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中的死亡意识
2018-03-14郭振华
郭振华
内容摘要:死亡是人类无法回避的事情,借助于文学作为表达的载体,文学家对于人类的死亡情结、死亡意象、死亡悲剧展开了淋漓尽致的描绘。本文拟从死亡情结、死亡意象、死亡悲剧维度对文学创作中的死亡意识进行梳理。
关键词:文学创作 死亡意识 死亡情结 死亡意象 死亡悲剧
生死问题,一直是文学作品所反映和表现的主题。直面死亡、认同死亡乃至超越死亡,本质上就是对生的关注和热爱。在中外文学史上,死亡一直就是作家思考的问题。
一.永恒不灭的死亡情结
远古时代,社会生产力落后,人的思维也处于混沌状态,物我浑然一体。对大自然的各种现象,对万事万物的死亡现象都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只是以为是上天借助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这样,鬼神概念便进入到了人的原始思维中,对大自然的这种恐惧也就积淀成一种集体无意识并延续下来。“对原始人的思维来说,要想象‘自然死亡实际是不可能的。须知这是一个和其他观念毫无共同之处的独特的观念。”在原始人哪里,死亡只具有偶然的性质,死亡不是生命的绝对终结。这是原始人对死亡的认识,在他们看来,死亡的确是一种客观存在。于是,“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人类,成为人类挥之不去的烦扰。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类对自然现象有了科学的解释,对事物的兴衰更替、对人类自身的生老病死等生理规律也有了正确的认识,但人类思维中的鬼神观念,对死亡恐惧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却一直沿袭了下来。由于文学的那种能满足人的自我观照,自我宣泄、自我实现的心理需求的作用,由于死亡边缘性,死亡也就成了文学创作的一大母题。通过对死亡的描绘,人们可以反观自身,从中得到一种对生的慰藉和快乐。这便是蕴藏在创作者身上的“死亡情结”的症结所在,对青春、时间流逝的咏叹,功未成名未就所产生的失落感、家国衰落败亡的忧虑等是“死亡情结”的具体体现。
“时间是生命的存在表式,人类对时间的感受与哀叹本质上源于死亡。”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面对浩荡流水时就曾感叹过“逝者如斯夫”,曹操也曾写下“神龟虽寿,犹有竞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诗篇。陈子昂更是将古人对逝去岁月的感受与哀叹推向了制高点。因此,无论是对逝去岁月的沉痛惋惜,还是对此在岁月的无声无息,抑或是对未来岁月的无限憧憬,都体现了诗人们对生的留恋和珍惜,亦即对死的拒斥和恐惧。故诗人们总想抓住时间这一稻草,甚至希望时间能够停滞不前。“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的目的只有一个,使自己在生命的有限时间里发挥最大潜能,这样面对死亡时,也就坦然、无愧于此生了。诚如塞涅卡所说:“拨给我们的时间太短暂,而且又以令人发晕的速度迅速飞逝,结果当我们刚刚开始生活时,除极少数外全都精疲力竭。”因此,人生的短暂和岁月的无情更加重了诗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感,加快了他们追求完美婚姻和功名事业的速度。
二.物化的死亡意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对人生短暂而功名未就的感慨与无奈,大有日薄西山、老之将至的恐惧感。“‘黄昏是生命的流逝感。作为昼与夜的临界点,黄昏暗示着某种消逝与失却,呼应着日月不掩、时不我待、草木凋零、美人迟暮……种种非人格化的自然规律所引起的一系列复杂的心理联想过程,使关注存在、思考终极的哲人产生心灵的阵痛。”因而,屈原面对腐败的昏君与腐朽的政治,倍感按自己的意愿生存下去的艰难,发出了被毁灭的悲叹:“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弥节兮”。事实上,夕阳、黄昏这些隐寓着死亡的相对固定的意象,呈现的是因时间推移的动态意象形态,传达的是诗人对生命时间性的感受。夕阳、黄昏是一种边缘状态,在它们之后,人将会坠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那是死亡情境的象征,那是人类的一种无奈选择。因此,夕阳、黄昏这些意象富有浓厚的悲剧色彩。
