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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柴达木盆地出土文物看古代青海丝绸之路的地位

2018-03-17米海萍

关键词:都兰吐谷浑青海

米海萍

(青海师范大学 法学与社会学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0)

一、柴达木盆地出土文物

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以来考古工作者在柴达木盆地持续执着地对不可移动文物的调查、对都兰墓葬群连续不断的抢救性发掘工作,为我们研究丝绸之路提供了崭新的实物资料,同时具有廓清、实证丝绸之路青海道的存在及其重要意义。

根据考古调查,柴达木盆地以都兰为中心约有2 000余座墓葬,发掘的数量有80余座,这些墓葬多选择在“倚山面河”的地方,墓坑或在山腰,或在山顶,或在山梁与平地的结合部,或在两山之间的平地上;往往是几座或几十座集中在一起。如1982年至1985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都兰县察汗乌苏镇东南10公里的热水沟察汗乌苏河北岸的血渭草原上墓葬群的发掘,主要发掘了血渭山脚下最大的一座墓葬,即编号为血渭1号大墓及墓前的陪葬遗迹、陪葬小墓等;1999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对都兰县热水沟察汗乌苏河南岸的墓葬群中的四座墓葬进行的科学发掘。2002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德令哈市郭里木乡夏塔图草场山根被盗掘过的两座墓葬进行清理和发掘时发现三具木棺,其中两具木棺两面保存有彩绘的图画以及一些零乱有彩画的棺端档板等。这批木棺板画一经公布,引起了中外学术界及社会各界的关注。血渭草原的1号大墓坐北朝南,背靠血渭山,面向察汗乌苏河和血渭草原。大墓背后的两条山脉从东西绵延过来,远看如同两条巨龙,大墓则像一颗宝珠,构成“二龙戏珠”之势。大墓又形如鸟首,背后山脉宛如张开的巨大鸟翼,似大鹏展翅,护佑大墓两边的群墓。墓葬封土堆由泥石混合物夯筑而成,从下至上一层柏木夹一层石墙叠起,据当地民众说一共有九层,称为“九层妖楼”或“九层妖塔”。其周围有许多小古墓,数量达200余穴,可惜的是全部被盗掘。墓中的殉牲主要有马、牛、羊、鹿等动物。出土文物以丝绸为大宗,还有石器、骨器、铜器、铁器、陶器、木器、漆器、金银器、丝织品、古藏文木简牍等珍贵文物。

在墓葬群中集中发现的属于从中原内地输入的物品有:彩绘棺木板数块;大量的“开元通宝”铜钱、宝花纹铜镜,漆杯、漆碗、漆盘;银筷、铜锅、铜釜多件;保存完好的核桃数枚;刻有“谨封”二字的一枚篆文印章,是中国迄今发现的唯一的唐代谨封铜印,经中国档案馆专家研究认定是唐代用来封印公文的官方印鉴;一件产自中原的青瓷莲花尊,是南北朝时期瓷器中的精品;锦、绫、罗、绢、纱、絁、缂丝、裥及絣等丝织物,其中锦大部分来自蜀地。出土道教符箓锦2件,均为使用者随身佩戴的佩符,其中一件较为罕见的保佑商业活动道符,经专家解读后,文字是:“上天太阳神光明,诸神佑护市易,大吉必来,急急如太上律令”。这是青海乃至整个西部地区首次发现的关于商业贸易性质的符箓,为探讨道教在中国西部地区的传播和作用,增添了重要的实物资料①王育成:《都兰三号墓织物墨书道符初释》,载《都兰吐蕃墓》,第135-142页。。属于藏文化方面的有:藏文木牍、木简10余枚;写有古藏文经咒的骆驼头盖骨、羊肩胛骨数块;藏文佛经及佛像壁画残片。

来自西方的物品有:

1.东罗马金币属1枚,于狄奥多西斯二世(408-450)的金币“索里得”。直径 14.5毫米,重 2.36克。正面是皇帝的半身像,头戴盔,身穿铠甲,右手持——标枪。金币边缘铭文为“DNTHEODOSIVSPFAVG”,意为“我们的主上,狄奥多西斯,虔敬的幸福的至尊(皇帝)”。金币背面为胜利女神像,边缘铭文“CONOB VOTXX MVLTXXX”,意为“君士坦丁堡标准”②许新国:《都兰县香日德出土的拜占庭金币》,载氏著《西陲之地与东西文明》,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281-282页。。东罗马帝国在当时也叫作拜占庭帝国,都城在君士坦丁堡即今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中国史书上称之为“拂菻国”。

