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音色刻画音乐主题形象——以交响组曲《舍赫拉查达》第三乐章为例

郝 婧 一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是19世纪的俄罗斯著名作曲家，同时也是“强力五人团”的主要成员。他在音乐创作上取得的重大成就与他童年的成长经历及丰富的人生阅历是分不开的：幼时里姆斯基所住的美丽古朴小城保留着传统的民间仪式，流传着俄罗斯的民间歌谣，同时受到家庭音乐氛围的熏陶；成年后曾担任海军军官，受惠于三年海上快船的巡航，遍布四海的足迹使其眼界开阔；之后兼任军乐团督察员，使其有机会近距离了解和研究各类乐器。因此，他的作品色彩绚丽、想象力丰富，并且通常具有鲜明的俄罗斯民族特征。

里姆斯基的音乐作品以歌剧和交响乐为主。其中，在交响组曲《舍赫拉查达》中，作曲家对各个乐器音色的运用精彩纷呈、配器的手法灵活多样、描绘的画面惟妙惟肖，因此这交响组曲成为他杰出的代表作品，同时也是俄罗斯乃至整个世界的重要音乐财富。作曲家使用游刃有余的配器手法，细致地描绘出具有异域风情的音乐形象，并且充分发挥各个乐器音色的优点，使每一个音乐形象都深入人心。因此，时至今日《舍赫拉查达》仍然受到各国听众的喜爱，同时也成为了广泛的音乐爱好者与专业音乐学习者研究乐器法与配器法的必要曲目。

交响组曲《舍赫拉查达》取材于经典的文学著作——《天方夜谭》，因此又称《天方夜谭》或《一千零一夜》。整部作品分为四个乐章，在初版时作者按其创作时的音乐构想为每个乐章命名：第一乐章《大海与辛巴德的船》；第二乐章《卡伦德王子的故事》；第三乐章《年轻的王子与公主》及第四乐章《巴格达的节日和辛巴达的船撞上立有青铜骑士的峭壁》。有趣的是，由于作曲家希望听众能不被标题束缚，因而在之后的几次再版中他去掉了这些标题，以便为听者留出更多想象的空间。其中，第三乐章《年轻的王子与公主》旋律轻松优美、音色五彩斑斓、配器精彩纷呈，更是向学习者们展现了大师风采，因此为笔者所偏爱。

本文将从配器角度出发，聚焦于里姆斯基对音乐主题形象的生动刻画，以三个主题为线索对本乐章进行分析。

一、旋律的结构布局

根据穆尔、黑格合著的《交响乐与交响诗的分析图表》来讲①，交响组曲《舍赫拉查达》第三乐章《年轻的王子与公主》为第一回旋曲式曲式。本乐章采用八六拍，是近似于小快板的小行板。作曲家使用了具有浓厚东方异域风情的旋律为我们讲述了王子与公主甜蜜浪漫的爱情故事。乐曲中共包括三个主题：主部主题刻画出深情优雅的王子形象；副部主题展现的是明媚热情的公主形象及公主优雅、轻盈的舞姿；第三个是穿插于整部组曲的舍赫拉查达主题。整个乐章的结构基本可分为四个部分：主部、副部、主部再现及Coda，结合三个主题形象的发展进程，基本图示如下（图1）：

如图所示，主部的旋律音调安排为：王子主题呈示——连接句——王子主题重复——连接句。副部的公主主题分为两个部分进行陈述，具体旋律音调安排为：公主主题I呈示加重复——公主主题II呈示加重复——连接句——公主主题I+II重复——连接句。

图1

主部的再现其旋律音调安排为：王子主题——舍赫拉查达主题闯入——王子主题加舍赫拉查达主题——连接句。本乐章的Coda由两部分构成，旋律形象分别为公主主题和王子主题。

二、主题的结构布局

主部主题塑造的是王子形象，采用旋律加伴奏的织体。为表现王子温文尔雅，旋律线条歌唱性较强。并且在和声织体的衬托下，具有异域风情。王子主题呈示之后，有4小节的连接，使用“拱形”Solo经过句。与王子主题的呈示相比，主题的重复在音区方面有所降低且更为抒情。之后又是4小节的连接，这句连接与呈示部连接句织体相同。

副部公主主题分两部分进行呈示，主题形象的塑造从同音反复的节奏型开始，两小节后公主主题I进入。与王子主题相比，公主主题的旋律使用了更多的附点节奏与、跳音和节奏重音，突出了公主形象的活泼气质，与细腻的王子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由于引入了更为细碎的节奏型与更多的跳音奏法，公主主题II使公主形象变得更具灵气。公主主题的重复与呈示相比，填入了更多的细碎节奏型对旋律进行修饰，情绪上更为高涨，进一步突显出公主热情明媚的个性。

