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论”:超越“二元对立”走向“和谐”
——露西·伊丽佳蕾女性主义思想探析
2018-03-17李寅月
孙 岩,李寅月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世间万物总是以否定之否定规律不断演化发展,到目前为止,西方女性主义已呈现较为完整的正反合螺旋式演进历程。在此一后浪推前浪的历史脚步中,露西·伊丽佳蕾的“差异论”占有显著位置,其深沉和颇具创新的“透彻思考”及其引发的重要转向,使女性主义由第二波发展到成熟的第三波,性别关系开始超越二元对立走向和谐。正如她本人所言:“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每一时代都有一个,而且仅此一个需要透彻思考的问题。性别差异问题即便不是这个时代的唯一问题,也是现在最需要解决的哲学问题之一。我们对这一问题的透彻思考,或许会使我们获得思想上的‘救赎’。”[1]纵观伊丽佳蕾大半个世纪学术建树与实践探求,应当客观承认,她思想上所追求的自我救赎已经实现,她深刻透彻的理论思考为当代西方女性主义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一 “二元对立”困境与“差异论”提出
自20世纪上半叶以降,西方女性主义便由第一波发展到第二波,其聚焦点或主题从争取社会政治权力进入到争取性别平等权利,标志之一是西蒙·波伏娃的著作《第二性》中提出的“女人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2]女性主义第二波尤其激进女性主义矛头直指性别不平等的传统与现实,认为女性虽已获得选举权、工作权和受教育权,但表面的性别平等掩盖了实质上的不平等;女性主义的任务就是动摇和摧毁不平等的性别根基,铲除性别主义、性别歧视和男权统治,实现全面、真实和彻底的性别平等。这一理论和诉求有其历史合理性、现实性和进步意义,由此促动的思想与社会变化带来新的女性解放成果。第二波激进思潮的涤荡冲击,对于几千年男权制根蒂的动摇与现实男权主义的消解,对于女性性别意识的唤醒与女性历史主动性的激发,对于女性性别权利法律地位的争取与女性影响政治及立法途径的拓展等等,取得了当时历史条件下的新进展,这是女性主义第二波的历史贡献。同时也应看到,由于此一波聚焦点或主题的泛化表象、感性具体,全面激活所谓女人对男人的抗争,而轻视了性别背后的经济、政治、社会与制度、阶级、资本等因素,最终未免诉求目标失准和负面创伤过大,自陷理论与实践矛盾悖反境地,造成前所未有的两性二元对立。
女性主义第二波包括伊丽佳蕾早期首先批判男权制传统,痛斥弗洛伊德的生理性别决定论和拉康的女性并不存在,这种批判具有颠覆错误历史的正当性,因而赢得社会尤其中产白领女性的强烈共鸣和拥赞。然而正像真理摆针超过一定刻度便瞬间陷入谬误,当男权制批判喊出“社会性别决定论”和“男人是敌人”之时,就已离开批判的真理性尺度,加之社会思潮情绪化、从众化、偏激化助推,后续的理论与实践更加背离初衷。可以看到,此时的女性主义者正是百般否认母性是与生俱来的,坚决拒绝女人缘于做母亲的经验而在性格上与男人有了根本差异这一论断;竭力论证男人和女人不同气质及特征与先天遗传无关,而只是后天社会再造使然。激进女性主义者凯特·米利特一言以蔽之:“如果将政治看作是各种权力结构关系,借用这种关系,一个群体控制支配另一个群体,那么,我们现在的社会和以往的历史文明一样,都是父权主导的社会。”[3]过度解读性别歧视与压迫史,将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的不平等完全归咎于性别不平等,认为无论公共领域还是私人领域都充斥着男性对女性的殖民化侵略,将性别关系完全置于二元对立地位,成为这一波女性主义的共同特征。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学》一书的话语则更典型:“男人是敌人,女人是朋友;男人是暴躁,女人是温柔;男人是迫害者,女人是被迫害者;男人是压迫者,女人是被压迫者。”[4]更有甚者把家庭生活和家庭关系解读为“性剥削”“性束缚”“性压迫”,提出解构传统家庭模式的激进主张,“寻找自我”“走出家庭”成为时髦口号。实际上,女性主义从第一波发展到第二波尤其激进女性主义,已将性别平等诉求改换成反对一切男女差别,极度追求和推崇性别解放,从而远离第一波社会政治批判传统,走上了“女权至上”之路。毫无疑问,这已陷入不能自洽、矛盾无解的死胡同,需要即时转向。