2.波斯物品:

蚀花肉红石髓珠5粒。蚀花肉红石髓珠又称“光玉髓”,常常被古代人制作成小颗的串珠,作为随身佩戴的饰物。此类蚀花工艺最早出现于西亚和南亚一带。

波斯锦。有联珠纹内绘对鸟对兽纹锦、文字锦。波斯文字锦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件8世纪的锦片,是婆罗钵文字织锦缝合成套状,属纬锦的裁边。上面织有一段文字。经研究由拉丁字母转写如下:

第一行MLKanMLKA=SahanSah“王中之王”

第二行LBAGOH=Wuzurgxwarrah“伟大的,光荣的”。

波斯镀金人头像,属唐代制品,两面连作人头,头戴小圆帽,深目高鼻,为典型的中亚波斯人形象。

3.大食织锦

主要有织金锦、红地中窠含绶鸟锦等。

大食与唐朝交往密切。唐开元四年(716)“七月,大食国黑密牟尼苏利漫遣使上表,献金线织袍、宝装玉洒池瓶各一”。大食国黑密牟尼苏利漫即白衣大食第十代哈里发苏莱漫(sulaiman,715-717),而“金线织袍”实物在都兰大墓所出织金锦似乎得到了证实。

4.粟特物品

动物形状镀金银器:主要有鸟形提梁壶容器,马、牛、羊、鹿、虎、鹿和卧狗俑七种,与中亚粟特人所使用的金银器在技法和纹样上非常接近,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异域色彩。

镀金银质鹿形饰片、镀金银质搏饰片、花形镀金银饰、镀金银质佛舍利容器等。

舍利容器的发现,为柴达木盆地佛教传播路线、与中亚文化交流,舍利信仰与本土土著信仰的结合和杂糅等重大的学术问题,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粟特锦,主要有黄地簇四联珠对马锦、黄地中窠宝花锦、红地中窠含绶鸟锦、绿地对波联珠狮凤锦、黄地对鸟纹锦、红色绫地宝花织锦绣袜等。

另外有粟特的玛瑙珠、玻璃珠、铜盘残片及铜香水瓶等物件。

综上,其中的丝绸品,与国内同时期出土的相比,其数量居多、品种齐全、图案精美、织造技艺精湛、时间跨度大(6世纪末至8世纪后半叶),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丝绸的种类有锦、绫、罗、缂丝、绢、纱等,其中的织金锦、缂丝、嵌合组织显花绫、素绫等均属国内首次发现。根据统计,在出土的丝织品中,共有350余件残片丝绸,不重复图案的品种达130余种。其中,112种为中原汉地织造,占出土品种总数的86%,而这些品种几乎囊括了唐代所有的品种;丝绸的图案以鸟、兽、花等纹样较为常见,还出现了佛教、房屋、文字图像;有18种丝织品为西方中亚、西亚所织造,占出土品种总数的14%①许新国:《中国青海省都兰吐蕃墓群的发现、发掘与研究》,载氏著《西陲之地与东西方文明》,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138-139页。。西方织锦中独具浓厚异域风格的粟特锦,数量较多。

二、柴达木盆地活跃的民族及其族属

就柴达木盆地古墓群的主人是谁的问题,学界争论得颇为激烈。或曰吐蕃墓,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与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合编的《都兰吐蕃墓》②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都兰吐蕃墓》,科学出版社,2005年。,直接就把都兰血渭草原发掘的四座墓葬归于吐蕃墓葬文化。或曰是吐蕃占领下的吐谷浑人③许新国认为“墓群归属于吐蕃文化,是吐蕃统治下的吐谷浑邦国的遗存”,见其文《中国青海省都兰吐蕃墓群的发现、发掘与研究》。,如霍巍教授最初以为热水1号大墓可能属于吐蕃贵族墓葬,稍后又作出了有几种可能性的推测(吐蕃立吐谷浑小王、吐蕃下嫁吐谷浑王的公主、归顺吐蕃的原吐谷浑王室残部、吐蕃支配下的吐谷浑军事首领,后来更为谨慎地用“吐蕃属文化”的概念,赞同将都兰墓葬均视为“吐蕃占领或统治下的吐谷浑人”的观点④霍巍:《吐蕃时代考古新发现及其研究》,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63-65页。。仝涛认为1号大墓的墓主人很可能是吐蕃征服吐谷浑后册封的吐谷浑王,或曰吐谷浑⑤仝涛:《青海都兰热水一号大墓的形制、年代及墓主人身份探讨》,《考古学报》,2012年第4期。。周伟洲先生则认为都兰县、包括柴达木盆地东南沿一带公元5世纪至11世纪的墓葬主人的族属,一般说来应该是吐谷浑族,且根据吐谷浑历史发展进程,可以将青海都兰暨柴达木盆地东南沿一带的墓葬群划分为三个不同历史阶段、有不同的历史文化面貌和内涵的墓葬群,即663年吐蕃征服吐谷浑以前吐谷浑本源文化、“吐蕃化”文化、842年吐蕃王朝灭亡后,青海吐谷浑自立后又融入众多民族之文化⑥周伟洲:《青海都兰暨柴达木盆地东南沿墓葬主民族系属研究》,《史学集刊》,2013年第6期。。在此,本人十分赞同周先生看法。

