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凡尼的早餐》中猫的隐喻
2018-03-19樊辉
樊辉
(长江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纵观各类电影作品,关于“猫”的隐喻数不胜数。海明威在《雨中的猫》中,把“猫”作为一种文化符号贯穿全文,隐喻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形象[1];多丽丝·莱辛在《特别的猫》中,把“猫”描写得就像人一样,猫有自尊,会焦虑、矜持、自恋等;比利时象征主义喜剧大师梅特林克在他的《青鸟》中也塑造了猫的形象,并借猫之口道出了作家对猫的看法:“咱们有一颗灵魂,但是,人们还不认识。因此,咱们还保存了仅有的一点独立性。”[2]老舍先生在著名的寓言体小说《猫城记》中构筑了一幅富有讽刺性的情景:人就是猫,猫就是人。以猫喻人,借助猫人互化,对人类社会进行了辛酸的揶揄和规劝。[3]猫是中西方“宠物文化”的重要成员之一,常用来喻指女性。本文拟从隐喻角度,对经典美国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中出现的“猫”进行综合分析,探讨女性心理及其社会地位。
一、隐喻
与传统隐喻研究不同,美国认知语言学家莱考夫与约翰逊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思想。在莱考夫与约翰逊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他们认为,概念隐喻是用一种我们比较熟悉的、具体的概念去替换、映射另一种我们不太熟悉的、抽象的概念。隐喻是思维问题,而非语言问题。他们提出的概念隐喻隐含于日常语言里,反映在思维和行动中。[4]隐喻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一种修辞方式,作者常常运用隐喻,把一些似乎互不相干的事物进行彼此阐释,含蓄、巧妙地表达某种特定寓意。隐喻绝不仅仅局限于字面上的意义,早已上升到我们认识事物及思维的高度。隐喻扩展了人们的思维,反过来,思维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隐喻的内涵。《蒂凡尼的早餐》便是这样一部主题深邃、充满隐喻的电影作品。
二、隐喻解读
小说《蒂凡尼的早餐》[5]是美国颇具争议的作家杜鲁门·卡波特于1958年出版的代表作,曾入选《时代周刊》“百部最佳英文小说”。诺曼·梅勒认为,卡波特“写出最漂亮的句子,句句锤炼、节节推敲……《蒂凡尼的早餐》将成为一部精美的不朽杰作,要是我,连一个字都不会动。”[6]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亦是好评如潮。这部由女星奥黛丽·赫本主演的电影被影评界誉为上世纪“60年代美国最佳喜剧片”,即便到今天,魅力仍是丝毫不减,每年都会吸引一大批新的观众。在电影中,赫本将女主人公——纽约电话女郎赫丽身上孩童般的任性、脆弱和天真,表达得淋漓尽致,创造了一个混合着甜蜜和心酸的爱情故事,其中充斥着淘气的幽默和独特的视觉风格。《蒂凡尼的早餐》并非如字面意义所示“在蒂凡尼吃早餐”,而是喻指`乡下女孩赫丽的“奢华愿望”。来自乡下的19岁女孩赫丽是一个出身贫穷的高级伴游女郎,她一生的梦想就是找一个金龟婿。一日,楼上搬来一位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的新邻居保罗。他心中的梦想是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大作家,私底下却靠着多金女人的“馈赠”生活。有趣的是,两个拜金主义者随着交往的日益加深,彼此的距离一步步拉近,渐渐地,两人萌生了一段相知相惜的情愫。