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记录在民族语言保护和传承中的价值及其应用
2018-03-07李秀华郑金姣
李秀华 ,郑金姣
(1.中央民族大学 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2.百色学院 预科教育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3.百色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
一种语言就是一种意识形态、一个精神世界,语言多样性是文化多元性的基础,语言的异彩纷呈体现着世界文化的多元性与和谐性。作为人们相互沟通理解的桥梁,作为一种宝贵的文化资源,民族语言承载着民族的思维方式、风俗习惯和历史记忆。民族语言是一种不可再生资源,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旦消失就永远无法复原。然而,随着经济全球化与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推进,民族语言的存续环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巨变。许多地区的民族语言因使用人口较少,其生存空间日益逼仄,面临着濒危甚至消亡的命运。这些民族语言的保护与传承面临严峻的挑战,人们需要转变保护理念,创新传承手段,以保持乃至扩大民族语言的传播空间。作为现代存储记录手段,影像技术将图像、文字、声音及色彩等符号元素综合起来运用,是一种近乎真实的方式去记录和保存语言现象,将“失真”率控制在最低范围内,在民族语言资源的调查与保护中发挥着独特作用。人们使用影像记录的方式对即将消失的民族语言进行抢救性地收集与留存,使得镜头下的民族语言乃至民族传统文化成为“活的文化典 籍”。
1 影像记录的产生、特征及其应用领域
影像可以传达感情和思想,它给人类文明的捕捉与留存带来极大的便捷。但在现代影像技术诞生以前,人类对生产生活活动的记录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探索过程。文字还未出现时,人们便想到通过图画来记事,图画于是成了一种形象记录工具,至今仍保留在悬崖峭壁上的岩画,就是古时人们遗留下来的几千年文化遗产。随着生产技术的进步,人们创造文字来记录和传达思想和感情。然而,文字并非万能的,因为许多的事物事件难以找到合适的文字来表现——但不可否认,文字确实成了一种伴随人类发展与进步的记录工具。直到18世纪人们发明了照相技术,人类才能把观察对象忠实地记录下来,但照片的特点是单调而固定,难以满足人们对活动着的动作或事件进行记录的需要。
随着现代工业技术的发展,影像技术得以诞生,它是一种把图像、文字、声音及色彩等几大元素综合起来运用的还原真实的记录工具。自此,人们便以它来记录人类生活生产的活动,它的出现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大进步。视觉影像以影像和图式的生成来演绎真实世界,直观地记录和呈现了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1]。在20世纪初,影像技术就已被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运用到田野调查中。如哈登1898年在托雷斯海峡拍摄了当地土著的社会生活;斯宾塞1901年在澳大利亚拍摄了袋鼠舞和祭雨的仪式;伯奇分别于1904年和1907年在新几内亚和西南非拍片,他们用影视记录的方式将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了有效的保存[2]。影像记录技术从此成为田野调查研究最可靠的记录工具之一,并在电影学、历史学、传播学、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等领域中被广泛运用。
对于需要长期而大量地进行田野观察与调查的民族语言研究而言,更需要借助影像的力量,因为语言不是静态的存在,它是不断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产物。“语言和持续不断地进行着的人类思想活动一样,不可能有片刻真正的静止,语言是一个连续发展的过程。”[3]190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处于动态发展的民族语言,其发展的趋势是弱势语言渐渐被强势语言取代、淘汰,以单纯记录和图片形式保存已无法满足民族语言在新时代中的生存需要,耳听手记的传统调查方法也不能满足学科的发展需求。影像技术的介入给民族语言的调查与记录带来新的突破,其调查的重点不仅停留在语言使用、语言生活等数据的收集上,而是囊括了语言、方言的本体面貌与有声语料的采录、记录。因此,影像记录作为新时代的技术手段,能更好地辅助语言学家进行田野调查。可以说,用影像技术去记录和描述语言世界是语言学调查研究的重大进步和必然趋势。
2 影像记录在民族语言保护和传承中的优势与价值
语言是一种珍贵的资源,是文化最重要的载体。民族语言是民族文化的根基,是各族人民在世世代代的生产生活经验中积累和创造出来的,它不仅仅是一种交际工具,也是一个民族共同体形成、聚合、发展的前提和基础。然而近现代以来,民族凝聚力赖以生存的民族语言在世界范围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生衰退、消亡,语言濒危成了全球性问题。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语言活力与语言濒危》报告数据所显示的那样:“在全世界6000多种语言中,约96 %的语言的使用者占人类总人口不到3 %,……在全世界的大部分地区,约90 %的语言可能被强势语言取代。”[4]许多弱势语言(使用人口较少)面临着衰退、濒危甚至灭绝的境地。由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从2000年起把每年的2月21日设立为“世界母语日”,旨在提醒人们关注与重视语言的保护和传承。就民族语言的记录和描写而言,影像记录是一种可靠的活态传承方式。事实上,为了长久而有效地保护语言资源,国际上早就提倡用现代多媒体技术,综合运用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各种形式对世界范围内的民族语言尤其是濒危语言进行记录或数字化整理。比如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制定的“濒危语言计划”、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推出的“不朽的声音”、荷兰纽梅茵马普心理学研究所主持的“濒危语言记录”、谷歌倡导的在线协作平台“濒危语言”,等等[4]5。这些国际大型语言资源保护项目都在努力以先进的影像技术把世界范围内的濒危语言记录和留存下来。具而言之,影像记录在民族语言保护和传承中具有以下优势与价值:
