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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共同体到社会:一个村庄经济活动的变迁
——以鲁西南地区X回族村为例

2018-03-07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共同体农村经济

马 速

(云南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昆明 650091)

一、研究引入

(一)研究背景

当今中国农村,已不再是人们传统意义上的农村,人们不再仅仅靠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维持自己的生活,现在的农村都在进行着“新农村”的转型或是改革。农民逐渐脱离以农业为主的生活,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渐渐渗透到生活中。本文从鲁西南一个回族村的经济活动入手,描述它的变革,并分析其变革背后的社会性和制度性因素。

(二)田野点介绍

X村是鲁西南C县所管辖的一个行政村,位于C县城东南约15公里。X村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村内有条中央主干道,民居分散在路的两旁,并向周边不断延伸。X村分为东庄和西庄两个部分,以村内自然形成的“夹西坑”为界。X村是以“沙”姓为单一姓氏的村落。在十年前,X村也曾出现“苏”“张”等姓氏,都是一家,后来,苏氏一家已搬往曹县,张氏一家也在镇上买了店面,做生意。X村的村民俱为回族,信仰伊斯兰教,村内有一座清真寺,已有数十年的历史。

二、X村在经济上的共同体时代

(一)何为共同体

“共同体”这一概念源出于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对社会与历史发展形态的分类。“共同体”是他对社会形态的一种分类,和涂尔干的机械社会有某种形式的异曲同工之处。“共同体”从社会形态上表明了人类共同生活的某种方式,在这种境域下,人们的相互关系是建立在亲密的、不分你我的私人关系基础上。因而,亲属、邻里和友谊这些以血缘、感情和伦理团结为纽带的互动关系成为“共同体”这一形态的主要表现形式[1]。

作为一种类型学的范畴,笔者借这一概念来对X村的经济活动和生计活动类型进行分类,也是考虑了在这一时期内X村的经济活动所凸显的“共同体”色彩。这一时段内X村的经济活动以同质性和传统乡土凝结性的特征在持续运作,进而维持整个X村人的基本生活。

(二)土地与基本生活

X村的经济生活以第一产业——土地为主要载体的农业为支柱发散并延伸。费孝通在其著作《乡土中国》中点出,受土地影响深远的中国乡土社会是极富地方性的[2]。并且,土地不仅是经济生活的重要载体,而且同时也是传统农村社区居民感情维系的重要纽带。据笔者的观察,同胞兄弟家的地大多是挨着的,是“地头挨地头”的。笔者重要的报道人东院和他三哥的田地就隔了一条窄窄的小土路。

东院告诉笔者,在地里的时候,能遥遥地看到兄弟们的地里都有谁在。虽然兄弟分家之后,住的地方离的比较远,但是只要下地,就可以见得到。正是由于这种兄弟间的田地都是相连的原因,几兄弟在芒种收麦子的时候都可以相互照应,互相帮忙。由于“扬场”对场地需求较大,因此兄弟间大多都是互相帮助,一家“扬场”的时候,他的兄弟就会把已经收割完的麦田给他使用。东院告诉笔者,他三哥家的地离他家的最近,所以扬场经常是在他三哥的田地上进行。

在共同体的经济时代,X村的土地也和胡庆均笔下河村的土地一样,是村民主要的经济来源[3]。X村村民全年的经济来源都要从隶属于X村的田地里汲取,全家人的口粮都是从地里来。

梅菊告诉笔者,面粉是自家种的小麦拿到面粉厂打出来的,菜是自家菜地种出来的,甚至连去亲戚家走动带的礼物也是自己地里产出来的。在共同体的经济时代,大家的需求都不多,一家人一年只要能吃饱就可以。

田地里生产出来的粮食和经济作物除了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外,还具备着某种“发展性”的功能。X村村民利用粮食“发展性”的功能,使之变成某种金钱的等价物购买自己需要的物品。

梅菊说以前夏天的时候,在村里的那条主干道上,经常会有人在吆喝“麦换西瓜”“棒子换西瓜”。梅菊说,那些小贩会告诉你多少斤玉米或多少斤小麦换多少斤西瓜。除了西瓜,梅菊告诉笔者,小麦和玉米也可以去换香油。

