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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与约定之辩
——浅析《克拉底鲁》篇中的命名理论

2018-03-19刘立东

长沙大学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正确性摩根苏格拉底

刘立东

(辽宁大学哲学与公共管理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哲学以追求真理为己任,柏拉图通过对“理念”(idea)的追求彰显了这一点,并以此奠定了西方形而上学的根基。围绕理念的来源问题,历来有先天和后天之争,在古希腊哲学那里体现为自然和约定的区分。这种区分由于20世纪哲学的语言转向凸显为语言哲学中的语法学与语用学的关系,语言分析一时间成为了解决哲学问题的主要方法。但是随着语言哲学的历史演进,形而上学问题不再成为被拒斥的东西,而呈现出通过语言分析去领会形而上学的秘密。柏拉图《克拉底鲁》篇最早地体现出了语言分析与形而上学的关联,所以对其重新加以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一 苏格拉底和赫摩根尼关于约定论的讨论[1]

约定论中最主要的概念是“规范”。规范(nomos)被赫摩根尼等人用来表示成文法或不成文法(written or customary laws and rules),它无疑是人为的,不仅是由人为制定的,而且是由人为来改变和修正的。

从对话中不难看出,赫摩根尼主张的是语词约定俗成,在这里,我们认为赫摩根尼的约定论遵循的是一种“简单发声——形成公约(convention)——具体指物”的理论体系。除此之外,他还认为同样的一种东西在不同层面都有着不同的名称。

赫摩根尼的主要观点可以分为以下几方面:其一,名称的正确性除了约定俗成和人们一致同意的之外,不再有其他的原则(384d);其二,一个命名者提出的任何名称都是正确的,即使更换,新名称也和老名称同样正确(384d),这一点明显继承了普罗泰戈拉派“人是万物的尺度”的观点;其三,所有名称都蕴涵着一种习俗和使用者的习惯(384d),这也是约定论支持者与自然论支持者分歧最大的一点,因为他们的观点建立在“自然并没有把名字给予任何事物”的前提上。

而赫摩根尼与苏格拉底争执中所持的不同观点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其一,赫摩根尼认为名称是任意制定的,在约定俗成的基础上,任何名称都有其存在的可能;苏格拉底却认为名称应与自然事物保持某种必然上的联系,因此名称不能是任意的。其二,赫摩根尼认为任何由命名者制定的名称都有其正确性可言,前提是必须要遵守约定;苏格拉底却认为名称的正确性并不具备普遍性,否则会有相对主义倾向。其三,赫摩根尼始终坚持名称的正确性只蕴含在人为赋予事物名称这一过程当中;苏格拉底却认为名称有客观意义上的正确和虚假之分,而命题之真假恰恰与事物本身的性质有关,若事物存在,则命题为真,反之亦然。

二 苏格拉底和克拉底鲁关于自然论的讨论

克拉底鲁对于名称正确性的讨论是建立在是否与事物本质相合的意义上的,而又因为他相信类似于赫拉克利特“一切皆流,无物常住”的观点,因此克拉底鲁的名称便也具有了流变的性质。

苏格拉底与克拉底鲁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事物到底是通过具体声音被指称,还是另有被言说的他法”以及“名称到底是根据事物本真的形象被制造的模仿物,还是仅仅在于语词上的指代意义或单纯的语音模仿”等问题上。

承接苏格拉底与赫摩根尼的争论,克拉底鲁对于“事物存在与否是否影响名称的正确性”这一问题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也持与赫摩根尼相类似的态度,即名称没有真假之分,但他给出的理由有所不同:首先,克拉底鲁认为语词的用法根据自然原则,是有对错之分的。其次,存在方能言说,言说之物定是以其存在为前提的,不存在的事物并非苏格拉底所讲的“虚假”,而是根本不能言说,即使言说,也毫无意义。而苏格拉底在这一点上给予他的反驳是:尽管名称在自然意义上是不符合事物本质的,但仍可以通过人为的规定使它有正确之可能。

苏格拉底最终还是悬搁了对于名称不正确性这一问题的判断,并始终以一种无知者的姿态,提出意见,参与讨论,因此他并没有明确给出对于哪种学说的强烈赞同或强烈批判,并且还在最后对克拉底鲁说“当你哪一天回来的时候,给我上一堂课”(440e)。但我们仍可以在字里行间中看出,苏格拉底尽管更大程度地赞同自然论的观点,认为合适名称的给出还需遵循自然意义上合适的途径,但他并未否认许多名称的来源就是约定的结果。

三 柏拉图关于命名讨论中所涉及到的哲学问题

对于柏拉图的观点,在对话中并没有得到明确的印证,Richard Robinson就曾指出柏拉图是反对自然论的约定论者[2];也有学者认为柏拉图对两种观点皆持反对意见;还有人做出了一种妥协,认为柏拉图通过“认为声音在自然意义上是必须的”、“作为名称的标记或类需经约定而成”等方式,消解掉了两种观点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更多的说法,还是赞同柏拉图式的反对约定论的自然论者。