在柴达木盆地出土的来自中外两方面的文物集中于此,不应该是处在这个地区的人们通过四处征战武力掠夺来的,而应该是通过多种形式进行东西方贸易交流的结果。一般认为,在钱币发现的地方,常常表示当时的贸易和交通路线。柴达木盆地发现东罗马金币、西宁发现76枚波斯银币,说明青海在曾经的岁月里,有着畅通的交通路线、繁荣的中外贸易。从南北朝至唐中晚期数百年的岁月里,青海地区尤其是柴达木盆地大规模地呈现出中外交流频繁、南北往来不断的景象,其族属人群,应该是曾经在青海草原生存并建有相对独立政权的吐谷浑。再从空间上看,都兰墓葬群范围及其周围古城遗址分布与文献记载的吐谷浑活动区域在地望上相吻合。从时间看,群墓所出土文物的历史时代与吐谷浑活动的时间亦相合。

在整个南北朝时期,引领和推动东西经济贸易、南北政治交往的主角则是鲜卑吐谷浑人。“吐谷浑”即“苍鹰”之意⑦卓鸿泽:《吐谷浑的藏文撰写藏文名称及其阿尔泰语源》,载沈卫荣《西域历史语言研究集刊》第三辑,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17-31页。,这只勇猛的民族之鹰,在西晋初年西迁青海草原,建立吐谷浑王国,今柴达木盆地则成为其大本营和安全后院,政治中心在今都兰县。吐谷浑从建国到灭亡,共传15代22王,立国350年之久,在沟通中外丝路、联络南北中起到了积极的历史作用。

在正史纪传体文献中,有12部对吐谷浑立传,对吐谷浑的历史渊源、经济生产、衣食住行及婚姻习俗,在青海立国后历代与中原王朝的政治交往、与西域诸国的贸易等有诸多记载,保存了其他文献所没有的史料,这些史料是我们今天研究青海地方历史、研究古代北方民族史最基本的原始资料①周伟洲《吐谷浑资料辑录》,1992年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几乎把从西晋到北宋时的所有文献与考古文字资料囊括在内。。

但也很显然,由于纪传体文献体裁本身所限,在突出记载中原王朝的同时,对其外围边疆民族的书写存在诸多缺憾,不是将之与“本纪”平行记录,而是纳入“四裔”或“四夷”来记载,主要以中原王朝高高在上的心态,从战和关系、纳贡关系视角来叙述少数民族政权状况,特别是像吐谷浑这样一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而本身没有文字的民族,对其政权内部了解的不多,记载也不多,甚至他们在柴达木盆地活动等关键性的内容记载上含混不清、语焉不详。所幸的是柴达木盆地墓葬群的不断发掘与考古、历史文化的深入研究,为我们认识青海历史、纠正以往那种认为青海丝绸之路只是辅路存在、7世纪中叶被吐蕃占领后衰落不通的偏见,重新评估青海丝绸之路的重要历史地位和所起的作用,提供了大量可靠的证据。正如亲自参与都兰墓群发掘长达17年的考古学家许新国研究员所说:丝绸之路青海道的重要意义,其地位绝不亚于河西走廊,肩负了东西方政治、经济和文化交流的重任,在中国古代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②许新国:《中国青海省都兰吐蕃墓群的发现、发掘与研究》,载氏著《西陲之地与东西方文明》,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139-140页。。

三、丝绸之路青海道

“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连接东西方的重要陆路交通线,也是沟通中西经济、政治、文化和思想交流的大动脉。中国丝绸之路主要有三条线路:北路是途径内蒙古居延海的居延路,也称作草原路;中路是贯穿整个河西走廊的丝路河西道;南路是行经西宁的青海道。史学界所称的“羌中道”或“青海道”,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并没有随着中原政权的更替和内乱被堵塞。在吐谷浑国时期,处青海高原“形胜”地呈网络状的交通路线,活跃而继续繁荣畅通,使整个青海草原的绿洲因吐谷浑人不失时机地发展商业经济,而成为丝绸之路青海道上一个个重要的枢纽和中转站,被纳入国际化交流的行列。

