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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观察

2018-03-08陈朴

网络文学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时代

文/陈朴

自上世纪末,互联网文学进入我国以来,至今已有近二十年的发展历程。从“榕树下”“红袖添香”“白鹿书院”等大型综合类的知名文学网站以及“界限”“诗生活”“诗江湖”等人气颇高的诗歌网站兴起,到奇趣BBS论坛注册鼎盛期,QQ空间日志、说说、群,新浪、搜狐、网易博客、微博泛滥,再到当下最具活力的微信平台和微信群大力普及,互联网文学经过了繁荣、沉寂、突起、全方位辐射的漫长历史进程。其中,诗歌因其短小、精悍、易成、易传播的写作模式,在互联网文学领域一直保持着作者规模和作品数量稳居榜首的位置,从而引起了外界的更多关注和质疑。

从安妮宝贝、慕容雪村、今何在、当年明月到流潋紫、桐华等网络小说家的走红,以及随之带来的小说影视改编、拍摄播放,到部分网络作家得到中国作协的官方认可(凭借《后宫·甄嬛传》成名的吴雪岚(流潋紫)和依靠《步步惊心》知名的任海燕(桐华)2013年加入中国作协),再到网络小说入围2011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曹宗国著《巴山旧事》,原名《巴方舞者》),可以说互联网时代的小说家们抢尽了风头、赢得了市场、占据了粉丝、进入了高收入群体的快车道,实现了遥远的作家富豪梦。而同样趴在电脑和手机前日夜敲打着键盘,为一首好诗彻夜难眠的诗人们,在互联网时代的长途跋涉中经历了怎样高低起伏的内心变化?这就极为需要进行一场认真、有效而全面、深刻的观察,分析形势、把脉问诊、开方抓药、根治顽疾,还诗歌这方净土一个原生态的良好环境。在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破坏日益严重、难以重建和谐、维持平衡的现状中,这一点显得尤为紧迫。

“网络是一种革命性的力量,它的出现使诗歌的写作、发表、传播、评价等均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对旧有的诗歌秩序形成了剧烈冲击,使得诗歌界的整体生态链条被重新审视、组合、再造。”[1]从互联网时代走红的诗人赵丽华、车延高、乌青、许立志到余秀华,显而易见的是这些诗坛“网红”的代表并非就是中国诗歌的顶峰人物,成名背后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诗歌水平的超群出众,而是因为自身诗歌的某种趣味和特点,有自立门派之嫌疑或被网民赐予某种把玩式的戏虐称号(如“梨花体”“羊羔体”)从而引起媒体的热议,成为一个标签或话题,进而进一步成为一段谈论网络诗歌时无法绕过去的历史事件。这些现象是互联网时代诗歌发展进程中出现的必然产物,诗人本身无可厚非,对诗歌繁荣重回上世纪八十年代热、再造大唐能提供一种便利条件,而对于诗歌在全球化语境中缩短与国外差距,诗人潜心修行,为好诗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则颇为有害。即使能借此“一首诗走天下,名扬四海”也不过会最终成为消失的影子,难有“永恒的经典”之态。

一、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的特性

由于载体和媒介的不断刷新,互联网时代的诗歌生态也随之发生了一些明显的改变,突出的表现就是底层诗人的崛起和女性诗歌的扩展。随着经济、工业、金融界改革开放大浪潮的长期推进,文化领域在传统与国际接轨的大背景下,也是紧随其后,不敢怠慢。中国诗人在传统诗学和西方诗学有效融合的道路上经过多年的一路前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如于坚《对一只乌鸦的命名》、欧阳江河《玻璃工厂》等颇具代表性。而互联网时代的急剧降临,迅速以雷霆之势又对这种中西融合的诗学追求造成了新的冲击。“两大身份不同的诗歌群体,打工诗歌和女性诗歌,格外引人注目,与‘草根诗歌'纠缠在一起。”[2]从郑小琼到郭金牛、许强等打工诗人的走红,让我切实看到了“民间有好诗”的切实例证。因为自身内在的生命体验,以及受教育程度的普遍低下,打工诗人的诗歌作品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了本真、纯粹、牢固的诗学品质,打工诗人没有知识分子诗人那种故弄玄虚、雾里看花的狡猾和高深莫测,完全彻底地用生命书写着命运之歌,只求心有所属,不献媚、不倒戈,一心一意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中探寻着缪斯的影子,追求着伟大的梦想,且写出了众多令一些著名诗人、评论家、刊物主编刮目相看的作品。如郑小琼《铁》:“时光之外,铁的锈质隐密生长/白炽灯下,我的青春似萧萧落木/散落似铁屑/片片坠地,满地斑驳/抬头看见,铁,在肉体里生长/仿佛背对我的荔枝林,有风摇拽”。毫无疑问,郑小琼若只是留守在四川乡下老家耕田种地,没有南方工业区长期三点一线式流水线生活体验的话,她眼里的“铁”也就是一堆废铁,就是一把只能挖地的锄头,找不到一丝含金的锋利和暗夜里的一点亮光。

