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想和现实的缝隙葳蕤自生——2017年综合类网络小说综述

何 平

2017年，中国的网络文学迈入了一个新的高峰。在这网络文学的爆发一年中，网络文学创作也真正展现出全新的面貌，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群体队伍不断壮大并且呈现出年轻化的趋向。在国家提倡下，数字化开始驱动文化产业发展，一些省市的文化产业建设初见成效，作家分布和地域紧密相关。网络文学作家的地位开始为公众认可，其社会影响力大大增加。由于作家群体向着主流的靠拢，其创作也发生了变化。曾经在网络文学发展初期的多种弊病，如盗版问题、由于追求“快”“长篇”“爽”而带来的质量低下，内容低俗和背离主流价值观的问题在2017年的网络文学创作中得到了纠正和改善，现实的力量和经典的韵致于今年的网络文学作品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呈现。除去幻想类和现实类，今年网络文学创作各个类型都获得大丰收，其中各类型中都有代表性的作品出现。

以起点中文网的创作为例，纵观2017年的网络文学创作，男频的历史、军事等主流类型作品数量逐步增多。而女频中古代言情类依旧是主流，其中的穿越和重生类型的作品数量依旧占据大部分。原有的主流类型的地位不可撼动，但是对于众多的网络文学作者来说，内容的创新能力是未来发展的关键，而以高质量、高关注度为核心的创新要求网络文学面向现实，在社会中取材。面向传统文化、主流价值观来保证内在精神的高质量、向经典文学作品中吸收养分以保证情节设置和语言的高质量，如章回体的借用、对红楼梦的仿写等。此外面向二次元世界，吸收优质动漫、影视剧等作品中的成分也是网络文学创作的一个策略。这一变革的趋向整体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大部分小说开始面向现实，改变了之前创作中过多幻想和架空的内容，家国与个体、传统文化的传承、女性命运的过去和将来等都在网络文学的作品中显现。如一直为网络文学研究者关注的希行，在今年推出了其新作《君九龄》，而这部作品除去延续了希行一直以来女性化特征并不明显的行文风格之余，虽然是重生的情节模式，但是其中摆脱了女性拘泥于情感争执的小格局，反而引入了军事和朝堂斗争等内容，此外，在文中关注传统的中式哲学理念也是希行的一贯作风，“天道轮回”的理念在作品中或显于外，或潜藏于每一个人物的行动之后，这也为整部作品增色不少。在人物塑造方面，因为现实因素的介入，人物的形象摆脱了扁平、低龄化，转向饱满和成熟。如《咸雪》中性格坚毅、具有家国情怀而又不失女性柔美的女主角。在女频的创作中，“大女主”是创作的热点，如近期热播的《芈月传》《楚乔传》中的女主人公都是以成熟而独立的形象出现，因此也广为大众称赞。网络小说这一面向现实的转变，一方面是由于国家的管控和引导，另一方面，网络文学行业逐步走向成熟，其主要收益分为付费阅读和改编变现两方面，而为吸引更多的受众，网络文学作品作为一切收益的源头，其必须能够映射以及作用于现实，为社会问题和民众发声。相信随着网络文学行业的不断成熟，现实的力量也将会更加深入地作用于网络文学。

其次，网络文学不断向经典作品和传统文化借力。在网络文学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即以类型小说为主流的阶段，网络文学除去趣味的低下、人物的扁平之外，其最大的问题就是细节的粗糙。这个和网络文学在第二阶段主要受到商业利益的驱动，从而无节制追求长篇、情节的曲折和“爽”的呈现有关。网络文学行至今日，无论是读者群体、政府和学术界以及阅读平台本身都对于网络文学的质量有了更多的期许，文本的高质量才是保证网络文学行业盈利的源头。因此，众多网络文学创作者从中外经典作品和传统文化中吸取养分。如在女频的古代言情类写作中，开始出现了向明清世情小说靠拢的风潮，特别是对于《红楼梦》和《金瓶梅》的借鉴。其中对于这类小说的借鉴不限于服饰、建筑、饮食等的名称、借由仿古的半文半白的人物对话制造出语言的雅致感，以及章回体的构文形式等，如《咸雪》就是章回体的目录，并借用了文白间杂的语言。而《秋江梦忆》则体现出了向现代文学经典靠近的趋向。无论是其主题：表现家国危亡背景下女性的艰难的抉择和成长，以及其叙述的笔调等都很能让人想起现代文学中展现“娜拉出走之后”诸多问题的那一拨写作风潮。而男频中，武侠小说有浓重的仿金庸和古龙的痕迹，特别是在招式的设定、门派的构建和打斗场面的描写上，如《武林大爆炸》的主人公崔山鹰，全文描写的就是普通少年成长为形意拳的一代宗师，其中设定虽然在现代，但是无论是文中人物的招式、武林纷争的情节以及最后的华山论剑式的结局，都和传统武侠小说体式一脉相承。因为这一借鉴，也使得全文的描写相当精细，并且引人入胜。除去对于借力文学经典作品，也有写手借由传统文化中的技艺、趣闻、历史传奇等丰富自己的作品细节。最突出的是曾经风行一时的《新宋》，在男频一直以来都有以详细的“杂学”描写充实细节的写法。这一传统也延续到了2017年，在女频中《华簪录》一文创造性地引入了古代首饰制造工艺，为作品灌注了传统文化的力道，一改女频中用医术、服装造型等技艺填充细节的写作风向。