其一,以伏俟城(共和县境内铁卜加古城)为中心大致有三条③吴景敖:《西陲史地研究》,上海:中华书局,1948年,第1-9页。:

1.由伏俟城经过今海西州都兰一带(白兰),向西北至小柴旦、大柴旦到达敦煌,汇入传统的丝路南道;

2.由伏俟城经白兰地区西至格尔木,再向西经过尕斯库勒湖,翻越阿尔金山至新疆若羌,与西域南道合;

3.从伏俟城经过白兰、格尔木一带,往西南的布伦台,溯今楚拉克阿干河谷进入新疆,西越阿尔金山,至今阿牙克库木湖到且末,再与西域南道合。

其二,以今都兰为中心大致的路线是:

1.前往西藏的道路:从都兰出发,西至格尔木,再正南行,相继经过昆仑山口、安多、那曲,通往拉萨,并经过拉萨前往印度。

2.前往中原内地的道路:从都兰出发,东行至伏俟城,再沿着青海湖南北两岸东行,东向通至湟水流域的西南、乐都、兰州和河州,并经上述地区前往长安和洛阳。

3.前往西蜀、建康的道路:从都兰出发,经过伏俟城大致经过贵南、泽库,曲折进入白龙江流域舟曲、文县等地,再穿行岷江上游汶川、都江堰、郫县,到达益州首府,即今成都。或从白龙江上游松潘等地而下,经过迭部县的卡坝城至四川昭化,又从昭化西南入长江流域,到达建康城,即今南京。

其三,以今香日德为中心的道路:从这里通往境外的道路大体有五条④陈良伟:《丝绸之路河南道》,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200-205页。:

1.由香日德出发东行,经三道河湾、上西台、都兰、夏日哈、南谷、乌龙滩、沙柳湾、旺日尕、茶卡、石乃亥和大水桥,而后可以分别前往伏俟城和曼头城;

2.由香日德出发西行,经下柴开、巴隆、宗加房子、诺木洪、哈燕、大格勒、尕牙台和格尔木,而后分别前往当金山口和阿尔金山口;

3.由香日德出发西北行,经铁卜圭古城、德令哈、怀头他拉、绿草山和小柴旦镇,而后可以分别前往若羌、敦煌;

4.由香日德出发,正东行,沿着鄂那山南缘谷地,可以直接进入沙珠玉河流域和河卡地区;

5.由香日德出发,正南行,溯香日卡河、冬给措纳湖,横穿大山,可以分别前往花石峡和玛多。

其四,以今格尔木为中心,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

1.从格尔木出发,北偏西行,经过柴达木盆地西沿的小柴旦和大柴旦,越过当金山口,可至敦煌;

2.从格尔木出发,西偏北行,经过柴达木盆地西沿的乌图美仁、茫崖、曼特里克,穿越阿尔金山,再至若羌;

3.从格尔木出发,正西行,溯铁木里克河而上,再至若羌河上游,由此地径直西行到于阗。

这四条道看似不同,其实是有机的组成。要言之,以今西宁为中心,西行柴达木盆地的都兰或香日德或格尔木,向东越当金山口至敦煌,汇入丝绸之路中路;向北西行越阿尔金山至若羌,汇入南丝绸之路;向西正南行,越昆仑山口达西藏拉萨;向东行,可至兰州,再到长安;至河州、甘南,可至四川。总之,从今青海向东、向东南、向西、向西南、向北的交通路线十分畅通,青海地区以交通贸易为手段,联系着中国与漠北高原、与青藏高原、与南亚、与西方等域内外的经济交往、政治交往和文化交往。

这些交通线的分布,与当时交通重镇相辅相成,出于维护交通和贸易需要,在柴达木盆地丝路的节点上都有规模不等的城池。根据考古报告,在柴达木盆地丝路沿线上属于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的古城建筑遗址近20处①辛峰:《海西州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资料精选》,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3年。。例如今都兰县香加乡考肖图村东南的考肖图城址,主城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176米,南北宽134米;外城东西长160米,南北宽110米。主城内有塔状建筑、祭祀坑;外城东南、西南各有封土堆,疑是吐谷浑的王城所在。除考肖图址外,规模较大的城址还有达赖嘛呢一号城址、达赖嘛呢二号城址、英德尔西南城址等。