女性主义向来不只是思潮,同时也是运动。第二波激进女性主义颠覆男权、抹杀差别、女权至上等理论观念,导致形形色色性别解放行动,造成诸多社会及家庭矛盾冲突与对抗,集中的就是两性矛盾激化及政治化。在“反对男权侵略”口号下,女权运动席卷西方,各种集会、活动、游行、抗议此起彼伏,“性解放”“同性主义”“嬉皮士运动”“酷儿浪潮”冲击道德底线,社会不安和动荡加剧蔓延,影响扩大至政治、立法及大选。女权运动同时遭到男性群体强烈不满和反对,以至于运动中心常常是性别对抗中心,这就进一步放大了性别对立与社会对抗。另一个后果就是家庭解体和离婚率飙升。激进女性主义者舒拉密斯·费尔斯通甚至宣布:“女性主义革命不仅要以消除男性特权为最终目的,而且必须消除性别之间的生理差别,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破生物性上的家庭暴政。”[5]有的女性主义组织更为激进,规定不得超过1/3的女性成员与男性组成家庭,导致所在城镇离婚率直线上升,还宣称这是为创造一个不同于男权制、充满自由和人文的社会应做的牺牲。
正是上述理论以及实践的矛盾悖反及其导致的“二元对立”困境,促成了“差异论”占位及其异军突起,迅速放大着社会影响力。事实上,伊丽佳蕾早年也属于女性主义第二波领军人物,她以批判男权制博士论文《他者女人的窥镜》而一举成名,被誉为西蒙·波伏娃的唯一继承者。与第二波其他代表人物一样,她对男权主体、男权社会、男权话语的批判痛彻而过激,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如她指斥:“女性自传统以降便代表男人的使用价值,也就是男人之间的交换价值;换句话说,就是商品。为此,她仍停留在物质实体的监管者角色,而其价格只能依据‘各类主体’的工作及需求/欲望的标准而定:工人、商人、消费者。女人被她们的父亲、丈夫、媒人等标上以‘阳具中心’而定的价格。为此,这就决定了她们在性交易之中所具备的价值。”[6]伊丽佳蕾在高度关注女性生活实践和社会冲突现实的同时,也自觉反思反省已有思想的矛盾和缺陷,在一年一本的著作出版中积极回应与探索。经过客观冷静的透彻思考,借助后现代主义理论与方法,终于在20世纪下半叶提出女性主义的新判断,即在“尊重性别差异”中追求两性和谐与女性解放。她在《民主始于二者间》著作中指出,将两性完全对立,既不利于女性独立自主,也不利于两性社会和谐;真正的性别平等并非要抹杀两性本质区别,而应在尊重彼此性别特点基础上建构身份、地位平等的和谐社会。她反思到,人为地对两性之间自然的、客观的、不可辩驳的本质差异否定本身就具备不道德的特征,如果我们忽略性别差异的事实,继续寻找一种无性别或中性化的表达,必将重回男权逻辑体系的控制。为此,她呼吁:“忠实于自己的性别,这打开了另一条可能的成长道路:成为女人,成为男人,或共同成长。如果说男人和女人的精气具有不同的特点,如果说它们和声音、颜色等事物的关系上有区别,他们就可能互相解释这种多样性,男人和女人就可能互为师徒。忠实于自己的他和她,他们能传递一种特殊的精气,以及各自的修养方法。”[7]82可以说“差异论”适得其时,顺应了生活实践和女性主义新要求,解答了两性二元对立如何化解以及往哪里去的紧要问题。令人起敬的是,“差异论”的提出意味着对以往理论的否定、修正和完善,伊丽佳蕾做到了这一点且做得自觉、准确和超前,她由此被誉为法国女性主义理论的“新神圣三位一体”,成为第三波女性主义领军人物。