坠入爱河的作家决定痛改前非,不再做午夜牛郎,并向赫丽表达了自己浓浓的爱意,这时赫丽却向他宣布了巴西富豪追求她的消息。保罗心灰意冷之际,事情却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警方以涉嫌贩毒逮捕了赫丽,这使得两人之间的恋情因祸得福。最后,赫丽戴着保罗送给她的那枚刻着蒂凡尼字样的戒指,怀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猫,与保罗相拥于大雨中的街头。那只与赫丽相依为命的“猫”一直贯穿于影片始终,最后一幕中,雨中弃“猫”、寻“猫”、得“猫”连续场景的设置,不仅有效地升华了主题,而且展现了丰富的人生内涵。
(一)猫人互化
猫与女人有着扯不断的渊源。自古以来,女人喻猫,猫喻女人。猫的如下特征:聪灵、柔媚、和煦、不羁、扭捏、骄横和骨子里的现实,都与女人有着完美的契合。
影片之初,赫本饰演的赫丽独自一人徘徊在清晨的纽约街头。她一脸兴奋,手上拿着饮料瓶,嘴里嚼着热狗,在繁华大道的成衣和珠宝店前流连忘返,像极了一只优雅的猫,慵懒地穿行在正在慢慢苏醒的都市。此刻,恍如梦境一般,她徜徉在梦中,知足地微笑。而现实亦是残酷,她不过是来寻梦的众多运气不佳的乡下女孩中的一个。好莱坞的明星梦早已破灭,但凭着对生活仅有的一点傲慢与不平的命运抗争,与这里的拥有财富、权力和荣誉的男人们展开角逐。而角逐的方式却是用尽心机捉到一条大鱼。为此,这位任性的小野心家不得不像茶花女一般,每天在无数追求者之中周旋,陪各种各样的男人聊天、喝酒、打情骂俏,只为赚取50或100美元的微薄薪金。
影片中除了迷人可爱的男女主角外,最吸引人的就数那只黄色的猫了。它在影片中频繁出镜,是除去男女主角外的第三大明星。在笔者看来,这只胖乎乎毛茸茸的,没有名字的流浪猫就是女主人公的化身。赫丽偶遇这只流浪的猫,看它受伤,顿生怜悯之心,带它回家,给它安逸的小窝,但却不给它名字,这与人们爱给宠物取名的习惯大相径庭。从表面来看,它代表着赫丽的自我怜悯。她心疼猫,亦在感叹自己的人生,从小没有爹娘,小小年纪颠沛流离,自生自灭,内心渴望一份安全感,渴望抓住救命稻草改变命运。她轻轻地抚慰着猫,亦如在安抚自己那颗疲倦的、备受挤压的心,她渴望自己有份从天而降的惊喜,像猫一样找到爱她的人,变得衣食无忧。同时,猫也是她自我物化的一种表现。她对倾慕于她的美貌的人声称,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拥有,生怕自己迷失自我,害怕精神上的相许。可内心世界里,她并不排斥被占有。她极度渴望有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来娶她。嫁了人,不就是要用夫家的姓氏了吗?她认可这种物质地位上的折服,同时也把自己放在了被物化的天平上。她带着她的猫等待有足够资格的主人来给她们命名。影片中猫在乌烟瘴气的派对中焦躁不安、上蹦下跳,它不属于浮世。赫丽亦向往广阔的大自然,在海边散步养马,仰望蓝天白云,享受天地之间久违的清明、辽阔和安宁。这时猫映射着赫丽与浮华世界不相容的一面。猫的这一点决定了它不适合当被抱在怀里的宠物,就如赫丽本质上不该去寻求男人们的欢宠一般。而事与愿违,她抑制着内心的纯真,义无反顾地扎进欢场,幼稚地以为只有通过暂时的泯灭自我才能通往梦想之地。她一直在自我放逐,混迹于各种交际场所,不敢依靠自己善良纯真的内心,深信嫁入豪门才是救赎的唯一钥匙。她抓住了一个巴西富豪,天真地为他改变,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可就在她距离豪门一步之遥时,富豪绝尘而去,留给她的只有孤独与绝望。她愤恨命运的不公,把猫抛弃在大街上。那一刻,猫的命运亦如她,她几乎完全放弃了自我。生活中的转机来自那位作家的点醒,他在关键时刻唤醒了赫丽的内心。赫丽被激活了,浮华世界的一切如过眼云烟,她终于找回了自我,也自然要找回雨中的猫。所以,在影片中,猫是赫丽自我救赎的关键。赫丽就是那只被作家保罗努力从物欲横流的男权社会的陷阱中拖拽出来的流浪猫。她身世可怜,从小就被现实社会所抛弃,收养这只流浪猫,对于实质上处于流浪状态的她来说,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寄托。