最后，网络文学在发展过程中不断汲取二次元文化的因素。这种汲取一方面可以保持作品形式上的创新，另一方面，也是适应目前网络文学改编变现的趋势。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二次元文化对于青少年的影响越来越深入。将二次元文化融入网络文学作品，既可以满足目前小众群体的需求，增加受众的数量，又更加便于纵深开发，更便于将文学作品转变为动漫、网络剧集、游戏等。二次元文化是互联网的本土文化，它对于网络文学的影响外显于作品的情节设置、人物形象和语言上，如《夜旅人》的双时空线设置，这一结构是二次元动漫中常用的结构，在2017年大热的动漫《你的名字》中就有运用了这一结构。在2017年，同人文的创作依然强劲，综综艺和综影视的同人文创作依旧火热。而哥特风格、洛丽塔风格等都被网络影视剧所吸收，如《暗黑者》《灵魂摆渡》系列等大受欢迎的改编网剧都在剧中融合了这些小众风格，网络剧的二次元元素融合也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其源头——网络文学的创作。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全面覆盖，二次元文化也会更加深入地渗透生活，其对于网络文学创作的影响也会越来越深刻。

具体地说，历史类创作的迅猛发展和深化依旧是今年的一大亮点，亦是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天使奥斯卡的《盛唐风华》是2017年历史类中最为人称道的作品，这部作品将目光放在了隋末唐初，由少年徐乐一人之经历，引出了家族恩怨的悲怆和朝代更迭的壮歌，其中既包含着浓厚的古韵又隐现着现代人对于古代的透视和思考。其厚度和深度都无可指摘。而写出《唐砖》一书的大神级作家孑与2也在2017年推出了其新作《汉乡》，讲述云姓少年穿越回汉朝的奇幻经历。不同于如今男频历史类流行的爽文，动辄带着系统穿越，为主角征服古代大开方便之门。《银狐》《唐砖》等这几部作品除去主角穿越的部分有奇幻色彩，穿越后的主角往往处境艰辛，在和自然、皇权、非正义势力的斗争过程中逐步找到自我的信念。其作品不仅显示出主人公对于现代文化、科技的尊重和拥护，他对于古代文化和道德也并非是一味贬低。主人公形象虽然因游走于各种势力中而显得油滑，但是又不失内在的警醒和心思的天真。与其这些作品是历史类小说，倒不如将其看作一个身处历史洪流中的小人物的抉择和坚持。此外，带系统穿越成为历史类一个写作热潮，其中较为突出的《带着仓库到大明》一文，虽因系统元素的加入增加了作品的“爽”，但是作品并没有因此流于肤浅，反而因其人物刻画的深度而为许多读者喜爱。女频的创作中重生历史类依旧是主流。《君九龄》依旧延续了希行《娇娘医经》中女医师的主人公身份，又暗藏了其亡国公主的身份，从而加入了重生类中比较热门的复仇情节。其对于复仇的描写不限于个人情感，因为包含了国仇家恨而涉及了朝堂、江湖和民间，从而有了波澜壮阔之势，这也可以从中窥见作者希行于创作方面的成长。此外除去作品中隐现出这一趋势，在电视剧的改编方面，2017年上映的大量以女性受众作为主体的改编剧中，历史类占据了主流，其中《醉玲珑》《孤芳不自赏》以及尚未上映就为万众瞩目的《如懿传》都是属于这一类。相信在今后几年的创作中，历史类依旧大有可为。

军事类创作于2017年异军突起。随着近几年民族意识的加强，抗日战争成为军事类众多作品共同选择的历史背景。在众多作品中，《诡局》的表现很是突出。它以抗日战争作为背景，围绕护宝这一事件展开了整个故事。作品因此呈现出浓厚的历史色彩和爱国情感。在民间爱国人士和特务等夺宝势力的斗争中，作者又注入了英雄侠义的内容和神秘元素，从而使得作品的情节更加波折，而内里也更为丰厚。特别值得称道的是其创作有及其扎实的史料基础，从而使得作品呈现出一定的历史厚度。描写军旅生活的作品在2017年大大增加，其中除去大神级作家寂寞剑客的《抗日之特战兵王》为代表的铁血军旅作品，融合玄幻和都市元素的军事类创作表现也很突出，《校花的贴身高手》一书的主人公就是特种兵，通过他的行迹开展了一场于都市中的奇幻和爱情之旅，这部作品还在今年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今年，女频中也有大量作品选取抗战作为创作基点。《秋江梦忆》都很好地将女频中言情的温柔笔触和大时代的战火纷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女性的情感观念、自我成长和家国情怀都包含在极有新意的情节设置中。女频的创作既是网络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更是折射当代女性成长之路的一面镜子，女性形象在网络文学的二十年创作中历经了几番变迁，如今“大女主”的兴盛也昭示着女性对自我认知的革新。无论是《咸雪》中顶住世俗的压力，独自撑起一个家族的靖瑶，还是《秋江梦忆》中于挫折和颓败中一次次站起，最终发现自我的留德女医生江书恂，其身上都体现了可贵的当代女性的独立和坚韧，以及对于自我意识的充分发掘。