以公主主题为材料的连接之后进入主部再现，王子主题回归。深情的王子主题与热烈的公主主题相互映衬，使两位主人公的形象更为生动。王子主题在呈示的基础上，填入三连音式的下行节奏音型，音域也向上扩展。一段以王子主题材料进行展开的Solo旋律过后，代表舍赫拉查达形象的主题闯入。舍赫拉查达主题的织体简单，仅用旋律加和弦式琶音。随后，舍赫拉查达主题演变为代表其形象的节奏型，铺垫于王子主题再现的背景层。与主部相似的连接句之后，主部再现以王子主题旋律音型和具有公主主题气息的三连音式同音反复节奏型收束。

Coda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使用公主主题，第二部分使用王子主题。与公主主题的呈示相比，由于调性的转变，Coda部分的公主主题音域明显提高，使音乐发展的情绪更加高涨、塑造的形象也更为光辉。Coda第二部分使用温润的王子主题材料，与Coda第一部分的公主主题相互对比、相互映衬，使整个乐章收束于和谐统一。

三、主题的音色布局

本乐章基本使用旋律加伴奏的常规主调音乐织体手法写作而成，但作曲家运用其精湛老道的配器技术成功发掘出各种乐器的音色优势，将每组乐器都充分调动起来，使音乐的横向线条更为流动，同时还获得了新奇、细腻而又多姿多彩的音响效果。

接下来笔者将从主题形象角度入手，按照旋律发展的进程对本乐章的音色布局与配器手法进行分析。

（一）王子主题

如图2所示，代表王子形象的主部主题由弦乐演奏，使用VI.I+VI.II同度奏的手法。连接句穿插木管音色，由Cl.奏出“拱形”Solo经过句。在王子主题的重复中，旋律使用弦乐与木管的混合音色同度奏。第一部分的重复由Vc.+Ob.一同演奏旋律，在第二部分的重复中，除了Vc.从始至终演奏旋律以外，木管组演奏旋律的乐器从C-ingl.开始，然后转入Cl.，最后由C-ingl.+Fag.一齐奏出。接下来的连接句织体与呈示部类似，由Fl.演奏经过句。

图2

音乐伊始，作曲家运用统一音色的手法陈述主部主题，旋律与伴奏均由弦乐组奏出。VI.I+VI.II被安排运用同度奏的手法以弱的力度与较为细碎且丰富的节奏型奏出了主部主题。作曲家在这里标注要使用发音柔美的D弦进行演奏，以便刻画出细腻且带有异域风情的王子形象。由于是刚开篇，作曲家只安排弦乐组的统一音色同时承担了旋律与伴奏的任务。为了使旋律更为突出，VI.I+VI.II进行同度奏以便增强音响浓度，同时使用多种配器手段使旋律与伴奏声部主次分明。

谱例1

主部主题第二句的旋律延续了第一句的风格，节奏也依旧多样，并继续由弦乐组陈述音乐。随着主题的展开与发展，音调逐渐向下延展至中音区，VI.I+VI.II转换到音色更为深沉厚实的G弦演奏旋律，力度也有所加强，表现出男主人公陷入爱河中细腻的情感与丰富的内心。主部主题最后4小节的连接使用了弦乐组与木管组的对比音色。旋律为Solo经过句，Cl.以轻巧的力度奏出两串一带而过的“拱形”经过句。

王子主题的重复使用混合音色进行。Vc.+Ob.的同度奏使用与之前相同的力度在属调上进行主部主题第一部分的完全重复，Vc.处于它的高音区，Ob.则在低音区。Vc.在类似男高音区清澈明亮的音色与Ob.甜美柔和的音色进行碰撞，使曲调音响更为浓郁，深化了主人公的形象。之后，Vc.持续演奏王子主题的旋律，上方配合以木管乐器的同度奏。木管组旋律的演奏乐器从C.ingl.开始，经过Cl.切换至C.ingl.+Fag.，究其原因是由于旋律音区的不断降低造成的。如此安排不仅使音调具有凹凸感，能够很好的诠释异域风情，同时又不失活泼。重复至结尾处，Vc.转而由更适合演奏激情动人旋律的A弦演奏，结合C.ingl.+Fag.的同度奏，力度也推进到强，更进一步的强化了主题，并为之后大段的过渡奠定了基础。接下来的连接与呈示部的相比，音色布局大致相同，但改用同为柔质的Fl.柔和地奏出“拱形”经过句。