如此诸多大规模的城池出现在柴达木盆地的草原与绿洲,绝非偶然,而是出于丝绸之路贸易交流与政治交往的需要而建。当然,这也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费用支出,而那些通过贸易致富的吐谷浑上层权贵大多是“泼天富贵”之人,完全有能力建造具一定规模的城池。

四、丝绸之路青海道历史作用

关于丝绸之路青海道存在的作用,吴景敖②吴景敖:《西陲史地研究》,上海:中华书局,1948年。、黄文弼③黄文弼:《古楼兰历史及其在西域交通史上的地位》,载北平史学研究所《史学集刊》,1947年第5期。、夏鼐④夏鼐:《青海西宁出土的波斯萨珊朝银币》,《考古学报》,1958年第1期。、唐长孺⑤唐长孺:《南北朝期间西域与南朝的陆路交通》,载《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中华书局,1983年。、冯汉镛⑥冯汉镛:《关于“经西宁通西域路线”的一些补充》,《考古通讯》,1958年第7期。、周伟洲⑦周伟洲:《古青海路考》,《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1982年第1期。,以及法国人沙畹⑧[法]沙畹:《宋云行记笔记》,载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禹贡》第4期第1卷。等中外学者,从历史地理、考古、交通史以及民族史等角度进行过细致中肯的分析研究。黄文弼先生把青海道称作“吐谷浑道”,并指出:“因此道开于北魏时之吐谷浑人,历隋唐数百年间未有荒弃,而与西域之文化、民族关系甚大”。周伟洲在其《吐谷浑史》一著中认为丝绸之路青海道在公元5世纪中叶至7世纪初发挥了“中西交通的中心之一”作用⑨周伟洲:《吐谷浑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44页。。读之,仍觉得意犹未尽,再做论述。

第一,在5世纪中叶至7世纪中叶数百年间,青海地区承担了中西交通与贸易往来中转站作用。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的纷乱,并没有阻止西域各国与中国各个割据政权的经济贸易往来,相反,中外交流由原来的黄河流域扩展至长江流域。在《梁书·诸夷传》“西北诸戎”中,除河南、仇池、宕昌、邓至、芮芮外,还有高昌、滑国、周古柯、呵跋檀、胡蜜丹、白题、龟兹、于阗、渴盘陀、末国、波斯等西域诸国传,这些西域国家的使者们在梁武帝统治时(502—548),有的一次多至三四次,分别遣使至梁朝。遣使到梁朝的,近的有高昌、龟兹、于阗,远的则有波斯、嚈哒。当时的嚈哒(即滑国)盛强,几乎控制了波斯以东直到于阗。自于阗以东,且末、鄯善并属吐谷浑,而嚈哒与青海吐谷浑比较友好,丝绸之路青海道的通行就没有太大阻碍。以南朝萧梁政权为例,史载今阿姆河流域的嚈哒汗国使者曾五次来访,波斯萨珊王朝使者三次来访,龟兹两次遣使,于阗遣使四次。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使节乃至商贾们,正是经过了由吐谷浑人控制的“青海道”,才顺利到达南朝的。《梁书·河南王传》曰:“其地与益州邻,常通商贾。民慕其利,多往从之。”许多西域商人为利而趋蜀地,并以坐商形式从事丝绸贸易,何妥之父细脚胡者,就是其中之一。《北史·何妥传》记载细脚胡“通商入蜀,遂家郫县,事梁武陵王纪,主知金帛,号为西周大贾。”来自青海地区的吐谷浑人既精通本民族语言,又熟练地操用汉语和中亚语言,有“其语言待河南译然后通”的便利条件,为中西间双方的交流消除了语言上的障碍,缩短了彼此间交流的隔阂。《北史》记载西魏废帝二年(554),时任凉州刺史的史宁曾截获了吐谷浑人的一支商队,其中有胡商240余人,驼骡600头,杂彩丝绸数以万计,商队由吐谷浑的高级官员“仆射”“将军”等率领。可见当时的商贸交换规模比较大,获利也是极为丰厚,这条商道被称作丝绸之路也是名副其实的。汉文文献称为“昭武九姓”之一的中亚粟特人,是活跃在丝绸之路的有名胡商之一,擅长经商。20世纪初期在新疆吐鲁番发现一件粟特语文书(T·ii·D·94)记录了9至10世纪粟特人在欧亚大陆的经商路线。这条商路自西而东为:拂菻、波斯、安国、吐火罗、石国、粟特、石汗那、汉盘陀、怯沙、于阗、龟兹、焉耆、喀拉沙尔、高昌、萨毗、吐蕃、吐浑、弥药和薄骨律①林梅村:《粟特文买婢契与丝绸之路上的女奴贸易》,《文物》,1992年第9期。。起点在“拂菻”,即粟特人对罗马帝国的称谓,唐代此称谓指拜占庭(东罗马)。其终点“薄骨律”则是鲜卑人对宁夏灵武的称谓,唐代为朔方节度使府。其间的萨毗、吐蕃、吐浑等均在青海地区。粟特人从且末等地通过青海丝路到敦煌、张掖、武威及长安等城市是很便利的。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时期“华化”的粟特人进入朝廷体制内,并在今青海担任过地方官员。粟特裔敦煌人曹祛为官任西平太守;南凉国中有“史暠、鹿嵩,文武之秀杰”史暠曾出使后秦都城长安,体现了粟特人常为使节的特点;秃发乌孤的臣子中还有粟特人石真若留、石亦干两位部将;后凉的西平太守康宁起兵反抗吕光;元魏时期,史罗、史嗣(又曰史度)父子被封为西平郡公,西魏时,史嗣担任鄯廓二州诸军事、鄯州刺史;到了北周,史多悉多亦任鄯州刺史、摩诃萨宝;粟特人史嗣为西魏鄯廓二州诸军事、鄯州刺史。在唐代,武威粟特后裔安忠敬出任鄯州都督②冯培红:《丝绸之路陇右段粟特人踪迹钩沉》,《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如此,在青海地区多民族多元文化史中,应有粟特人及其后裔由商从政的精彩篇章。