女性诗歌的崛起,更能代表互联网时代诗歌的内在特性。博客时代的女性诗歌,由于载体形式的不同表现和操作功能的日臻完善,若览其全貌可以看出,普遍化的“碎碎念”“小资情调”“卿卿我我”情绪表现强烈,而为了追求诗歌点击率、评论数和博客关注量,一些女诗人贴诗必配美照,且多为露骨、香艳之照,不知低调、沉默的可贵,一味以感官刺激博取一种虚拟世界的自信心和知名度,愚昧不堪,令人担忧、沮丧至极。其用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愿揭穿而已。而且由于性别的差异,一些女性诗人更是不由自主进入到“下半身”写作群体,以“欲望”达到“欲望”,与诗歌正道相悖而行。在经过十余年的发展、转变后,当下女性诗歌经过漫长的积淀、内省和警醒,大多已经脱离了浮躁之态的拉拢和虚荣之心的诱惑,有了沉潜的意识和深挖的意志,疏远了起初博客时代那种媚俗的氛围和娇嫩的状态,在婚姻、家庭、工作的生活现场体验中,根植于大地和内心,写出了可以撑起半边天的深度之作。如横行胭脂《病历》:“我喜欢在医院的院子里荡秋千/我在内心对自己说飞起来 飞起来 像白云一样飞起来/有一天我正荡秋千的时候/9床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他甚至想和我拥抱/他要出院了/他和他的行李和他的疾病都要离开医院了”等作品对于广度、力度的挖掘和处理,均表现出卓越才华和强大气场。

二、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的破坏

“新世纪以来的诗歌,一个突出的现象是其生态系统的空前活跃。”[3]生态系统的空前活跃就像是一片荒废多年的庄稼地重新被开垦了出来一样,土壤肥沃,雨水充沛,但诗歌创作不是种地,活跃的生态系统虽说利于诗歌生产,但并不一定就会出现更多的经典作品。“新诗和读者的距离,这几年虽然有所缩短,但是仍然相当遥远,旧的爱好者相继老去,新一代的爱好者又被以图像为主的新媒体所吸引。这就产生了一个现象,新诗的作者群体几乎和读者群体相等。新诗的经典,并没有因为数量的疯涨,在质量上有显著的提高”。[4]诗歌创作无论到任何时代,最终是要依据文本来说话的,在一个只有数量,没有质量,或数量难以和质量成正比的时代,以“十年磨一剑”的精神和毅力来创作一首好诗,就成为了当下每一位诗人的警钟和底牌。

事物的两面性对于现实人生,直指命脉之处。而互联网在给穿越、玄幻、盗墓小说带来新的生命和活力的同时,对于诗歌作者群体的扩大化和诗歌数量的增长化也无疑造成了助推之势,对于诗歌传播和诗人交流、评判的方式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便利条件。可以说,没有互联网,就没有这么多诗人的出现;没有互联网,一些好诗作品可能很容易就会被太多的平庸诗歌所淹没,沉于大海,或长眠于地下,永无出头之日。比如丁可诗歌《母亲的专列》,这首诗歌发表于《扬子江》诗刊2006年第1期,而在此后十一年的时光中,这首诗并没有引起诗坛足够的关注和重视,2017年初,随着电视剧《人民的名义》热播,这首诗通过荧屏播放再通过网络截屏转发,瞬间广为传播,几乎达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地步,与此同时,诗人的知名度也随之大幅提高。在传播力度发生骤变之外,网络诗歌的草根性表现极为突出。“网络媒介不仅取消了文学的准入证,拆除了文学的门槛,大大降低了把关人的‘门禁权',而且让文学在民间这块广袤而肥沃的土壤上自由生长。写作无须听任何人指令,发表无须看任何人脸色,评论无须揣摩任何人身份、地位与意图,优劣无须忐忑,对错无须惶恐,高低无须纠结,在网络这个自由与平等的虚拟世界,网络文学获得了最难得也是最珍贵的自由感,要知道这可是传统文学奋斗了2000多年都没有得到过的殊荣。在这里,传统文学的枷锁被鼠标击得粉碎,自然空间的限制也被键盘的轻舞飞扬轻轻跨越”。[5]网络文学带来的这种自由化、平等化的诗歌写作交流模式,可谓是具有颠覆性效应的一场诗歌革命。郑小琼、余秀华、张二棍、老井等草根诗人的大量涌现,对于上世纪末新世纪初的诗歌式微、边缘化问题进行了一定的瓦解,使得评论家们对于固有的审视眼光和眼界不得不重新洗牌,以尽量做到与时俱进、客观公正。