（二）公主主题

带响弦的T-ro.以弱力度奏出欢快的、带有舞蹈性质的节奏型，为奏出活泼的公主形象做好了铺垫。2小节后，表现公主形象的副部主题由Cl.在降B大调上奏出。

图3

谱例2

公主主题I使用对比音色进行呈现。在T-ro的节奏型背景上，音色明朗丰满的Cl.奏公主主题。弦乐以极弱的力度奏出点状低音线条为其伴奏，更加突出了公主主题的热情活泼及其优美灵动的舞姿。紧接着由Cl.重复公主主题I，并使用Fl.II在上方对音调进行八度强化。

公主主题II开始于g小调，由使用弱音器的VI.I+VI.II进行同度奏，弱音器的运用赋予旋律一种朦胧美。之后，旋律转入c小调，交由木管组的Fl.+Ob.八度奏，与之前的弦乐旋律音色形成鲜明对比：弦乐组的音色本身自带延续性，而木管组的音色并没有这一特质，因此这里由两部木管乐器演奏，以增强声音的歌唱性。接下来是4小节使用统一音色的连接，旋律使用取掉弱音器的VI.I+Vc.八度奏。处于高音区的Vc.演奏出的旋律具有很强的张力，为求得音色的平衡，使用分部的手法。

公主主题的重复是本乐章首次使用乐队全奏的段落，但这里的全奏只是带来了更为浓郁的音响、五光十色的音色及繁复的织体，并没有将音乐直接推向高点。开始旋律由Picc.+Cl.进行三层八度奏。高音区Picc.的加入使音调更为清晰明亮，同时把音乐场面衬托得更为轻松活泼。

副部主题第二部分的重复，旋律从弦乐组开始：由VI.I+Vc.进行八度奏。VI.I与Vc均处于高音区，彰显出旋律的歌唱性与极大的张力。随后旋律转为木管音色，由Picc.+Fl.I+Ob.+Cl.I的多层八度将旋律再次重复演奏。这段旋律使用更多的细碎节奏与调音，伴奏层也相应变化从而使木管演奏得旋律具有更为轻快活泼的节奏线条，使之与弦乐旋律的歌唱性线条形成鲜明对比。

纵观整个副部的旋律线条，由Cl.奏出公主形象的旋律以后，接下来几乎每一次的主题都是代表温文尔雅王子形象的弦乐组与代表活泼可爱公主形象的木管组轮番奏出，与它们相应的伴奏风格也交替出现，展现出男女主人公缠绵对话的场景。

（三）王子主题再现（主部再现）

主部再现的第一部分仍使用弦乐组的统一音色。与呈示部相比，旋律由原来VI.I+VI.II的同度奏改为八度奏，加强了旋律线条的紧张度。

图4

主部再现的扩展首先由弦乐以统一音色进行演奏，开始于主部主题的第二部分的重复。这是一次不完整的重复，具有激情动人效果的Vc.高音区对旋律的节奏进行了加花。副旋律是主部中极具代表性的“拱形”Solo经过句，由VI.I+VI.II八度奏完成。之后使用对比音色，由Ob.接过旋律继续演奏，以主部主题第二部分的旋律为材料进行一连串三连音的下行音型。

在已经铺垫好的静的氛围中，代表舍赫拉查达形象的主题由VI.Solo奏出。旋律的节奏音型以三连音为主，加之Arpa.在其最好的音区奏出华丽的琶音，描绘出这位聪慧的“讲故事的人”正在娓娓道来的画面。富有诗意的旋律与简单却极有效果的伴奏音色使听众侧耳聆听，不禁陶醉其中。

谱例3

VI.继续Solo，旋律逐渐演变成使用飘弓的同和弦琶音音型，前景逐渐转为背景。Ob.重新接过旋律，继续演奏主部主题第二部分的再现，后由于音区的降低，很自然地衔接于C.ingl.继续演奏。在VI.Solo的背景上，主部主题使用同一音色进行再现，使听众能够从音色上明显区分出舍赫拉查达与故事主人公的形象。随后VI.接过C.ingl.，由舍赫拉查达节奏音型转至演奏主部主题的旋律。处于高音区的VI.将旋律推至一个高点，紧接着乐队以混合音色的方式以很强的力度，一鼓作气奏出了全曲的最高潮。