不可否认的是,柏拉图笔下的人物虽具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但归根结底,他们终究是“越俎代庖”地充当着柏拉图的发声者的角色,因此若想探究柏拉图的真实意义,我们除了要对对话参与者的观点窥豹一斑,更不应该忽视隐藏在角色背后的那个执笔者柏拉图所想要表达的立场。

(一)关于“柏拉图”此名的由来

既然我们在这里讨论命名问题,那么索性从作者自身之名“柏拉图”入手,不失为一种新奇的方式。

根据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第欧根尼的记载,柏拉图的名字曾经发生过一次有意思的转换,即从“Aristocles”(Аριστοκλη)到“Plato”(Πλατων)的转变,前者是源自雅典社会的传统跟随其父(或祖父)的一种命名方式;而至于后者,第欧根尼则声称是他的摔跤教练将他命名为“Plato”,一说是由于他身材结实粗壮(πλατúτη),一说是由于他前额宽阔(πλατú)。如果我们姑且相信这一时间的真实性,如同苏格拉底(Σωκρǎ′τη)选择以“全部”(σω)和“权力”(κρατο)来称呼自己一样,柏拉图也是通过一种对“内在属性”的概括来为自己命名。那么从这一点来看,柏拉图似乎是站在“克拉底鲁主义者”的角度,他之所以放弃了之前的“Aristocles”,是因为或许受到了克拉底鲁所说“that was your given name not your real name”[3]的影响,认为名称在指示相应事物的同时,也承担着将其与他者区分开来的任务,因此它必然要有对于事物本质的囊括,如“力量”之于苏格拉底和“强壮”之于柏拉图,这些都不是后天生发出来的偶然要素。

(二)名称的形式

苏格拉底论述相同形式的工具可能由不同的金属材料铸造(389d~390a),以求说明同一件事物的名称在不同的命名者处可能会有不同的音节、字母及发音。他提出杂多的名称唯一不可改变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必须保持相同的“型”,而这实际上也是源自柏拉图的一种形而上的论断,即这种名称的形式在命名的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是将此物的“存在”(εστιν)良好地展现出来以作为区别他物的工具,苏格拉底把它称为内在的“力”[4]。

这种所谓的“名称的形式”,并不同于事物的形式,这便是命名这项技术的高明之处,它并不像音乐、图画等艺术活动采取对于事物本身的声音、形状、颜色进行摹状的方式,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对于事物“存在”本身的一种模仿。这也正是柏拉图要借苏格拉底之口批判赫摩根尼的地方(422e~424a),在他那里,如果仅仅停留在对事物某一属性的模仿上,那就并没有达到命名的目的,因为这种模仿是重叠失真的,即用声音或颜色去描摹事物的时候,本身还潜藏着一种对于彼声彼色的模仿,这种二次加工很容易导致谬误的产生,“名称的正确性”也因而难以得到保证。如此一来,名称在苏格拉底,或者说在柏拉图那里,更多的是一种对于“存在”的象征,这便自然而然地使命名问题与“是”或“存在”这个形而上的问题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名称在这里虽然是直达事物本质的东西,但他并不是对事物所有属性的一种囊括,它只是对于“being”的一种精准捕捉,对于这一点的讨论,在亚里士多德关于“类”的学说中也有所涉及。

(三)名称的不可信性

柏拉图笔下的三个人物似乎都秘而不宣地承认——语言的主要功能是表示现实,即“知道名称的人便是知道事物本身” (435d)。 但是直至此篇末尾,语言与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柏拉图这里,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我们只能够通过苏格拉底的只言片语认为在他的观念里,语言似乎是不可信的:

其一,名称是跟随着语言使用者们代代相传的,而语言恰恰又是一种遗传品,因此无论是从字母、音节、发音,还是从命名的基本法则来看,都是传承下来的东西。名称又是命名者根据其所了解到的现实而确立的,但由于我们并不知道它所了解到的现实是否正确,所以必须向苏格拉底说的那样“保持谨慎”。那么即便他们所理解的名字完全符合现实,但如果我们所遵循的包括字母、音节、发音、命名法则等一系列环节的任何一环出现错误,我们就有可能在代代相传中重复这样的错误,以致于语言越来越不可相信。

其二,即便果真如同克拉底鲁所坚持的那样,即各种名称之间似乎都相互支持,并构成着一个连贯和充分统一的命名体系。但这种一致性在苏格拉底看来并不能作为其正确性成立的充分条件,因为这并不能避免“群盲”的出现。

其三,与其说苏格拉底同意命名者是一个非人近神,或者类似超人的存在,倒不如说他更倾向于承认这种命名的能力不过是超验的而已,因为从他强调名称制造者们依旧需要人来监督来看,他显然不认为名称是一个神圣的事情。

总之,在柏拉图看来,语言并不是通往现实的捷径,与此相反,它恰恰是不值得信任的,因为这些名字既不能够包涵现实的可靠信息,也没有神圣起源,甚至不能确认他们是否与事物表示相同的东西。

尽管《克拉底鲁》篇所体现出的一些词源学角度的语言观与当今学界的研究议题相比,稍显老套,但如果对这些问题加以重溯,我们仍旧可以发现一些新奇的思路,无论是错误的还是悬而未决的,都不失为今后对于此类问题再探讨的有效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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