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完美的静止中我只能找到悲伤
2018-03-12法人尚论聪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尚论聪
刚果人说,苍蝇叮了一口,世界可能就玩完。事情的开头就是这么简单。——《毒木圣经》
《毒木圣经》是美国当代作家芭芭拉·金索沃的长篇小说,由七部分组成,讲述了美国一家六口迁入非洲大陆刚果共和国里生活的故事。整部作品把个人命运融入到时代变迁中,呈现出波澜壮阔的恢弘史诗意象。文字描写细腻、绮丽,充满了诗性的特质。
整书格局绝不是故事里四姐妹的日常玩乐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在宣扬女性主义或者家庭危机。作者最在意的展现了白人与黑人或是高级文明与低级文明之间相互摩擦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来自于阶级差异,而是来自于一种自觉的反省。
故事主角奥利安娜原是美国佐治亚州的一名家庭主妇,因为丈夫的工作原因,她带着四个女儿随夫来到了非洲刚果一个叫基兰加的村庄。作者芭芭拉以“回文游戏”的方式,让奥利安娜和她的四个女儿蕾切尔、利娅、艾达、露丝·梅以第一人称轮流讲述,多条线索和情节交错跃进,就像将故事装进了一些套娃娃式的容器里,使作品具有不同的维度。
奥利安娜的丈夫从未在作品里正面出现过,他只存在于妻女们的叙述中,但实际上是这部作品“隐形的手”。他就像“撬棍”,开启了一家人的悲剧命运,并且不断“撬动”剧情的发展。因为年轻时参加二战头部遭受枪伤,奥利安娜的丈夫被送回美国治疗,因祸得福地活了下来,他的大部分战友们纷纷死在丛林或集中营。战争的伤痕使他的内心充满了挫败感,暴躁、刚愎自用,完全听不进家人的意见。他不顾妻子的感受,也不考虑女儿们的将来,一意孤行地带着一家人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生日派对,没有漂亮的裙子,更别说像样的栖身之所了,他们只能住在先前离去的传教士留下的一座破烂不堪的棚子里。
刚果以及整个非洲都有其独特的文明系统,美国人的优越感在这里“丢盔卸甲”。这片土地上的丛林、雨水、干旱和毒木等等,都是奥利安娜的丈夫在进入这里生活之前从未了解过的。最可怕的事,他并不打算一点一点融入,而是固执地试图强行楔入当地人的生活,迫使刚果人接受自己的文明理念。他甚至完全置妻女们于不顾,任由她们食不果腹,衣衫褴褛,像小兽一样哀伤。
在奥利安娜看来,男人的法则只有接受和包容。她竭尽全力,几乎用尽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全部想象力,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们的生活。她的世界是建立在丈夫和女儿们的生活上的。就像女儿们说的那样:瞧,母亲,你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
这部作品最大的一个亮点就是叙述手法,在推进情节的同时也展现了叙述者的内在感受。所以作品实际上有两条线,一条线是客观的现实世界,一条线是主观的感受世界,后者如同梦游者吐出的词汇,像诗人的谵语,又像是巫师的语言,破碎幽微,惊心动魄。下面,我们就作品中的每一位叙述者略作介绍。
长女蕾切尔,漂亮,言辞尖刻(也可以说是幽默),被妹妹们称作“选美皇后”,听说要搭飞机去刚果,她立刻就穿上了那件复活节才会穿的绿色亚麻套装。她有着女性特有的观察力和感受力,对刚果人的服装、食物、居室、生活环境都有细致入微的观察,作品通过她的眼睛展现了一个丰富的非洲;
次女利娅和三女艾达是一对双胞胎,利娅拥有正常人的一切,而艾达却是个跛足。利娅对父亲满怀崇拜,尽管父亲曾犯下各种可笑的错误。在她看来,父亲是这样一种人——不管事情变得有多糟糕,他最终总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她跟在父亲后面,亦步亦趋,尽可能获得父亲的赞赏;
三女艾达,因为跛足而自卑,不善于表达,经常被忽视,总是走在所有姐妹们的后面。有一次,她差点被丛林里潜伏的一只狮子吃掉,当她充满恐惧地深夜回到家里时,父母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最后还是从刚果人的口中得知。缘于上述原因,艾达被看做一个傻子。但这并不是事实的真相,艾达拥有超越于姐妹们的学习能力和天赋。她最早掌握了法语,对自己的沉默有另一种心机——在她看来,沉默有许多好处。当你不说话时,其他人就会把你当作聋子和弱智,于是很快就会显露自己的弱点;