这是一种很原始的物物交换,同时,这也是一种田地里生产出来的作物之间的交换。马林诺斯基在其著作《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通过库拉交换指出库拉交易“决非纯粹的商业性交易”,它“不是建立在对实际效用和利润得失的简单计算上”。与自私自利的“原始经济人”恰恰相反,互惠和诚信才是土著人进行广泛的库拉交易所遵循的一贯原则[4]。相应的,在X村这种不需要金钱的交易背后隐含着一种道德性的契约:当代乡村虽然大多不再有共同的乡规民约,但仍然具有非常强的共同认可的不言而喻的道德规则,这种共同的隐性的道德规则已经内化到成员的心里并通过日常的生活行为表现出来[5]。

(三)共同体时代的X村商业

1.X村的主要商业

除了依靠种地卖粮维持生计外,X村还靠养殖青山羊来赚取经济收入。X村所在的C县是有名的青山羊养殖基地,C县养殖青山羊已有多年的历史,并且村镇都有支持养殖青山羊的政策。

据笔者向长期从事羊皮毛买卖生意的村民了解到,青山羊交易活跃一是因为青山羊不同于一般的家养羊,青山羊的肉质细嫩,并且味道鲜美;二是因为青山羊的皮毛柔顺细滑,比其他的皮毛比起来较为上乘,是一种上等的皮毛,因此,青山羊的皮毛是许多制造软皮垫子的首选,且价格不菲。X村作为一个全村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村落,穆斯林所进食的食材必须是清真的,这促进了回族在养殖和屠宰业上的发展[6]。

2.共同体的商业

X村的商业在共同体经济时代呈现为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生意。X村商业存在着若干独立的商业团体,每个团体都是由一些关系亲密的同胞兄弟和亲戚所组成,再加上X村原本就是一个单一姓氏的村子,所以村内从事商业的主体之间的边界并不是那么清楚,比较模糊。

小房和兄弟几个把青山羊的屠宰以及肉类贩卖做起来,春发和春发的爸爸以及春发的几个连襟将村内的青山羊羊皮买卖生意逐渐做大,在整个C县都有一定的影响。此外,他们联合了村内几家从事活羊买卖、羊皮买卖的亲戚一起做生意。联合后的生意是将活羊买卖和羊皮买卖的生意合为一体,并且越做越强,邻县的人都来春发家收羊皮。

滕尼斯认为,共同体的类型主要是建立在自然的基础之上的群体(家庭、宗族)里实现的,它也可能在小的、历史形成的联合体(村庄、城市)以及在思想的联合体(友谊、师徒关系等)里实现[7]。X村的这种职业共同体建立在血缘的基础上,在这种职业共同体内部并非以现代组织管理,而是以滕尼斯所论证的“本质意志”所建构起来。

三、X村“社会性”的经济时期

(一)滕尼斯的社会概念

滕尼斯笔下的“社会”概念表现为一种相互陌生的生活共同体。按滕尼斯所说,“人步入社会就像步入某种陌生地”。在“社会”这种社会形态中,不管人们形式上怎样结合,也总是分离的,签订契约的双方便体现这种情况。人们的联系是建立在目的、利益及以此为条件的人们之间保持一定距离的基础上。在现代社会,“社会”的形式是诸如股份公司、大城市、民族国家以及整个市民经济社会和正在展开的工业社会,它们是基于常规、政策、公众舆论和特殊利益的联系。

在“社会性”的经济时代,X村的经济活动不再像是在“共同体”时代所显现的那样,更加注重一种情感和伦理上的联结,而是更加注重个人性的、利益性的效用满足。

(二)现代性与土地

在城镇化运动逐渐渗入到X村后,带来了其背后的“现代性”氛围。在现代性城市社会,大工业和机器开始进入社会生产过程中,在农村,则是一轮又一轮的向城市效仿和迈进的运动。理性不仅席卷了城市,在农村也开始悄然扎根。

以前赖以支撑的土地已渐渐不能再满足X村居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要,靠种地来维持生计的家庭越来越少。在他们的家庭收入构成里,从土地上产生的经济利益已是很小的一部分。有的家庭甚至不再种植粮食作物了,而改种一些经济作物。

