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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反思:中国实验话剧生成的驱动力

2018-03-07南,方

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自主性话剧

姜 南,方 忠

(1.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 江苏 淮安 223003;2.盐城师范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7)

文学的发展离不开它所属的时代,所谓“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南帆指出:“事实上,一种强大的号召通常出现于重大的历史转折之后,一种新的文化空间发现,一种新的历史语境形成,文学肯定会做出必要的呼应。这时,文学不仅作为某种文化成分参与历史语境的建构,另一方面,文学又将进入这种历史语境指定的位置。二者之间的循环致使文学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历史特征。”[1]68-76中国实验话剧的诞生与发展有其外在的现代性文化场域,也有其自身的现代性文化语境。中国实验话剧是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产物,是中国现代性发展过程中启蒙与理性话语的重新思考与建构,是对“新的历史语境”的呼应,是一种“新的美学原则崛起”,是“‘文革’以后,中国知识分子以其活跃的话语活动积极从事新的现代性话语体系的构建,投身于新的现代性工程。”[2]144作为中国“现代性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实验话剧是基于社会与个人焦虑的一种文化诉求与理想表达,是中国当代话剧面对新时代所进行的话语形态的自觉变更与调整。

一、启蒙与理性: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的理论路径与实践走向

康德曾经指出:“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Sapere aude!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3]22这里的理性是指“那种依照自律,即自由地(符合思维的一般原理)进行判断的能力”[4]69。在启蒙运动中,“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思维的知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5]391启蒙与理性既是现代的地平线,也是人类获得精神价值的起点。但是,随着启蒙运动的不断深入与发展,以理性作为人类进步的美好规划在各地相继上演,现代社会发展逐渐成为工具理性的单向过程,现代性问题层出不穷,现代社会的完美预设并没有如约而至。“我们所经历的许多事情使我们确信,‘启蒙’这一事件并没有使我们变为成年,而且,我们现在仍未成年。”[6]542“未成年”意味着个体乃至人类在现代“合理化”的过程中并没有变得更合理一些,工具理性主宰人类的一切,个体寻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未来变得更加难以预料,成为没有个性的“单向度的人”,任人摆弄。合理化的背后是科层化、技术化、同一性。为摆脱现代性的阴影,西方一大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提出了各自的“拯救”方案,“韦伯认为中国并不仅仅只是西方现代化所告别了的过去,而可能是西方和人类的未来”[7]42。基于这样的认识,在中国研究与探讨启蒙与理性问题依然是现代性问题的应有之义。

“现代曾经从中获得自我意识和乌托邦期待的那些增强影响力的力量,事实上却使自主性变成了依附性,使解放变成了压迫,使合理性变成了非理性。”[8]20现代性问题的实质是人的生存意义的问题,是人的伦理道德危机,它根源于现代性理性和主体性过度张扬导致的规范与理想的失落,是工具理性过度膨胀而导致的价值理性的退化。工具理性和形式理性的扩张是导致社会冲突加剧、生态环境恶化、人际关系冷漠、人的片面发展的深层原因,而货币哲学所导致的消费主义生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人活着的意义与价值。随着资本全球扩张,世界经济一体化、文化全球化进程日益加快,现代性早已成为一种世界性潮流。在这种浪潮中,“中国现代性”的提法意味着现代性的多元性,是基于“中国问题”视阈、面对西方现代性话语资源进行的一项理想化设计。当今时代的中国处于“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相互交织的阶段,这是研究与探讨中国现代性问题至关重要的背景。由此,在建构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问题上,既要在全球化进程中时刻保持清醒的“中国问题意识”,又要在现代性的文化诸层面拥有“世界意识”,在重建理性与继承传统中,寻求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自身发展的理论路径与实践走向。