女性主义第三波的共同特征就是反单一主体、反二元对立以及反普遍性原则,而“差异论”处于聚焦位置,由此引发诸多代表时代水平的新观点、新论说,形成第三波的本质特点和理论特征。作为“新神圣三位一体”之一的克里斯蒂娃指出,人际交往应“超越狭隘的两性关系,在更广阔、更深刻的人类社会文化视野中,探索政治与文化的根本性质即原初根源”[8];埃莱娜·西苏则利用“白色墨水书写”打破两性二元对立封闭传统,反对将事物归结为“男性的”或“女性的”,因为“这类术语本身也会把我们限制在一种二元逻辑之中,限制在‘男女两性对立的传统观念之中’。”[9]女性主义第三波并不限于欧洲,在美国也涌现其代表人物,如朱迪斯·巴特勒明确反对普遍性语境范畴,批评对性属一成不变的概念界定,强调社会性别身份的相对而生;卡罗尔·吉利根集中探讨男性与女性之间存在的正义与关怀的道德模式差异,论证两种伦理道德在社会生活中的互补共存。从整个第三波看来,“性别差异是人类最基本的差异,只有尊重性别差异,才能尊重其他的差异:种族、民族、宗教、阶级等。”[10]87尊重差异是科学认知和实现性别平等的前提,女性也只有在与男性彼此尊重中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这已成为一种普遍共识。
二 “差异论”的实质内涵
把“差异”提升至两性依存互补层次来思考与阐述,始于伊丽佳蕾的《民主始于二者间》一书。在这部代表作以及紧随其后的著作论文中,她重新论说性别差异,阐发了不同于以往的系统观点,展现出诸多新特点、新指向。概括起来主要包括:差异本身并不等同于对立或排斥,它只是表征两性间无处不在的不同层次和方面的区别或不同,也是两性多样性的同义语表达;差异的形成有其社会、制度及文化根源,男权制也确曾夸大性别差异为自己辩护,但差异的自然生理基础是客观的、最初的,不可完全否认或消除;差异并不必然与性剥削、性束缚、性压迫相联结,却可以成为性别优势、两性互补的基础或条件,成为世界丰富多彩之源;差异的相对性显而易见,在许多领域和条件下它是最不可通约的;社会、制度及文化对差异的影响是巨大的也是历史具体的,其负面后果的消除或缩小也要经历一个过程,如此等等。伊丽佳蕾不是首次提出“差异论”的学者,但却是对“差异论”阐述得最全面、最深入、最有创见者,成为其“理论体系的核心关键词之一”[11]95,这奠定了其理论在第三波思潮中的显著地位。
按照伊丽佳蕾的阐述,差异的实质内涵主要有四个层次。首先,生理的差异。作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伊丽佳蕾痛批弗洛伊德的生理性别决定论,同时肯定生理解剖学意义上的差异,指出“差异是存在的,毫无必要去凭空创造。”[7]96在她看来,没有生理差异的两性关系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我们没有区别,如何相互施与、彼此照应?”[7]15正是有了性别差异,才有了子嗣的繁衍和社会的发展。那些否定性别差异,将自己作为男性一样的存在违背了社会伦理规范。她否定第二波的“无性别论”或“中性主义”,特别提醒“记住继续生活和创造世界是我们的任务。但是,只有通过把世界两半的努力结合起来才能完成这一任务,这两半就是男人和女人。”[12]431她深入解读生理差异对于女性气质及特征的影响,唯物地阐释生理差异与经济、政治、文化乃至种族的深刻关系:“人类社会由男性和女性构成,性别上的差异是客观自然的、不可违背的。如果将性别差异看作是种族差异的次要问题,那只能说我们见树不见林。这同样适用于宗教、经济和政治问题与性别问题重要性的比较中。正视性别差异才能对社会上普遍存在的问题找到解决办法。”[13]。其次,社会的差异。包括社会角色、分工、权利和政治及法律地位等差异,主要由社会历史原因造成,但自然生理原因也时时起作用。反思女性主义从批判弗洛伊德生理性别决定论陷入社会性别决定论,她有力地指出:“自从第一次接触作为他者的父母(尤其母亲)的身体,我的身体就被某种意识占据了。这种关系不是中性的,而是有性别的。”[7]47正是两性间的自然生理差异,才或多或少决定了有差异的社会角色以及分工等等,而社会发展正需要男性之为男性、女性之为女性所创造的那些价值。她明确指出,社会制度扭曲的性别差异是最不合理的差异,应当通过持续而彻底的社会变革来改变;即是说女性在社会历史中失去了性别平等权利,而随着社会历史的进步就应不断恢复这种权利,就像女性已经获得的教育、就业、参政等权利一样。其三,主体的差异。