旋律高潮收束之后，以VI.继续Solo舍赫拉查达形象的伴奏音型开始，进入连接。在VI.Solo的背景上，Fl.+Cl.八度演奏主部主题中代表性的经过句。Arpa.第一次使用滑奏伴随木管组的经过句一起演奏，使经过句听起来更加的顺滑、轻盈。“讲故事的人”继续为听者展示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

主部再现段最后是8小节的补充句，圆润甜美的Cor.演奏王子主题，并以VI.I和Fl.进行主题节奏音型的填充，最后收束于Tub.奏出的公主主题节奏型。

（四）尾声

本乐章的Coda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公主主题的再现，旋律线条中加入更多地细碎节奏音型以突显公主活泼可爱的形象特点，音响方面从使用混合音色开始。公主主题在副以木管音色呈示，之后的发展都由木管组与弦乐组轮流演奏，从而在音色上形成对比。而在Coda中，公主主题的再现则由弦乐组VI.I+VI.II的八度奏与木管组Fl.+Cl.的八度奏相结合，形成多层八度奏的混合音色。如此，将弦乐演奏旋律的富有张力、歌唱性的音色与木管组特有的明亮、甜美气质很好的糅合在一起，加强音响浓郁的同时又使音乐情绪更为高涨。

之后，弦乐+木管的混合音色改为弦乐组的统一音色演奏：VI.I+VI.II的八度奏继续进行，同时加入Vc.。Vc.处于极富激情的高音区，为VI.I+VI.II演奏的公主主题进行润色。随着旋律音区的下降，三部弦乐皆转入D弦演奏。特别是Vl.的音色，由之前的透明清亮转入柔和甜美，结合Vc.的优雅如歌，配合泛音音色的使用，将音响逐渐暗淡，情绪趋于平缓，为王子主题的再现起到音色上的过渡作用。

Coda第二部分使用王子主题的材料，乐曲运用VI.I+VI.II中音区的同度奏进行收束，同时力度有所减弱。最后，全曲结束在木管组对于主题材料一系列下行节奏音型。

图5

三、结语

纵观整个乐章，王子主题以弦乐组音色为形象代表。主部从纯音色的同度奏到弦乐加木管混合音色的同度奏，对比穿插木管组柔质乐器的经过句，在弦乐音色的基础上点缀以木管音色作对比，使王子形成统一音色形象的同时又有了新鲜的音色对比。再现部王子主题的重复仍运用以弦乐音色为主的音色布局，使深沉的王子形象得到音色上的统一。但再现部的王子主题主要以统一音色或混合音色的八度奏、多层八度走为主。在维护音色形象统一的前提下，旋律更有张力，从而使主题得到进一步发展与升华。

公主主题以木管组音色为形象代表。公主的形象气质展现为：热情、活力且带有舞蹈因素。木管组音色柔和、明亮、发音甜美，正与公主形象相吻合。在以公主形象为主导的副部，公主主题先由木管纯音色奏出，接着转入木管音色八度奏。随后公主主题以木管与弦乐音色轮流呈现、交替进行，由于独奏——八度奏——多层八度奏的音响浓度发展，突显出公主活泼俏皮的特质。

比对王子主题与公主主题的音色布局可知：由统一音色到混合音色；由同度奏到八度奏再到多层八度奏，不论是王子主题还是公主主题，从呈示到发展，音响音色均有愈来愈浓郁的趋势。如此，王子形象与公主形象在音色鲜明对比的同时，使主题的发展符合逻辑，形成协和的对比与统一，从而不断推动音乐的进展。

本乐章中始终贯穿王子主题与公主的主题，并在音乐发展中巧妙地引入美丽聪慧的舍赫拉查达形象主题。以弦乐音色为基础展现的王子形象，巧妙地运用弦乐组抒情、如歌、富有感情的音色，展现出王子细腻的内心、丰富的情感与温文尔雅的气质。以木管为主奏音色的公主主题则依靠木管组清澈、明亮、富有活力的音色刻画出主人公热情、活泼又灵动的性格。

在这里，作曲家充分发掘各种乐器音色的潜能，运用极具感染力的旋律、充满异域风情的和声、丰富的织体及老道的配器手法为我们展开了一副王子与公主甜蜜爱情的音乐的画卷。最大限度地刻画出完美的音乐形象，并使得生动的音乐形象深入人心。因此，时至今日这部作品仍然为广大听众所喜爱，并活跃于世界各地的舞台。

注释：

① 选自许勇三《西方交响音乐发展纲要》（人民音乐出版社，2006年10月版）附【美】穆尔、黑格合著：《交响乐与交响诗的分析图表》247页，“第三章：G大调；小行板，近乎小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