2.1 便于调查整理
语言是一种听觉符号,影像是一种视觉符号,只有将两类符号结合起来,才能将语言的陌生模糊转变成“可看、可听”有价值的视听材料。影像记录在民族语言调查过程中给调查者与调查对象带来切实的便利,影像资料对民族语言材料的后期整理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借鉴。一方面,人的记忆并非时刻能够永久储存,在民族语言的田野调查中,许多复杂的音位、音节往往需调查对象无数次地发音,调查者反反复复地模仿、甄别才能记录到准确的音位、音节。影像摄录将调查对象的发音状态、发音方法真实地摄录下来,既能省去调查对象频繁发音的劳苦,避免因反复发音产生的负面情绪,又能将更为直观、逼真的语音如实保存。另一方面,语言记录意味着语言抢救,民族语言的记录调查需要后期耐心地梳理与归纳,影像记录使零散的民族语言得以更科学更安全的方式去留存,人们通过采录留存的图片、音频、视频等影像资料进行分析、整理,既能大致了解某种语言的生活现状,又能从中归纳出某一种民族语言的演变规律与发展趋势,进行语言系统的描写、民族语词典的编写等等。尤其是实验语音学,更需要对调查获取的语料进行多次反复的试验、辨音,而影像材料使得人们的反复验证、辨音行为成为可能,为调查语料的准确性与真实性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2.2 便于习得传承
作为交际符号,语言不能仅被记在本子上,它需要以影像方式客观、真实地呈现,以动态的影像去记录和呈现纷繁复杂的民族语言在数字化时代中优势显而易见。作为一种视听资料,影像记录在传承上突破了地域传播与时间限制,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民族语言传承的断层速度。影像记录成了人们习得语言与传承语言的重要途径,民族语言不再仅依赖于世代口耳相传这一传统单薄的传承方式。如此一来,影像记录在新时代里成为语言传播的重要手段,它使得传统的口传心授转向媒体数字化传播与保存,民族语言的传承自然走得更远。如许多民族地区的小学与院校陆续开设民族语言课程,民族语言的传承与保护走进课堂,影像资料的可视性与可听性给课堂增添不少的趣味。此外,人们还可以通过影像资料进行自学,因为册子上的民族语言文字很难习得,即便标示了国际音标,依然艰涩难懂,而影像资料使得学习者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进行反复播放与练习,即便没有该民族语言的背景,学习者也能迅速掌握语言发音特点,理解能力也大有改善。
2.3 利于推广传播
传播就是一种传承,只有进行广泛传播,民族语言才有生命力。在过去,民族语言的交流传播除了口耳相传之外,在很长时期内大都依赖当地电视广播节目。但由于人力物力财力配备不足,能播出民族语言广播电台与节目寥寥无几。随着传播技术的日新月异,网络、电视、手机等通讯设备作为现今社会最盛行的大众传播媒介已深入人心,人们可随手拿起相机、手机等影像设备进行拍摄、录像。这些摄录技术即便缺乏专业水准,却也能捕捉与记录生活的所见所闻,展现的是个体对世界的理解与认识。与传统的文本传播相比,影像传播显然更为真实、生动。它“能排除因语言障碍、文化差异而在其他语种和文化主体中传播”[5],在较大程度上避免了因文化背景差异而出现的“文化折扣”现象。民族语言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在网络平台上,更受欢迎也更接地气。尤其是微博、微信群、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网络平台的广泛应用,能有效地提高民族语言的传播范围和效率,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民族语言的交流与传播。年轻受众偏爱网络平台,影像记录可以使年轻大众以更为轻松、通俗的方式来接触民族语言。如在“天下壮族都是一家人”微信群里,人们从早到晚用壮语进行语音聊天,并时常献秀山歌,群里交流活跃又亲切;“裕固语言、实物展示群”为外出求学、工作的裕固人们提供了新的交流平台;“民族语文音艺信息群”中许多民间人士以视频的形式展示服饰、美食、织锦、语言、文字、节日等民族风俗现象,展现了地方民族语言文化的魅力,以及不同地域的人对自己区域语言文化的偏爱与亲切感受。这类传播平台以民族语言为桥梁进行情感交流与文化共享,唤起分散在不同区域人群的民族情感,促发了人们的民族归宿感与认同感。
2.4 利于开发利用
从语言开发的视角看,语言不仅具有教育价值与文化价值,它还具有信息价值与经济价值,因为语言是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资源,开发民族语言的经济价值是区域经济发展的需要。在语言资源开发与利用过程中,民族语言的影像资料尤显重要。民族语言影像记录资料的科学归档与长久保留,为新时期的人文计算数据的挖掘、语音技术的开发、电子词典的编撰、在线翻译的创立、数字信息的处理、词汇数据库的建立提供可靠依据,促进了民族语言资源科学、全面、可持续开发。同时,也有利于语言文化产业与语言职业的健康发展,提升社会服务能力,实现更多的社会效益,并为提高国家语言文字信息化水平与有效维护国家信息安全做出应有的贡献。日本是较早通过影像资料去开发利用民族语言文化的国家之一,在1977年就建立了民族学博物馆,旨在运用影像技术记录本国许多濒临消亡的民族民间传统文化,并将影像资料于博物馆播映以供人们学习传承、开发研究,有益于人们从博物馆保存的影像资料中获取有价值的资讯,并进行合理运用以实现其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