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是最不可通约的差异,而肯定差异的主体才是真实的主体,作为“他者的主体”才是“真正的主体”。她强调:“男人和妇女必须发展他们自己作为男性和女性的独立身份,发展为真正具有创造性的、没有剥削的两性之间的互相作用提供基础的身份。”[12]427她承认:“我因此首先批判传统,这一传统并不认可两个不同主体的存在,也没有对主体间的伦理关系给予足够的关注”[14]117。动摇和否定男性单一主体,在尊重差异基础上确立两性主体,建构具有差异的主体间“伦理关系”,这是她终生为之努力的。也就是说,男性主体与女性主体只存在大小强弱的差别,而不存在身份高低和主体贵贱之分,漠视女性主体是历史及现实迷误,需从根本上予以更正。最后,性别文化的差异。她认为,“道德的标准在不同文化中有所不同,我们往往通过这些标准实现同自己(而不是同他者)的对话。要想建立伦理关系,我们需要尊重他者的世界,也同时尊重我们的世界。”[14]102性别文化的差异形成于性别生理心理、社会地位权利、性别主体意识等方面的差异,在这一基础上,她论述女性文化的价值基础、自觉意识、思维特征、话语体系、言说方式等,在与男性文化的相生相映中展现女性文化的多彩特点特色,勾画其丰满充实的体系轮廓。她进一步指出,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男性都代表着重理性、重逻辑、充满阳刚的阳性文化,女性则代表着重情感、重分享、充满阴柔的阴性文化,甚至在颜色、声音、温度等方面也表现出不同差异,这既是性别文化的正当前提,又是性别文化差异的内在依据。现实的男性文化强大与女性文化微弱,这与以往男权制统治下的男性文化霸权直接相关;而要实现性别文化平等,必须尊重多彩的性别文化差异,在剔除男性文化霸权中确证和建构女性文化。总之,伊丽佳蕾有关差异的阐发和探讨,奠定了女性主义第三波的核心理论,推动了性别关系超越“二元对立”走向“和谐”的重要转向。
在理论探求与重构基础上,伊丽佳蕾对女性主义前景充满自信,畅想尊重差异走向和谐的美好设想。她描绘两性自主平等:“让你保持你,我保持我,永远不将他者降低到仅仅是一种意义。我的意义,我们要始终相互倾听,以便保持各自的独立。”[10]97她设想两性携手共进:“二人行才能创造历史,才能在缺乏或没有统治的情况下,在分享精气的欢欣中,在共同创造快乐的过程中,培养人性。”[7]86她赞誉两性主体追求:“作为两个主体,要求两个人相互协助去生存、去发现、去培养幸福,去关照我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因为差异在生殖中的作用,因为它是人类生产和繁殖的手段,而且也是为了获得幸福并使之枝繁叶茂。”[10]99她憧憬女性美好未来:“我将作为自己而出生,既不在母亲的被界定过的子宫里,也不在父亲的话语体系中,我拥有自己的生命,生存在自由自在的文化中,对美好世界的认识更加自在、深刻、明确。”[15]无论此设想可在多大程度实现或已实现了多少,但相比女性主义第二波的“男人是敌人”及其导致的尖锐“二元对立”,无疑是顺应趋势的巨大进步。从进步的眼光看,尊重差异的两性和谐必定越来越近而非越来越远,在“男权已废”且“女权已死”的当今,“性别正义”“差异神圣”已成为共识,两性相辅相成、相映生辉绝非遥不可及。
三 “差异论”展开与“和谐”路径探寻
伊丽佳蕾是一位长寿学者和实践探求者,随着“差异论”的丰富展开,“和谐”路径探寻也在延伸。她的可贵和执着之处在于,始终关注政治及法律制度的变革,以此保障女性基本权利与两性和谐,虽遭碰壁而不悔。她揭示实现两性和谐“不仅意味着重组(至少)两种性别间的社会经济关系,还需要整体重组象征秩序及社会机制”[16]207;她主张将性别权利提升至公民权范畴,以立法和制定规章形式予以固定。她论证“成长于社会中的女性自然应该获得公民身份,那些对生理决定性别还是社会影响性别的争论都忽略了这样的事实。女性作为公民应同男性公民一样以公民主体身份享有决定自我生活方式、掌控自己身体欲望和思维方式的权利。”[17]立足于相对平等及要求,她又指明:“女性主义未来目标将不再是争取与男性趋同,不再是获得与男性相同的权力,也不再是争取运用男性概念框架及价值体系的权力”[16]219;而是要变革制度中性别歧视的内容,在尊重差异中保障女性正当权利,促进女性主体全面建构。