大量诗评与诗论文章,并自觉反思彼时流行的批评文体。与此同时,他专攻德语诗歌翻译,致力于将德诗的优美、壮美和生命力引入中国诗坛。由此看来,李长之不仅是现代文坛重要的批评家,他在新诗发展史上的成就也不容忽视。观其一生,他当得起徐芳所言“诗坛努力的人物”,至于其在新诗发展史上的努力程度和努力成绩,则仍有待研究者进一步衡评。
[注释]
①许道明在《京派文学的世界》(复旦大学出版社,1994年)中首次提及“京派诗歌”,但李长之却被划分“京派批评”专题中讨论。张洁宇在《文化古城与“京派”诗歌》(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2年)中注意到李长之在“京派”诗歌群体的建构和诗歌批评上的贡献,却仍未立体勾勒出李长之在新诗发展中角色和贡献。
②四十多年后,吴奔星在回忆起1936年创办《小雅》时仍能忆起那些“从三十年代开始活跃诗坛的诗人、学者、教授,如林庚、陈残云、锡金、芦荻、李长之……”见吴奔星《〈小雅〉诗刊漫忆》(《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1期,第224—225页。)
③《中国新诗史》为徐芳在北京大学读书时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为胡适,是书撰成后尘封七十余年,直至2006年方由台湾“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版。该书将新诗发展至1935年的历程分为四个阶段,每一阶段皆列有代表人物及作品简介。叙述1932年以后新诗发展第四期“现在的状况”时,徐芳在列举李金发、戴望舒、卞之琳、臧克家、林庚、何其芳、冯废名、李广田后,写道“除了以上八人之外,还有徐訏、施蛰存、李健吾、李长之(著有《夜宴》)、杜衡、陆印全(著有《柔梦帖》)、蒲风(著有《茫茫夜》)、罗念生、陈江帆、鸥外鸥、李心若、杜南星、金克木、蓬子、王统照等,都是今日诗坛上努力的人物。”(见该书第167页。)
④李长之早年新诗活动见《社会与时代》(《李长之文集》第八卷)。
⑤李长之少时所作诗歌交给友人汇抄情况,见《李长之文集》(第八卷)第346-430页。
⑥见于天池、李书撰《李长之先生学术年表》(《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一书附录,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从1935年3月6日起一直到该年10月30日,李长之共主持《益世报·文学副刊》35期。李长之与《益世报》的关系,参见杨爱芹博士论文《〈益世报〉副刊与中国现代文学》(山东师范大学,2007年),该文于《益智粽》副刊之“谐文论”变化论述颇详,也详细罗列李长之从1935年3月6日至10月30日所编《文学副刊》各文章篇目,并论及李长之在该报所刊《鲁迅批判》,但未及李长之如何利用这块阵地播扬新诗。
⑦统计数据来自瀚堂近代报刊数据库所存1935年天津《益世报·文学副刊》。
⑧关于20世纪30年代中期诗坛“自由诗”创作情况,可参见吴奔星《〈小雅〉诗刊漫忆》(《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1期)。
⑨关于李长之学术和心态变化,参见张蕴艳《李长之学术——心路历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⑩尽管李长之此期创作诗歌较少,但值得注意的是,每每在人生轨迹发生重要转折时,李长之都首选诗歌作为感情宣泄口。如1949年4月4日这一天李长之便接连创作三首诗,吐露出大时代下矛盾而惶惑的心理。参见袁洪权《复杂的心态与时代的印记:李长之一日(1949年4月4日)三诗的一种解读》(《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
⑪抗战时期,李长之在国立编译馆工作时,曾发愿翻译“康德三大批判”,事见梁实秋《忆李长之》(《雅舍散文二集》,九歌出版社2013年,第52页)。另,李长之著有《德国的古典精神》(《李长之文集》第十卷),收录其翻译康德《关于优美感与壮美感的考察》(即《判断力批判》)。
⑫由于文字漶漫,诗中未能识别的两字以“□□”代替,“逝那者”疑当为“那逝者”。
⑬具体可见《李长之文集》(第三卷),为行文简练计,本段所引文字如无特殊说明,皆出于《现代中国新诗坛的厄运》。
⑭李长之将诗集《夜宴》赠送给鲁迅一事,见《鲁讯日记》(第二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第1版,第5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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