作为物象化的死亡意象所呈现的,除了上述所说的夕阳、黄昏等外,还有蝶、蛇、狐、坟等意象。继庄周化蝶的神秘故事之后,蝴蝶便作为鬼魂的显化呈现在世人的心目中,如宋人州密所说“杨明之娶江氏少女,连岁得死。明之客死之明日,有蝴蝶大如掌,徊翔于江氏旁,竟日乃去”。“化蝶”指代死亡就非常自然了。梁祝化蝶双飞一直是千百年来歌颂坚贞爱情的原型。另外,许仙白蛇的人妖恋情又被作为打碎精神枷锁、摆脱封建束缚、追寻自由的爱情典型,至于聊斋志异中众多的狐仙事迹,更是令人叫绝。到了鲁迅那里,他干脆用“坟”来代替“死亡”了。
人生如寄,死生昼夜,生死的界限就在一瞬间。在时间面前,人们表现出更多的是苍凉和无奈,但以物态化的意象来思考死亡,消解了人们精神上的苍凉和无奈,隐喻着对生命永恒意义的追寻。意象所昭示的死亡意识,意味着生命经过超越过程后以物态化的形态显示出精神上的永恒。“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陶潜将死亡视作寻常物,把死亡当做了一道风景。
三.挥之不去的死亡悲剧
“悲剧精神的最根本特质就是敢于直面死亡,从对死亡的观照和参悟中获得生的意志和力量。死亡意识,实质上就是一种特殊形态化了的生命意识,是悲剧的核心和峰巅。死亡意识必须把死亡作为生命个体存在的最本质规定,把死亡引申到个体的生命中进行思考,从而体验、认识死亡从而超越死亡。”
在鲁迅的作品中,阿毛被吃、祥林嫂死在大年夜、夏瑜被杀、小栓病死、孔乙己大约的确死了、子君归家后死去等等,是鲁迅死亡悲剧的具体体现。用生命的毁灭来增强悲剧感是鲁迅“拿来主义”使然。但鲁迅不惜使用曲笔,在夏瑜的坟上凭空添了一个花圈,而对孔乙己却描述为“大约的确死了”。显然,这是受到中国死亡悲剧的影响。在鲁迅直接影响下的女作家萧红,在苦难的人生中体验着生与死的矛盾,探测着人生与世界的深度。她的《生与死》、《呼兰河传》等作品,呈现出一幕幕死亡的图景,生老病死,这是一切生命现象的自然规律,花开花落的生死轮回的悲剧过程,是现实世界的另一种生存方式,透露出深刻的悲剧意味。杜丽娘“梦而死,死而生”的幻想情節,给笼罩着死亡光环的悲剧添上了一条光亮的尾巴。中国大团圆的死亡悲剧对死亡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审美誉为,不敢正视死亡,但却教人思索死亡。这是对人生一种理想透视,由于惧死,便使用曲笔,添尾巴,抑或齐生死都折射出了现实的无奈、生的艰难,比起彻头彻尾的死亡悲剧,在怜悯和恐惧之余,还有丝丝慰藉,对生之义便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在西方,死亡悲剧大多是以人物的彻底毁灭为基本前提的。俄狄浦斯的悲剧,是生命悲剧,是无法逃避上天安排的“恋母弑父”而造成的悲剧,毋宁说是命运在捉弄着人类,不如说是死亡在引导人类。血淋淋的死亡,是命运之神无法主宰的,正视它也就获得了生的主动权。在索福克勒斯的《特刺喀斯少女》中,英雄意识到自己必死的命运,命令自己的儿子架火焚烧自己。总之,死亡构成了希腊悲剧的核心内容。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没有人能在自己的身上体验到死亡。因此说,对于死亡的本真体验是不可亲历的。但死亡的存在却是世界的一种客观真实,是自有人类以来一直驻留在人类头脑中的一种神秘现象并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传承下来。文学,自觉地吸收了这一主题并不倦地探求其本质意义,正如西西弗斯因不能克服石头的重力作用而始终不能把石头推到山顶上那样,可以说,基于“死亡”的特定内涵,创作者最终也难以真实地体验死亡。正是这样明知不可谓而为之的精神,使死亡文学具有超出与探索死亡本身的深刻内涵,使死亡悲剧更具悲剧色彩。读者在观照“死亡”这一文学主题时,也就最大限度地获得了对死亡的超越,进而最大限度地获得了对生的珍视与满足。“存在只有在死亡中显现,因而它也就是在死亡中实现。”生与死、存在与消亡,二者辩证统一,相得益彰,既是对生的超越,也是对死的超越。欣赏文学,观照其中的死亡意识,即便完成了对生命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