法兰克福学派社会学家霍克海默认为,虽然自启蒙运动以来,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技术和生产力有了相当大的发展,启蒙精神的张扬和对理性的推崇带来了科学技术的进步,而人类也利用科学技术改造了自己的生活条件,社会以一种张扬的工具性和经济性步入颇具现代性色彩的场域内。但是,这种现代性也为社会带来了一系列的负作用:公共性逐渐被扭曲的理性——个人性所侵蚀。现代性危机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中不可调和的矛盾。个人至上的价值观念逐渐把社会残存的涂尔干般的集体性消耗掉,过分自负的理性,使得人越来越盲目地妄自尊大。

东院的妻子告诉笔者,他家已经和东院的三哥家不搭腔了。导火索是前段时间自家姑娘出嫁,东院三哥家的礼数和随的彩礼相对较少。而且自家姑娘回门后,对方也没有回请,而且在外头还说了一些风凉话。

在现代性和理性的双重影响下,土地所代表的集体意识逐渐被个人主义所侵蚀。处于现代性结构中的主体更容易朝“经济人”的理想类型变化,利益所得和经济资本最大化成为摆在现代性结构中各个利益相关者的重要任务。理性凌驾于感性之上,利益成为一种具有豁免权和优先权的符号。马克斯·韦伯在其理论中对现代性做出阐述,“我们所追求的形式理性终会变成实质非理性”。

(三)商业与“社会”

涂尔干在论述有机社会的形成时通过溯源法找到了其原因,有机社会的形成是因为机械团结社会形态中社会分工同质性过强最后终至竞争激烈从而分化。滕尼斯的“共同体”和“社会”概念与涂尔干的“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概念从社会结构和社会互动等维度来讲,是可以类比阐述的[8]。而在X村,亦可使用有机团结的形成模型来阐释其商业的“社会”时代。

春发告诉笔者,因为羊皮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临镇的村子靠羊毛生意而使整个村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村”,更多的人转而去做羊毛生意。羊皮生意之所以不再景气,还是和国内外的经济形势有关系。国内经济形势不利于羊皮市场的发展和壮大,因为羊皮最主要的用途是用于服装制造,国内对这种衣服的购买力比较差,在国内羊皮加工而成的衣服基本上不会有太多人愿意购买。羊皮生意市场最大的一块本来就是在国外。

其他的村子也开始经营和X村一样的经济产业,这就使X村在整个青山羊市场的主导地位和话语权开始受到威胁。“物以稀为贵”,资源的缺少和对资源的竞争在涂尔干所阐述的机械团结社会向有机团结社会转变过程中显得尤为突出,而在这一转变过程中未能成功转型其他异质性行业的群体则只能流向社会下层。不幸的是,X村在这一转型过程中未能成功抓住机遇进行产业变革,从而在整个青山羊产业市场中丧失了优势。

此外,理性和对效用的计算成为人们计算利益关系的重要衡量指标对之前以集体意识和血缘关系的产业也造成了影响,并对其进行重塑或是拆解。

从事多年牛羊生意的小房告诉笔者,青山羊养大后,其个头比较小,并且青山羊的成长周期也是比较长的,虽然青山羊的价格较贵,但是这种由养殖青山羊最后带来的净利润远远比不上其他品种山羊所带来的净利润。其他品种的山羊长的个头比较大,并且产肉量比较大,成长周期也是较短的。

(四)X村经济的被动转型

沃勒斯坦将整个世界经济体系分为三等:核心、半边陲和边陲。如果将这一体系讨论的范围缩小到中国内部经济体系,那么X村所处的中原农村地带就属于边陲地带。随着东部沿海地区的产业转移和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X村自然而然变成了沿海工业的产业转移地和劳动力输出地。

X村里有一大半的青壮年(大约在18到45岁)都在外务工。大多是经人介绍在青岛、烟台、潍坊、日照和威海等地的厂子工作,从事的工作是那种纯手工的,唯一投入的只有时间。每天都至少要工作12个小时以上,每个月能挣得3000块。

欠发达地区除了向发达地区输送劳动力,同时它也变成了发达地区的产业转移地。发达地带由于经济的繁荣鼎盛,各种原始成本的价格日趋昂贵,所以那些原在发达地区的企业瞄准了欠发达地带发展成本较为低廉的优势;与此同时,欠发达地区政府热火朝天的“招商引资”政策也为这些企业开启了“绿色通道”,一大批发达地区的工业被吸引到这些地方。