她认为“在欧洲,重新定义个人权利是宪法层面必须完成的任务。”“我们必须思考出一种新形式的公民身份,既保证更广大社区的建设,也容纳不同文化、种族和传统的个体。”[10]107她为欧盟起草的《公民行为准则草案》贯穿了两个目的,一为确保欧盟范围内多文化、多种族、多国家的公民身份提出新要求和新建议,二为分属不同性别、不同历史、不同文化生长环境、不同政治视野、不同语言、不同国家的男人和女人制定共同分担的政治责任与义务。当然,她毕竟属于后现代主义者,其大量论述都以后现代目光来感知、思索和阐发,由此探寻走向和谐之路。
尊重差异,走向和谐,离不开男性的自我更新及责任担承。“男权制”社会已经延续了几千年,而在新的性别关系中,男性首先应抛弃旧传统、旧习惯,变革过时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在自我更新中回到男性主体,废除“男权”身份,尊重差异与女性和谐共处,建构新的两性和谐伦理。男性的自我更新既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又是由客观自然的性别差异所决定,还是所有男性必须担承的“补偿性”责任。伊丽佳蕾认为,男性应该开始思考并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主体中,用他们自己而不是吞噬他者的方式参与世界的建设;男性和女性构成了人类的性别两极,也同样需要承担不同的社会责任,这样才能保证人类的繁衍和社会的进步。同时,她尖锐地指出:“不尊重女性祖先的男人是不文明的,把孩子和处女视为自己财产的男人也是不文明的。”[10]296她提醒男性:要“回归我,回归你。远离占有的痛苦,异己的渗透。不去占有无法占有的东西,不要忘记空气,不要忘记存在,就如同我们之间的呼吸。”[7]17尤其从现实角度看,男性作为社会政治生活的主导者,掌控着社会权力和政治工具,两性平等的实现更多取决于男性,需要男性担承更大责任。在走向和谐过程中,男性应捧出爱心,以爱的话语和行为接近对方,把对方视为平等的人。通过爱,有差异的主体才能彼此分享、彼此尊重,建构起和谐共存的世界。在家庭关系的主体建构上,男性也应做出切实努力,明白女性配偶“是我对你有爱,而不是我爱你”[7]30,剔除男权传统意识、等级关系观念和性别歧视习惯,在家庭分工与共担责任基础上,认可、支持与欣赏女性主体地位,为女性自立自强营造氛围。应当说两性和谐的实现,男性的自我更新及责任担承绝不可缺位,且应是出自内心的、自觉自愿和见诸行动的。
尊重差异,走向和谐,女性性别优势的发挥与倡扬尤为重要。按照“差异论”,女性解放、性别平等、两性和谐并不否定性别优势,反而更需发挥与倡扬这种优势;只有在尊重差异、“各美其美”、优势互补中,两性和谐的新层次、新境界才可以达到。伊丽佳蕾认为,女性性别优势源于女性生理心理、社会角色、性别文化的长期发展积淀,加之后天的自我完善与进取,此种优势便会充分显现并发挥作用。如女性的感性、阴柔、细腻等生理心理特征,决定女性在心理学、艺术、教育、诗性语言等领域更易展示天资与才能,冲破男权制观念、制度和行为习惯的束缚,许多女性会和杰出男性一样做出骄人成就。她由此赞扬两类杰出女性,即“在历史上做出成就”的女性和“为女性解放做出贡献”的女性[10]89,她们都为发挥与倡扬女性性别优势树立了典范。而她本人既是此种优势的阐释者又是践行者,如她倡导的“女人腔”式“女性话语”,把女性主义思想与“诗性言说”、“女性修辞”、“女性书写”熔于一炉,开创了以女性话语表达学术思想的新方式,留下大量精彩的演讲和著述。发挥与倡扬女性性别优势,不仅彰显提升女性主体地位价值,同时创造两性和谐前提条件,促进迈向两性和谐新境界。为达此目的,她关注性别教育的开展,在法国利用做“差异的公民教育”项目顾问的便利条件,从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分析等方面调动资源帮助性别教育的实施,取得了良好成效。尤其是,她着眼社会政治和谐走向,揭示女性博爱、包容、分享等气质特征的社会政治价值,指出母性身份在自然意义上代表了生命起源,而在社会政治意义上代表了宽容和谐,这顺应了社会和谐发展的趋势。以女性认知和改变世界的方式影响社会政治,利于化解人们面临的种种纷扰、难题和冲突,帮助人类走出自我中心、自我膨胀、自我否定的现实困境。她还回溯母系社会就已存在的“女性律法”[10]90,认为其蕴含的女性阴柔和谐特质在今天值得充分肯定并汲取为社会政治理念和价值,弥补或改变政治系统日益暴露的缺陷或弊端。她为此鼓励更多女性参与政治,进入体制担当政治责任和实现政治志向,像一些女政治家那样影响社会政治进程,在提高女性地位中引领两性和谐共进。