在积极作用的背后,负面效应顺势而生,红包写作、稿费写作、奖金写作、采风作业写作、朗诵会写作、投机写作、发表写作等各种心术不正的写作动机在长期的潜伏之后浮出水面,更有玩具式的诗歌写作将诗歌从高雅神圣的殿堂驱逐出来,当作泄愤私欲的工具,变成可以肆意蹂躏、踩踏的尘土,一切以自我精神愉悦为重心,污人耳目,毁人心智。比如垃圾派诗人徐乡愁的诗歌《在荒郊野岭》:“如果你到了荒郊野岭/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怕强盗打劫/怕鬼狐缠身//这时候/你突然在路边发现/一泡热气腾腾的鲜屎/一种安全感便油然而生”。这首诗的诗意看似尚有一些挖掘的可能性,但是故意捣乱、刻意用词的痕迹却无法掩饰,为了彰显诗人自己的诗学立场和身份,欲盖弥彰,不计后果。“网络写作固然便捷,增加了诗坛的平等氛围,但是‘网络诗歌'的自由、低门槛和消费时代的急功近利相互作用,也把它变成了‘鱼龙混杂'的所在,无厘头、快餐化、段子式的拼盘铺天盖地,粗制滥造的‘垃圾'、赝品充斥各个网站,游戏、狂欢的自动化倾向明显。”[6]任何诗人对于诗歌的游戏和不负责任都是对于《诗经》、屈原、“李杜”的亵渎和摧残,理应打入冷宫、令其悔悟。互联网时代诗人的诗歌游戏趋向,暴露出了一些诗人“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腹中空”的真实景象,也对上世纪八十年代诗歌热的良好生态形成了一种原子弹爆炸式的致命性大规模伤害。诗歌生态的严重破坏,不仅会对一些处于萌芽状态的青年诗人造成一定的误导和干扰,也会对一些前辈诗人多年坚守的诗学立场形成强有力的打击,假若诗歌批评家们不闻不问,装聋作哑,或一味袒护、违心发言,若干年后中国诗歌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现象就定会距离不远。

三、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的重建

“新世纪诗歌在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同时,也面临着重重的危机和陷阱,如果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将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7]任何生态要想保持平衡,就必须大力、精心构造出一种全面而崭新的体系,以适应发展的需要,而任何生态无一例外都是破坏容易,重建难。新诗百年以来,虽说各种流派层出不穷,比如非非主义、莽汉主义、卡丘主义等,但本质上都是积极为好诗和诗歌的正统之道不懈努力,寻找新的出发点和突破。互联网时代的诗歌与之前年代的诗歌都不相同,这一新环境下滋生出来的诗歌流毒和病菌都呈现出一种恣意妄为、狂傲自大的形象,演之愈烈的自恋、炒作、谩骂、攻击等弊病四处流行,使得过多的诗人静不下心来、慢不下脚步,俯不下身子,转而投身于喧嚣的论争和名利场的角逐游戏,丧失了诗歌的本真之心、慰藉之心和向善之心。“21世纪以来,诗歌的生态还是得到不少改善。诗歌的关注度,诗歌的覆盖面,诗歌的传播,新诗教材的全面改进,网络诗歌的写作狂欢,民间刊物的发行通畅,社团的此消彼长……凡此种种,说明了诗歌的语境相对宽松,同时诗歌也出现了新的极强的承载功能。[8]综合而论,互联网时代日新月异的新媒体、自媒体诗歌写作场域、承载平台、传播途径对诗歌生态的重建是功大于过,利大于弊,但小病不治易成大疾,每一位诗人、诗歌研究者、批评者、读者、观望者作为诗歌第一现场的参与者,无疑都是“诗坛兴亡,匹夫有责”。