第二,青海地区在魏晋南北朝对峙时期,承担了联络塞北与江南的便利桥梁的作用。魏晋十六国大动荡时期、南北朝对峙时期,中国境内存在多个互不统一的政权,或割据一隅,或称雄中原、江南,造成彼此间的交通阻隔在所难免。尤其是当河西走廊和西域局部战争不断而交通堵塞之时,青海地区因游离于三大势力——黄河流域的十六国和北朝、长江流域的南朝及塞北游牧民族之外西北“形胜之地”(《晋书·吐谷浑传》),而成了一个沟通南北往来的重要地区,为各个政权势力的政治沟通,同时也为各个政权势力的经济文化往来,起到了十分便利的桥梁作用。因此时活跃在青海丝路的主人是吐谷浑,其国势强盛时,以今青海为中心,东抵今甘肃南部、四川西北部,西至今新疆若羌(鄯善)、且末(属于阗)。《魏书·吐谷浑传》载“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余里。……地兼鄯善、且末。”《梁书·河南传》云“东至垒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方千余里”。以今柴达木盆地绿洲城市为中心,向北、向东,向东南、向西及西南方向的交通路线畅通无阻。南朝与塞北之间的相互交往,青海丝路为双方的官方使节提供便利,使蜀地和长江流域、关中及黄河流域得以连接。南朝使者从建康溯长江而至益州,进入青海丝路,由吐谷浑人送至鄯善,再经过高昌达柔然之地。《资治通鉴》卷135南齐高帝建元元年(479)条记载:“上之辅宋也,遣骁骑将军王洪范使柔然,约与共攻魏。洪范自蜀出吐谷浑,历西域,乃得达。”王洪范于刘宋顺帝升明二年(478)出使柔然,在齐武帝永明元年(483)返回,历六年时间,“途经三万里”。永明九年(491)益州刺史刘悛派遣江景玄出使高车,到达鄯善、于阗,所经之路亦是此道。而柔然使者同样地由高昌、鄯善,经过青海丝路顺长江而下安全到达南朝,《南齐书·芮芮虏传》“芮芮常由河南道而抵益州”,芮芮即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柔然。该书《州郡》下“益州”条载:“西通芮芮、河南,亦如汉武威、张掖,为西域之道也。”