3 影像记录在民族语言保护和传承中的应用
我国语言资源非常丰富,涉及的语言涵盖了汉藏、阿尔泰、南岛、南亚、印欧等5大语系。我国绝大多数少数民族语言没有文字记录和文献记载,其传承与发展主要依赖于口耳相传的传统模式。进入现代社会后,我国许多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范围、频率趋于衰退,有的民族地区已由单民族语型转向双语型;有的直接放弃本民族语,直接过渡到国家通用语;有的民族语言甚至因老人的辞世而消亡,无人传承;还有的民族语言仅由年老体衰的年长一辈在默默地坚守与传承。正如语保宣传片里的依玛堪国家级传承人吴明新(男,82岁)所言:赫哲族会讲本民族语的人不到二百分之一,也就是说人口将近4000人的赫哲族,目前会讲赫哲语的不到20人,如果我们不尽快采取措施,不到半个世纪,“中国只有没有语言的赫哲族”。民族语言的濒危状态已日趋严重,对其进行调查记录与保护传承迫在眉睫。
与西方国家相比,我国少数民族语言调查起步较晚,始于20世纪30年代李方桂先生对侗台语族语言的记录。而全面系统的民族语言调查是在20世纪50年代,当时由国家民委和中国社科院组织民族工作者进行全国少数民族语言大调查。那是在极其艰苦的环境和时代下深入少数民族地区,对民族语言进行记录与调查,为少数民族编写民族语教材、编民族语词典甚至创制民族文字。这一时期的语言大调查规模空前,记录到大量民族语料,给后来的语言田野调查开辟了道路。新世纪以来,我国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民族语言文字乃至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发展,把传承与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作为重要国策。2005年国务院办公厅在印发的《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一文中也明确指出:“要运用文字、录音、录像、数字化多媒体等各种方式,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真实、系统和全面的记录,建立档案和数据库。”2011年10月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明确提出要“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抓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党的十八大报告也强调要“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繁荣发展少数民族文化事业”。
在这种背景下,我国近些年来广泛运用影像技术进行民族语言的保护与传承。较为典型的有2008年开展的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就是运用现今最先进的录音设备与技术对民族语言的常用词汇、语法、话语、故事、歌谣、谚语、俗语、曲艺等实态语言材料进行收集和录音,从而归档建库,长久保存民族语言资料。商务印书馆于2008年底就正式成立了“中国语言资源应用中心”,这是一个由国家语委指导、专为语言资源开发应用而成立的研发机构,目的在于研发和利用我国丰富多彩的语言资源,实现语言资源的产业价值和经济价值。2015年,我国启动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在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的基础上,运用现代影像技术手段对民族语言进行全面、系统地整理和摄录,建立庞大的影像语言资源库,为日后民族语言资源的研究与开发提供依据和参考。
随着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语言也处于持续的发展变化之中。不论是以文字的形式、声音的形式,还是以影像的形式记录和保存民族语言,都不能仅仅将其刻板地、木乃伊式地保存下来,而应该将其在现实的生活情境中重新具体化为生动的言语[3]56。民族语言的保护不仅局限于记录与保存,更重要是在于通过各种途径去传承和弘扬。如广西贺州学院建立的国内高校首家语言博物馆,通过录音、影像等现代科技手段,记录和保存了庞大的语料库,向人们展示日益丰富的语言真实面貌与语言研究成果,参观者能在博物馆中亲身体验到语言资源多样性所带来的视野开阔的享受。因此,以影像去记录民族语言,有责任、有情怀去摄录,影像记录能唤醒民众的母语意识,镜头下的民众无形中被赋予民族责任感与使命感,萌生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在镜头面前自觉地注重个人形象,对保护本民族语言的观念也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因此,以影像记录的方式来保护和传承民族语言是顺应时代发展要求,它既能忠实地保留了语言生活的真实面貌,又能在时代浪潮中以全新的技术方式传承民族语言,使得镜头下的民族语言成为“活的文化典籍”,进而更好地实现“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这一语言政策。
[1]陈昆.以当代艺术的视角看数字影像艺术的发展[J].影像技术,2010(5):11-13,30.
[2]肖芒.论影像记录在“非遗”抢救中的优势和价值[J].齐鲁学刊,2010(6):92-97.
[3][德]威廉·冯·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姚小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2004.
[4]田立新.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缘起及意义[J].语言文字应用,2015(4):2-9.
[5]罗建光.影像记录与民族传统文化[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15(1):2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