尊重差异,走向和谐,更需提升女性主体性及自觉意识。随着女性主义第三波的兴起,女性主体逐渐确立,但女性主体性及自觉意识还不强,这不利于建构“两个主体”平等关系,也不利于提升两性和谐。伊丽佳蕾为此强调“女性身份”,即“所谓的‘以女性身份说话’,并不强调讲话的形式,而注重讲话者必须拥有主体性,是以女人的身份讲话,这一身份区别于男性主体,也必须得到男性尊重。”[11]91提升女性主体性需提升女性自觉意识,这是女性文化建构的深层追求。首先是自主意识,即在自我觉醒中摆脱男权制束缚和女权至上影响,达到“我就是我”而非“‘他者’客体”的主体自觉。其中“要明确的是:人们不仅要主张性别权利和公民权利,还要主张社会责任”[11]95,即在自主思维和行动、打开私人生活与公共活动最大空间的同时,要为自己言行负起责任,这是自主的应有之义。其次是自信意识,即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知自豪。女性不该强调自身对应于男性主体的匮乏、缺陷、模仿和反面而不断重复/阐释话语,而应相信自我的充实、优长、独立和理性,相信自身性别优势和自立根据。忠于自己的性别,女人必须爱女人,这是自我肯定、自我确立、自我实现的内在要求;“女人如果不能自爱,也就不能再爱或欲求另一个男人”[10]288,自信及气质魅力便无从谈起。再次是自强意识,即“做更好的自己”的理性自觉。做更好的自己需立足于性别差异和性别优势,发挥潜能和才干成就更大业绩,获得另一主体及社会首肯赞赏。按照“差异论”,女性自强并非抹杀性别差异而走向“中性”或“男性”,丢失性别的“女强人”与其说是女性的骄傲,不如说是女性优势的削弱,难于促成两性和谐。女性主体性及自觉意识的提升,有赖于有效的学习思考与自我更新,而进入人文领域的专门思考探索则更为有效。为此她鼓励女性:“以女性的身份介入以男性为特征的哲学传统,通过着重揭示迄今为止哲学上未能包容的部分,来重新定义哲学的视域”[10]6;搞清楚“主体和话语、主体和世界、主体和宇宙、微观宇宙和宏观宇宙之间的关系,重新阐释所有关系”[10]10。这样在尊重差异走向和谐中,主体性及自觉意识才会更强。
四 结语
伊丽佳蕾的女性主义并未止步于两性和谐,她还把眼光投向全球人类,倡导有差异的民族间、种族间、宗教间、阶级间、国家间的和谐相处,践行更宏大范围的“二人行”伦理。她认定对其它差异的尊重源于对尊重性别差异的鼓励,同时两性间、两个主体间的积极相处模式,能够推及多元文化背景下不同种族、地区和国家的和谐相处。她力主以更宽广胸怀包容不同背景的文化,“学会同他人相处,同我们传统之外的他人相处,可以激励我们进入全球的共生状态,这是我们这一时代的挑战之一。在我们的传统内部为他人开辟空间,为不同于我们的世界开辟空间,是多元文化首要而艰巨的举措。”[10]108
伊丽佳蕾预言,随着全球化进程,多元文化的交往将更加密切,这要求人们带着爱和尊重走近他人,理解他人与我们之间同样存在的差异属性,摒除有损于国家之间、种族之间、人与人之间甚至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伦理障碍。这样我们在同任何他者相遇之时,才既不会被互相同化,也不会加深分裂,尊重彼此之间的性别、代际、个性、传统、文化等差异。宽待随处可见的相互之间的关系,全球人类的共生共存与可持续发展会真正到来,两性世界的和谐同行会普遍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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