良好的诗歌生态环境下,诗人作为诗歌的创造者只须去为写出好诗而追问灵魂,读者作为诗歌作者的上帝和诗歌的热门消费者,只须分清青红皂白,而诗歌研究者和批评者更要不负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用良心批评,用事实说话,用文章定性,敢于挑战权威、反思成败的因果关系。“在新媒体环境里重建一种新的诗歌秩序,也是当下时代诗歌写作的伦理。在拒绝那些肤浅的表达后,诗人们应该让这个时代的读者读到一种大气象,追求纯粹也好,热衷智性也罢,终究是要给读者提供不同于过去的新鲜、丰富与力量。”[9]梁平、雷平阳、沈浩波、朵渔、阎安、张执浩、陈先发、汤养宗、李少君等诗人在宏大题材诗歌彰显丰富精神内涵的写作历程中均呈现出了一种多维度的向上感、强劲感和重创感,经验之作在添加语言的调味剂和思想的润滑剂之后转而向灵魂之作、经典之作的步伐踏实迈进,为汉语新诗百年的不凡成就提供了新的例证,为汉语新诗由高原向高峰冲刺的精神,赢得了大众的良好口碑,对于诗歌新生态的重建和平衡也同时起到了大力的促进作用。

结 语

当我们谈论互联网诗歌的时候,很明显,其实我们就是在谈论新世纪诗歌。互联网的蔓延与新世纪同步前行,在经过快二十年时光的洗涤中,诗歌终于有了一定的荣光。名目繁多、不计其数的诗歌奖、诗歌民刊、诗歌周、诗歌节此起彼伏,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而与此同时,一些诗人却逐渐沦为没有响当当的代表作,却作为诗歌活动代表整天在空中飞来飞去,住宾馆的赶场者。这完全不符合新时代诗人的形象和素质要求,将互联网时代诗歌繁荣的大众印象演变成了一场场假面舞会,实为悲哀之举。正如李敬泽所言:“我们确实面对着一个自媒体的新生态。这个生态已经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证明,(自媒体)正在塑造着诗歌的生产和传播,乃至诗歌的欣赏和评价新的机制和新的生态。”[10]自媒体作为互联网时代诗歌生存、发展的亲密伙伴,已经全面而深刻的影响着诗歌的命运和前途,影响着诗人的创作条件和读者的阅读机制以及评论家的目光范围。一些灵光闪现的句子从脑中匆匆而过的时候,诗人不再会因为没有随身携带烂笔头和纸片而懊悔不已;读者出门远行的时候,也不再用大包小包装满喜爱沉重的书籍;而评论家也会因为海量的诗歌刷屏传播,大浪淘沙中发现一些少有的欣喜之作。

综上所述,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的不稳定性、失衡性,已经从多种角度有了各种不同的真实表现,如果不能及时而彻底有效地治理、根治,则诗歌发展的前景就难以重见光明。互联网时代诗歌生态的变异、完善急需众多诗歌界的有识之士建言献策,以共同发力来守护好我们心灵的家园。

注释:

[1]王士强:《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6月版,第129页。

[2]师力斌:《新诗的大众化与历史想象力——新世纪诗歌印象》,李少君、刘复生主编《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诗歌》,南方出版社,2016年10月版,第105页。

[3]燎原:《新世纪诗歌及相关问题辨析》,《诗刊》上半月刊2017年第2期。

[4]孙绍振:《当前新诗的命运问题》,孙绍振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9ce5fd0102vx9w.html。

[5]张邦卫:《媒体化语境下新世纪文学的转型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6月版,第113页。

[6]罗振亚:《非诗伪诗垃圾诗,别再折腾了》,《光明日报》2017年2月13日12版。

[7]王士强:《消费时代的诗意与自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6月版,第135页。

[8]陈仲义:《诗歌的出逃、承载、挣扎——新世纪诗歌生态剧变》,张桃洲主编《新世纪诗歌批评文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7月版,第17—18页。

[9]刘波:《论新媒体视野下诗歌思想性写作的突围》,《诗探索·理论卷》2017年第3辑。

[10]张中江:《“草根诗人”现象与诗歌新生态研讨会举行》,《南方都市报》2015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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