(二)猫喻爱情
猫是人类的重要宠物和伴侣。“对猫伴狗伴的眷恋常常与孤独有关。”在猫的故事里,“我们见证着人的心怀,人的慈爱,人与人的疏离,还有人生的百般无奈”[7]。作家保罗按响公寓的门铃时,猫焦急地冲进女主人的怀抱,喵喵地叫着,仿佛在催促着女主人公开门。这是男女主角的相识,一段美好爱情的序幕由此拉开。赫丽毕生的梦想就是嫁给有钱人,奈何造化弄人。孤独流浪的她以为找到有钱人就能改变现存的一切,于是她假装高雅,却十分可笑。她的本性可爱纯真,她和男主角去廉价商店偷东西的那段,向我们展现了她的天真调皮的一面。当两个人带着面具匆匆忙忙跑出商店的那一刻,爱情的火焰已经悄然在他们心中点燃。赫丽压抑住这种情愫,寄希望于巴西富翁。然而现实残酷,她因为无意中为贩毒分子传消息而牵涉进贩毒案,锒铛入狱,随之婚事告吹。赫丽气急败坏,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化作泡影,她原以为能嫁给有钱人,用钱来给她安全感。她像被社会遗弃一般,她把猫赶下车,可怜的猫在雨中无助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像极了此时感觉自己被社会遗弃的赫丽,她把自己抛向不确定的未来,犹如浮萍一般,看不到未来,找不到出路。保罗洞察到她的无助、脆弱和矛盾,看着心灰意冷的她,一语道出了问题的实质:“你自称有一个自由的灵魂,是一个野东西,却害怕别人把你关在笼子里,其实你已经身在笼子里了,这是你亲手建起来的,不管你在西方还是在东方,它都会一直紧随着你,不管你往哪去,你总受困于自己。”
此时保罗抛下她,开始找寻失落的猫。望着保罗留下的那枚刻着字母的求婚戒指,她猛然意识到保罗之于她的爱才是她内心一直渴望的幸福,是最最宝贵的。她毅然冲进雨里,去寻保罗,去找猫——那个没有名字的流浪猫。猫叫着,赫丽抱着它,宛如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找回了自己的爱情,内心开始充盈。影片的这一段感人至深,雨中弃“猫”、寻“猫”、得“猫”,两个有情人和他们心爱的猫,一起相拥在雨中……
(三)猫喻孤独
猫生性孤独,有很强的嫉妒心。尤其是野猫,有浪迹天涯的特征。它们喜欢孤独、自由,除去发情交配时期,极少成群结队地栖息在一起。家养的猫在一定程度上仍延续着这一特征。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艾伯特·史怀哲曾说,逃离生命迷思的方法有二个:音乐和猫。实验发现,猫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孤单人们的负面情绪。实验中,当把猫和主人带到陌生的环境里,他们会更加放松,即便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有着极强的探索欲。但当主人不在时,猫一般会选择躲在一个角落里,孤独地缩在一角。
影片中的赫丽过去是个乡下模特,曾经任性地放弃过被公司包装成为明星的机会,一心想嫁入豪门,跻身上流社会。她家成了聚会场所,每天会有一群人光顾,喝酒,跳舞,围着赫丽团团转。赫丽展现给外人的是她的交际花的一面:得心应手、八面玲珑;而另一方面,当她独自坐在防火梯上弹唱《月亮河》时,我们感受到了她的孤单与纯真。为了追求金钱和繁华,只能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隐藏起来,把真正的自己关在笼子里,不敢追求笼子外面的世界,不敢与相爱的人一起去追求和创造未来。赫丽试图借着聚会来逃避内心焦躁的孤独,而聚会中形形色色的人,机械地打着招呼,冷漠地交谈着,嘈杂的声音下是一颗颗孤独的心。