都市类小说的发展也颇为瞩目，它逐步和现实类创作分离，反而走向了和各种元素兼容并蓄之路。男频的《武林大爆炸》一文的写法更为谨慎，传统武侠、现代生活和英雄精神在文中完美结合，作者对于武功招式的描写极佳，呈现出了对于传统武侠小说的继承和发扬，而人物身上则呈现出英雄主义的豪情，行动之间体现了作者对于个体生存问题的体察和现代社会的观察。总体来讲，这部作品中体现了作者将传统侠义、现代社会和网络文化相结合的努力。而女频的《写给鼹鼠先生的情书》和《他站在时光深处》是2017年网络文学作家影响力的上榜书籍。这两部小说都延续了女性都市言情的一贯写作风格，以女性视角为切入点，情感细腻，文笔清淡。而《夜旅人》一书则选择了另一种书写方式，将现代和曾经的历史时刻交错，男女主人公于两个历史时空的交错中逐渐产生情感，而这份情感之后隐现着家国情结和现代焦虑。这部作品也展现了言情小说的形式创新和深度开拓。相应地，2017年这类创作的改编也很多，《一路繁花相送》《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等也为众多观众所期待。

网络文学作家群体人数于2017年仍旧呈现增长趋势，其中新老作家各显风采，作家群体呈现出年轻化的趋势。随着网络文学行业逐步完备，形成了目前以网络原创作品为核心的发展模式。作为作品质量的保证，作家群体的培养开始成为各大网络文学平台的核心任务。阅文集团明确将构建作家生态提上日程，其于2016年下发近10亿稿酬以刺激作家创作，此外，阅文集团还尝试和高校联合，与上海大学共同建设了第一个网络文学写作硕士点，尝试培养专业的网络文学写作人才，借以提升网络文学作品质量。①宋心蕊，赵光霞：《资本追逐的网文市场：半数写手兼职 海外读者追捧》，2017年11月29日，人民网，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7/1129/c40606-29673817.html。丰厚的稿酬和潜力无限的行业发展趋势的确吸引着无数青年投身于网络文学创作当中。以速途研究院推出的《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作家影响力榜》为例②李楠：《2017年中国网络文学作家影响力排行榜》，2017年12月11日，速途网http://www.sootoo.com/content/673962.shtml，其中辰东、唐家三少等元老级作家依旧星光闪耀，但是不可忽视的是，新人也开始崭露头角。男频中，以《放开那个女巫》为代表作的二目，《凌战天尊》为代表作的风清扬都创作了首部作品上榜的好成绩。而女频中更是新人辈出。其中90后、95后作者的数量开始逐步扩大，年轻化开始成为未来作家的发展趋势。

网络文学作家群体逐步为大众所接受和认可，作家的“造神”也成为网络文学IP开发的一种。网络文学作家从最初籍籍无名的写手，开始从键盘前转向大众。主流化和明星化是其中的两股驱动力。一方面国家加大了对于网络文学作家的收编，据统计，2017年，网络文学作家的人数在作协作家的比例中已达到了10%，此外，由鲁迅文学院等举办的作家进修班、于宁波举办的第二届网络文学双年奖等都极大地推动了网络文学作家向着主流靠拢。另一方面网络文学作家的“造神”也是IP价值开发的一条策略。网络文学作家开始具有多重身份，如参与电视剧、电影的改编，在大学里担任客座讲师，特别在互联网平台中，以百度贴吧为中心的同人文创作基地奠定其“神级”地位，而微博、知乎等平台的存在，更是为作家造神行动推波助澜。总而言之，网络文学作家以多种方式出现于公众眼前，并且逐步向主流化的方向迈进，这就决定了其作品创作也将呈现出相应的变动趋势。

网络文学作家群体分布呈现出以平台、地域为轴心的发展趋势。网络文学作家的创作除去和作家本人相关之外，和平台、地域等都密切相关。在近几年的网络文学作家排行中，阅文等大型平台的作家数量可观。这一点和阅文等大型平台完备的读者触及端口等硬件设施、对于作者的奖励和培养政策以及极高的作品转化率紧密相关。作家的群体也在近几年明显呈现出按地域分布的趋势，除去类似于北京、上海等资源密集的一线城市，杭州、成都、南京等城市近些年在网络文学作家数量和作品产量方面也十分突出。这和城市本身对于网络文学产业的关注密切相关。如杭州市就在网络文学作家组织和培训以及网络文学作家引进这内外两方面下了极大的功夫，从而促成了当下杭州网络文学产业的繁盛。随着越来越多的省市开始发掘本省的文化产业潜力，网络文学作家的地域性分布也会更加明显。③李郁葱：《解码网络文学的“杭州现象”是如何炼成的》，2017年12月，http://zjnews.zjol.com.cn/zjnews/hznews/201712/t20171206_596885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