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的风景(组章)
2018-03-11王晓华
王晓华
相思白桦林
太阳里有你的目光,月亮里有你的目光。在你注视中翻山越岭,我脚步有多远,你目光就有多长。
我是说,乡思种子埋在心底,梦里就会疯长那片白桦林。树根下埋着出生婴啼和血色胎衣,树干上浓黑眉眼,深邃至年轮。
故乡白桦林,黑眼睛亮晶晶,瞩望天地。走遍天涯海角,总有乡音叩响心扉,风霜雨雪,都在喊你的名字。
我在哪里?心在何方?梦境无边。足迹撒落远方更远处,然后生根开花,并长出酸涩果实。
一层层覆盖,白色的树静默在积雪之上,依然真挚的黑眼睛。
一层层剥落,雪色的冷静凝聚在桦皮之中,依然衷情的黑眼睛。
我带着白桦树的黑眼睛,行走人间,看尽红尘。
冬天看你,风暴在山林里咯血嘶喊。
春天看你,归雁在云朵间缀满诗行。
黑眼睛,点燃黑眼睛,一颗星,点亮满天星。
走进叶子
从一片森林走近一棵樹。
视野越来越广阔,我更热衷于脚下泥土,生根的爱越来越深,枝丫伸展抒情,而年轮无语,只把风霜雨雪沉积心底,以伟岸的姿态,高耸入云。
从一棵树走近一枚叶子。
山林有心,一叶情重。线形起伏是山脊轮廓,网状密布是水系飞流,放在耳边,听风听雨,摆在眼前,山光水影,夹在书中,珍爱一生。
叶子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枝头。看懂了叶子,就参透了人生。春寒中刻骨铭心,秋风里飞扬至极。在叶脉上歌唱,我是大森林的赤诚歌者。
以叶的姿态,收获阳光,把感恩情怀,写进蓝天白云。
水墨山林
铺开一张白纸,就看到北中国,一片雪域。
在心底调色板上,三杯原色,红蓝黄相融,大兴安岭,越冬之树,就是这样,收尽斑驳,抱紧黑色取暖。
我用目光着色,远近高低,近于灰的淡,近于墨的浓。黑白分明中,进退攻守,包涵了所有颜色与机锋。
我无法确定,那只鸟的颜色,这是北方山林越冬鸟,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在清亮的鸣叫中,变幻五彩羽毛。
眨眼间,躁动的白色,一褪再褪。直到那些枯枝败草破纸而出,腐朽阴暗色调,更接近死亡气息。
我的目光在乍暖还寒中,爬上高大乔木,就用睫毛刷蘸着嫩绿,点画落叶松的枝头。还有柳树弯眉,青杨肌肤。
然后,我将一碗浓浓的绿泼出,山林开始涌动,在风里呼号,在雨里倾诉,一条绿色河流,喧嚣葱茏。
眼睛湖回到深处,森林河回到小溪,瘦水凸显的,是山峦肌群。
我已倾尽染缸,飞溅大兴安岭西北坡。大森林所有生命的颜色,招摇如旗帜。
最后是留白处,深埋着谁的骨头,印痕凝血而成。
惜别黄昏
就此作别,晚霞中豪饮。血色光晕从树冠渗出,倾尽最后一杯酒,逆光侧影,和森林一起,隐入黄昏。
一条河匆匆,找不到任何停留的理由。流经远方,润染两岸风景。我是说,千般不舍脚下泥土,依然上路,命中注定,我是一棵迁徙的树。
人挪活,活得坎坷,树挪死,死里求生。人还站着,就能支撑一片天空,树还活着,就能抓牢一方泥土。
走吧,有大森林底蕴,走到哪里,都有豪气干云,浩荡葱茏。黄昏之后,星星点点,我的泪光如音符,挂满夜空。
走了,做一次真正别离,宁愿在异乡酒杯中肝肠寸断,也不做被追迫逃回的卑琐鼠辈。
归途,是一步一拜的朝圣路。
无法言说的美丽
如果没有沉痛的故事,没有过火林兀立暗色碑林,没有亡灵在树巅之上嘶喊,没有那次弥漫世界的五月火灾;
如果不是在大兴安岭密林深处,不是在中国北部根河小城,不是在火灾纪念馆附近,不是在火烧迹地;
那么,我会由衷地赞叹,这满山达紫香真的美丽!
这个五月,早来的暖流,及时的春雨,恰到好处地妆点了季节的时尚,让森林之痛沉默心底,貌似销声匿迹。
站在山岗上,我想赞美,一个故事如堤坝,拦住汹涌的赞美词。那只涅槃的凤凰,在演绎重生的美丽?更丰美的羽毛?更动听的歌吟?
那烈焰的肆虐,那山林的悸动,烟尘中树冠呼号,拦腰摧折的小树,至今把头抵着泥土。年轮的记忆,深入骨髓。
白桦树的眼睛,黑漆漆深不见底,还要多少年风雨,才能清洗一场灾难,沉积的死寂灰烬?
我是幸存者,祭奠心情如十指,抠不动板结的抒情字句。十年前一滴清明雨,至今含在眼里。
五月大兴安岭,最美的达紫香开在火烧迹地。我和落叶松站在一起,面对亡灵滋润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