防火梯上,有着柔美抒情旋律的《月亮河》一下子直触人性深处,让蕴藏的真实欲望得以毫无保留地宣泄,这一幕也成了电影史上最令人难忘的经典画面之一。此时猫隐喻了赫丽的内心世界的孤独,对现实及未来生活的彷徨和不安。初看,只觉得赫丽轻薄、虚荣,没错,但这绝不是人物本身吸引人的内在。一个出身卑微、青春年少、浪迹在繁华都市又美得夺人心魄的女人,难免会轻浮、虚荣。杜鲁门·卡波特塑造的这个人物之所以经久不衰,在于她找不到自己的归宿,灵魂无法安心,就如漂浮在水里的浮萍一般。影片中她家里的陈设永远都是简简单单,充满露营的气息;手提箱里总是装有一些随身衣物,她怀着戒备的心理,像是随时担心被警察抓走。赫丽为什么有这种心理?她不满14岁就成了孤儿,接着被送到一个“不太友好”的人家寄养,然后和哥哥弗雷德一起逃出来。年幼的种种经历让她觉得孤独、失落与强烈的不安。赫丽说起自己的感受,就是“心里发毛”。小说中赫丽的自述如下:“你感到害怕,直冒冷汗,但是你又不知道怕的是什么。只知道反正有什么倒霉的事情要发生了,但是你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5]之后赫丽几乎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能摆脱“心里发毛”的归宿。为什么影片的题目为“蒂凡尼的早餐”?因为赫丽曾经说过,酒精、舞会、衣服甚至大麻,都无法抵消她的“心里发毛”,最好的办法是坐一辆出租车到蒂凡尼去。那里有平和的气氛和高贵的气派,徜徉在其中,就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会让她迅速平静下来。影片中有一段台词触人心扉。赫丽对认识不久的保罗倾诉,更多的像是喃喃自语:“可怜的老猫,可怜的无名猫,我没权利替她起名。我们不属于对方,我们只是某天在河边相遇。我并不想拥有任何东西,直至找到属于我的那个地方,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但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蒂凡尼,我为之疯狂的蒂凡尼。那是一个宁静而高贵的地方。坏事不可能在那发生,当我沮丧的时候我会去那。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像蒂凡尼一样的地方,我就会买些家具,替猫起名。”[5]看到这个场景时,观众会产生一些错觉,她是在感叹自己,抑或在感叹那只无名猫?猫此时就是赫丽的化身。从小缺爱,渴望被爱,又不懂得如何爱人。赫丽在无助中彷徨,她形容自己是养不家的“野东西”。在和那个曾经收养了她的前夫对话时,她痛斥自己就是一个“野东西”,要是谁不幸爱上她,最后只有抬头望着天的份儿。她提及那个养不熟的“野东西”,其实是用猫来映射她自己。改编成电影的同名小说的结尾处,是她远远地发现她的猫蹲在一间房间的窗台上,蕾丝窗帘半掩着,一切都是那么温馨静谧。她感叹自己:“我希望赫丽也找到了她的归宿。”
三、结语
隐喻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存在于我们的思维概念系统中。可以说隐喻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猫是一种与人类特别是女人有着亲密关系的动物。这种亲密联系根源于现代人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和疏离感,是人类心理需求和欲望的隐射。隐喻在电影中的成功运用,使得主人公赫丽的形象丰满而成功。蒂凡尼映射为追求上层社会生活的美好愿望,直接升华了影片的爱情主题。猫喻示赫丽的美好爱情,性格上的自傲与现实、孤独与冷静、柔弱与坚强,强调了赫丽身上的女性主体意识。通过细腻的情感演绎,我们聆听了女性和猫的对话,感受了她们的孤单与哀伤,撩发了生存选择的种种无奈与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