当然,那个时候在青海湍急的河流上建有桥梁的,是吐谷浑人发明的“河厉桥”。南朝刘宋人段国所著《沙洲记》详细描述了这种桥的制形与构造方法:“吐谷浑于河上作桥,谓之河厉。长百五十步,两岸垒石作基阶,节节相次,大木纵横,更相镇压,两边俱平,相去三丈,并大材巨板横次之。施勾栏,甚严饰。”郦道元《水经注》将这座桥记在“河水又东迳允川,而历大小榆谷北”的注文内,并在文末注有“桥在清水川东也”。河厉桥的修建是木质实体,桥中无墩柱可砥,两岸用木板纵横相间迭起,层层向河中挑出,中间相握合并而成。这一建造技术在高原广为采用,延续千年之久。是为后世“握桥”“卧桥”或称“伸臂木梁桥”的先驱。据治史地学者们考证,河厉桥建造的时间约在南朝宋少帝(423)封吐谷浑首领阿豺为“浇河公”期间,桥址约在今循化县境内黄河上,是黄河上游建造的第一座桥。大母桥建于北魏太平真君五年(444)前后,桥址约在今龙羊峡一带,是吐谷浑在黄河上游建造的第二座桥梁。从现有资料来看,吐谷浑所造桥梁名称有二:河厉桥、大母桥①青海公路交通史编纂委员会:《青海公路交通史》第一册,人民交通出版社,1989年,第56-58页。。作为青海地区最早以木质材料建造的跨越黄河的桥梁,在保障丝绸之路畅通方面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如此,在中原政权不断更迭之时,青海地区起到了沟通中外交通、联系塞北与江南的重要作用,客观上促进了中西之间的交往,增强了我国民族之间的凝聚力,为以后隋唐版图的大一统提供了前提条件。

第三,青海地区在交通中西、联络南北的同时,起到了佛教文化接受与再传播作用,是后来藏传佛教再度复兴地。因青海深受当时的强邻北魏、南朝诸政权极端崇佛,西域的于阗、高昌等亦笃信佛法的影响,加之中西方佛教僧侣的往返游走必经之地的青海,如南朝刘宋僧人法献、北魏法显、惠生、宋云等僧人西去求经,北周时印度高僧阇那崛多东来长安讲法等,青海成为佛教文化的接受地。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5载宋云行程:从赤岭(今青海日月山)出发,西行二十三日,度流沙,至吐谷浑国,“路中甚寒,多绕风雪,飞沙走砾,举目皆满。唯吐谷浑城左右暖于余处。其国有文字,况同魏。风俗政治多夷法。从吐谷浑西行三千五百里至鄯善城。其城立王,为吐谷浑所居。今城内主是吐谷浑第二子也。宁西将军总部落三千,以御西胡”。佛教徒在吐谷浑控制的柴达木盆地安然行走之时,也是他们一路传播佛教的最佳道场。佛教流播青海并落地生根的史实,在文献中多有反映。

梁释慧皎《高僧传》卷8《释玄畅传》载河西金城释玄畅洞晓经律,深入禅要,为佛学之宗,“齐骠骑豫章王嶷作镇荆、峡,遣使征请。河南吐谷浑主,遥心敬慕,乃驰骑数百,迎于齐山”。同书卷11《习禅》载刘宋京师中兴寺高僧释慧览游西域传法,后沿丝绸之路青海道返回南朝,“路由河南,河南吐谷浑慕延世子琼等,敬览德问,遣使并资财,令于蜀立左军寺,览即居之。”《梁书》卷54《西北诸戎传》记载:南朝梁时,吐谷浑河南王休留代死,“子休运筹袭爵位。天监十三年,遣使献金装马脑钟二口,又表于益州立九层佛寺,诏许焉”。从中可看出吐谷浑王室信仰佛教的急切与真诚崇信。

这种崇奉还表现在求经行为上。《南史》卷7《梁本纪》载梁大同六年(540)五月己卯,“河南王遣使朝献马及方物,求释迦像并经论十四条。敕付像并《制旨涅槃》《般若》《金光明讲疏》一百三卷”。吐谷浑夸吕可汗在位时间长达半个世纪,他遣使至建康向梁武帝求经之事,宋赞宁《宋髙僧传》卷第27《唐京兆大兴善寺含光传》评论说:“昔梁武世,吐谷浑夸吕可汗使来,求佛像及经论十四条。帝与所撰《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经疏一百三卷付之。原其使者必通华言,既达音字,到后以彼土言译华成胡,方令通会。彼亦有僧,必辗转传译,从青海西达葱岭北诸国,不久均行五竺,更无疑矣。”说明吐谷浑所处的丝绸之路青海道有僧人西行传法,从南朝传入的佛经“译华成胡”,邀请佛教僧人弘法论道,并辗转传译至葱岭以北诸国。