露丝·梅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认为自己非常坏。非洲简直就是她的天堂,尽管她曾在这里摔断过胳膊。她养了一只变色龙,还把一只吃毒蛇的留在了屋子里成为朋友。她单纯,明净,无忧无虑,就像这个不幸家庭里的一颗钻石,折射出所有的美好。
奥利安娜的四个女儿都是亲历者,讲述者也是回忆者。
奥利安娜一家人进入刚果生活的年代,经历了刚果共和国的独立进程。刚果人选举出了他们的英雄——卢蒙巴担当政府总理。之后,这位民选的总理又在各种阴谋中被杀害了。在刚果宣布独立之时,奥利安娜一家的朋友昂德当夫妇奉劝他们离开,就连他们的传教联盟也不再支持他们留在基兰加。然而,奥利安娜的丈夫却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留在非洲的奥利安娜一家又经历了干旱、洪水、饥荒和战乱,孩子们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几乎都奉献给了这里,“犹如裙子上的一道褶边,被强行缝缀到了成人生活的前段”。
小女儿露丝·梅被毒蛇咬伤后死去,早早地退出了困苦而无奈的生活;利娅嫁给了少女时代认识的非洲青年阿纳托尔——也是卢蒙巴的追随者。阿纳托尔教会了利娅使用弓箭打猎,利娅也学会了“在头上顶着东西”行走,娴熟的像一个非洲本土女人;蕾切尔定居在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后来嫁给了外交官。1984年曾和利娅、艾达在非洲赤道酒店相聚;而他们的父亲,那个一意孤行的男人,被非洲人烧死在了一座殖民时代的塔楼上。最后,只有艾达和母亲一起逃离了非洲,她们多次经历了死亡的威胁——有一次搭上了一辆当地人载香蕉的汽车,车主曾打算卖掉她们,后来发现香蕉能卖出比她们更好的价钱,就把她们扔在了半路。在逃亡的路上,她们多次被命运掐住脖子,然而最终活了下来。
事实上一家六口人中,只有艾达一个人回归了美国人的生活。她回到了亚特兰大,在医学院交上了神经病学的朋友,成为了一个和正常人没有区别的高挑、漂亮姑娘,她的跛足也完全被医治好了。然而,没有人知道,经历过自卑、饥饿、危险的童年和少女时期,艾达是怎样从“一只丑陋的小兽”蜕变成一个灵魂丰盈的人。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艾达总喜欢故意在公寓里一瘸一拐的走来走去,试图唤回那个非洲的自己。
人不可能超越于自己生活的空间而存在,灵魂也是如此。我们的身上背负着过去生活的影子,包括我们生活过的地方、我们的父母给予的印记。有如艾达所说:“每个几年,甚至现在,我仍然能嗅出非洲的气味。那气味让我想要哀嚎、歌唱、惊雷般地击掌,躺在树下,任由虫子取走我体内的任何一样东西,只要它们觉得有用。我感到无法承受......
同样,母亲奥利安娜的灵魂似乎也留在了非洲。她回到家乡之后,将痛苦和眼泪深藏于心,成为一个失语的女人。当她叙述自己的过往时候,她说:“只要我们依然在前行,我的悲伤就会像游泳者浮于水中的长发,在我身后飘荡开来 母亲的身体能记得自己的宝贝——那柔软肉体上的褶痕,那抵着她鼻子的毛茸茸的头发。每个孩子用不同的方式渴求你的身体和灵魂,但把你压倒的,却是最小的那个。”
最后我们来说说利娅的爱情,是这本书中唯一的亮色。场景是这样切入的,落日用大笔的粉色和橘黄给河流涂上了色彩,凤眼莲像大面积的岛屿一样在潺潺流水中涌动。那个名叫阿纳托尔的非洲青年对她说:“你的病已经好了,你可以离开了,我向你的母亲承诺过,我会看着你平安回家。”
她反问:“你认为家在哪里呢?”
“在你最幸福的地方。”
“那你想让我去哪里?”
“你会幸福的地方。”
母亲带着艾达离去后,是阿纳托尔照顾一直病体支离的利娅,她爱上了这个充满反抗精神的青年,就像固执的父亲一样,她决定留在非洲,并嫁给阿纳托尔。她是这个家族唯一留在刚果,并在这里生根发芽的人。她先后生了四个孩子——四个地道的非洲儿童。她用那些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的名字给孩子们取名,她父亲的名字,她战友的名字,还有英雄的名字
最后,笔者用奥利安娜的话做为结语:活着就要去改变,去获取故事里的那些力量。这是我们这些凡人唯一可以真正庆祝的。尽管,于完美的静止中,我只能找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