据了解,X村所在的县级政府引进了数十家江浙地区的工业企业,除了在县城设置工业园,每个下属的乡镇也设置了分厂。虽从政绩上看是大获成功,但是也带来了“有厂无人”“环境压力超负荷”等比较棘手的发展问题。

四、反思与探讨:传统农村在当今社会的走向

(一)农村发展:感性文化到现代理性的“变轨”

X村虽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村落,但是它却反映了一种农村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国传统农村社会转型是从一个传统的伦理型和血缘型的社会结构体转变成为一个追求理性和个人利益,个体性逐渐超越集体性的微型社会。

在共同体时代,X村经济活动带有一种传统乡土的特征,集体意识或是超个人的观念在经济类型中发挥着重要的影响。人们在进行经济活动的时候也会有情感动机推动着对个人利益的追求和探索。虽然X村在共同体时代的经济活动较为单一并且简单,但是他们在进行经济活动的时候已然践行了中国传统农村所默认的先验性的文化模式并传承,即对那种重血缘和宗族的先验文化进行继承到他们的经济生活中去;此外,X村是一个受宗教影响比较强的村子,在涂尔干的笔下,宗教乃是一种集体意识的凝结,是一种超个人性的观念。X村在他们所重视的宗教教规和传统乡土理念的双重影响下,在共同体时代描绘出一幅人与利益并重的局面。

随着城镇化浪潮的不断加速,以个体主义为核心的现代工业文明开始席卷中国的绝大部分农村,虽然X村处于中原地带,但是理性工业文明对社会深层次的浸染使得它也渐渐淡化传承已久的乡村道德伦理,个体主义逐渐趋于顶峰,个体利益的满足逐渐上升到个人生活的核心地位。阎云翔在其民族志《私人生活的变革》中曾数次提到,个体主义的兴起及个人越来越重视对个体利益的满足是农村生活发生变革的关键节点,“无公德的个人”已经出现在这个社会结构中。

(二)农村发展再讨论:感性文化与现代理性的“同轨”

X村只是一个缩影,在中国广袤的农村大地上有众多的X村,它们也在或快或慢地经历如X村一样的转型。在以发展和效用为主题的社会里,农村在一直朝着城市的发展前景迈进。这种步伐被认为是缩小二元对立结构的有效措施,同时,农村本身也作为推动新工业文明的主体被塑造。甚至有人断言,农村的胜利即是社会的胜利。像X村这种在发展过程中处于中下游的村子,主流知识会认为它更需要向那些经济水平更为发达的村子学习,学习成为工业社会一份子的经验。发展固然没有错,但是我们仍需思考在取得经济效益的同时所牺牲掉的那些“社会热量”是否应该重新捡起并利用到工业文明中去。

格尔茨在其著作《地方知识》中明确阐述了应该对一种“地方性”的文化的重视。在X村这种宗教氛围浓厚的村子里,“地方性”文化要比其他普通农村显得更为多彩。而沃勒斯坦在其著作《开放社会科学》中认为不仅社会科学要重新探讨和重视非理性,社会结构也不应该一味尊崇“理性至上”的神话,非理性要素也不应该被弃置一旁,不受重视。现代理性给社会发展带来的副作用,以集体意识为代表的形式非理性的要素为社会运行所带来的贡献更应该被重新提起。发展不应该是物质累积与技术存在为主的单线发展,更应该是理性与非理性并轨运行的双线发展。对非理性因素的重视意味着,更应该去发掘和探索农村社区中亘久存在的“地方知识”,将这些地方知识话语与主流话语携带的物质文明和技术理性结合。

有学者认为农村发展的路途上要更加注重那些极具魅力的农村地方性文化,地方性文化是农村的内源性要素,同时也是内源性因素的核心。应该把发展看作是农村社区的可持续发展,看作是基于文化多样性和特殊性的发展。这决不是抵制现代化,现代化不是彻底颠覆传统,而是要建立在传统基础上。因而,只有以农村文化为主体,基于其自身的文化生态和潜质资源,开发、培养其创造力和自信心,协调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的平衡,才能避免社区发展失衡、扭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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