《梁书》卷54《西北诸戎》明确记载吐谷浑“国中有佛法”。吐谷浑人对佛教的尊崇,使佛教在青海立稳了根基,柴达木盆地境内建有佛寺,多处地方留下了信佛的痕迹。今乌兰县政府所在地希里沟镇的县委家属院内有一佛教塔基遗址,分塔基和塔体两部分,塔基夯筑而成,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12.5米,南北宽约10米;塔基东南面凿有佛龛,内有彩绘和泥塑佛像;塔基之上有塔体,底部由白土夯筑,上面用长条土坯砌垒。塔体平面呈正方形,通高9米。此处塔基与南北朝隋唐时期西域和中亚所见塔基十分相似。比如楼兰王国、龟兹古国和高昌王国境内的许多佛寺里,都有类似的佛塔遗迹。北魏洛阳城永宁寺的塔基底座也呈长方形,其三面凿有壁龛,壁龛中供养有佛教造像和壁画。据此推测,希里沟镇的这座佛塔原先当有佛寺,而这个塔基当为佛寺中的建筑之一①此资料由海西州民族文化馆辛峰馆长提供,在此致谢。。在天峻县快尔玛乡恰通村四社冬季草场上有一寺庙遗址,该址东西长474米,南北宽200米,遗址呈不规则长方形,比较平坦的地表被牧草覆盖,地表下20厘米暴露有夹砂绳纹红陶残片,还有大量的石头和瓦片等。文物部门定为一处南北朝的建筑遗存。都兰县热水乡智尕日村一社芦丝沟岩刻,刻有立佛、菩萨及双马图,立佛3尊并列,阴线勾勒,均为肉髻、波状纹饰,头部有圆形项光,右臂袒露,右开左合偏衫,偏衫长至脚部。菩萨像4尊并列而坐,浅浮雕,头戴菩萨冠,袒露右臂,着偏衫,两手持定印,结跏而坐,座为圆形五瓣莲花。双马为浅浮雕,直立无耳,马尾较长,体型肥壮。据考古专家许新国研究,属于北朝中期,反映了佛教传至青海柴达木盆地的情景。

随着佛教扩布青海各地,今西宁湟水北岸土楼山的峭壁断崖上,留下了信徒们在峭壁断崖间开龛造像,凿“九窟十八洞”、修栈筑阁的痕迹,其中一处坍塌的洞窟中还残留有北魏时期的佛祖经变壁画。后来的青塘吐蕃亦“尊释氏”,“人好诵经,不甚斗争。”以致于青唐城(即今西宁市)城内寺院众多“城中之屋,佛舍半之”,青唐吐蕃人亲善僧侣,甚至“有大事必集僧决之”②〔宋〕李远:《青唐录》,载元代陶宗仪《说郛》卷35,涵芬楼影印本。。青海地区是佛教得以生根发展的深厚土壤,公元753年驻守青海的悍将哥舒翰与幕僚们游览积石军(今化隆、循化一带)风景时,曾登临多福七级佛塔,高适挥毫写下《同吕判官从哥舒大夫破洪济城回登积石军多福七级浮屠》诗篇③〔唐〕高适:《同吕判官从哥舒大夫破红济城回登积石军多福七级浮图》,引自赵宗福:《历代咏青诗选》,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 15页。,诗中言此佛寺位置“辕门对山寺”,佛塔高高矗立“七级凌太清”。此诗“以诗证史”,表明佛教在此地兴盛已久。这也不难理解青海成为藏传佛教二度复兴发祥地的客观原因。朗达玛赞普灭佛时,山南修行僧人藏饶赛、约格迥和玛尔释迦摩尼“三贤哲”辗转逃到青海,在今化隆丹斗寺落脚,剃度贡巴饶赛为僧,共同培养了这位“下路弘法”的鼻祖。后来贡巴饶赛向前来学法的西藏僧人受戒,使西藏佛教再度复兴,丹斗寺便是藏传佛教“后弘期”弘扬的中心地④蒲文成:《甘青藏传佛教寺院》,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11页。。玛尔释迦摩尼等还得到信徒捐资,在今湟水边修建佛寺,今互助白马寺即其遗址。

综上所述,丝绸之路青海道在5至7世纪发挥了沟通中西方交通的重要作用,使中外交通贸易并没有在哪个大动荡时期而中断;积极联络塞北与江南、南朝与北朝的政治往来,为以后隋唐一统局面奠定了地缘基础;佛教在本土的落地生根和扩布,又为藏传佛教的再度复兴创造了丰厚的土壤条件。与此同时,青海的社会在经济、文化方面有了进步,虽然远离中原政治文化中心,但始终保持了对中原文明的强烈认同。结合文献,从出土文物重温这段历史,对于建设家园、开发青海,无不有启示与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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