事实上,中国新时期以来的启蒙与理性问题与西方大相径庭。由于中国传统实用主义的理念根深蒂固,再加上意识形态的影响,发生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启蒙运动 “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思想运动,其有渴慕西方现代化的同质性诉求,又有对其进行批判和反思的潜在性格”[9]250。这场新启蒙运动一开始就是五四运动以来的翻版,并没有像西方那样形成波澜。在新时期,意识形态与启蒙主义目标的一致性,使得前者为后者提供了合法性的舞台,而启蒙主义对西方文化(包括现代主义)的强烈需求所导致的“二度西潮”,则是新时期中国文学现代化走向的逻辑起点与内在动力。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启蒙主义语境中的现代主义选择则包括新时期文学基本的文化策略,因为“最终能够在当代中国完成启蒙主义任务的,已不是那些近代意义上的文化与文学思潮,而是具有更新意义的现代性和现代主义文化与文学思潮”[10]5。不过,随着中国现代化的加速发展,科技理性一枝独秀,启蒙却渐行渐远,个体的境遇思考代替启蒙主义中的“宏大叙事”,知识分子对人文理性的诉求成为一种奢望。再加上西方“后现代”的粉墨登场,使得中国的启蒙走向了真理的反面,而原本的理性诉求几乎任人宰割。因此,“借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的途径”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文化演绎格局中,中国实验话剧的现代性诉求与同时期小说、诗歌等文体的实验一样,是剧作家、导演面对新的语境拯救“人”的努力与诉求,是基于“人”的现代性的叩问,是对启蒙与理性的重新演绎与思考。

当前,中国现代性发展过程中的一些负面因素不言而喻,所以中国现代性的改革任务依然很艰巨,主体性的适度建构依然“在路上”。只要现代性探索不止,审美现代性就会继续。当然,与西方相比,包括实验话剧在内的中国艺术表达尚未形成像西方那样影响深远的批判理论。从这样的视角看,中国实验话剧的现代性是中国自身现代性的反映,是中国自身审美传统的“现代”。具体而言,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的理论发展路径应当以“人”的现代性作为自身艺术发展的出发点与归宿,以人的全面发展和人性的全面提升作为自己的价值诉求。在参考、借鉴西方戏剧现代性的同时,将民族戏剧传统作为建构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的重要基础。

需要强调的是,与同时期的港澳台相比,转型期的内地(大陆)更需要深层次的现代启蒙、现代理性,这就决定了内地(大陆)实验话剧的现代性诉求与走向离不开启蒙与理性。事实上,在当代中国,启蒙与理性应该是学界永恒的话题,应该是当代中国人走向世界叩问人性的底线。可是,在现实中,违背基本的道德底线、法律底线、良心底线,违背人的主体性问题随处可见,随时发生。因而,在建构中国现代性的征途中,一刻也不能放松对人的主体性的“启蒙”,不能一味纵容科技理性的发展而忽视人文理性的建构,科技与人文是人类发展的双翼,偏废任何一方而过度发展另一方,人类迟早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甚至是无法预估的代价。这也是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建构所必须面对的价值诉求、话语形态、路径选择和实践走向。

二、“现代”与“后现代”:中国实验话剧的现代表征

全球化是“流动的现代性”。现代性在不同的国家、民族有不同的发展路径和实现方式。

在西方现代性发展过程中,由于工具理性的过度膨胀,人类在取得科技进步的同时,也让人类领略了“荒原”“等待”等给自身带来的精神伤痛与焦虑。作为现代性的反思与批判力量,审美现代性“既包含着对主体性的捍卫,又包含着对理性化的反抗”[11]5。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均是来自西方的两种文化形态。实验戏剧作为一种世界性的戏剧思潮,它的兴起、发展与这两种文化形态的影响密不可分。中国现代性是在特殊的历史境遇与文化选择中逐渐形成的。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的追求离不开“现代”与“后现代”的深刻启迪,离不开世界现代主义戏剧与后现代主义戏剧的深刻影响。

“现代主义的真正问题是信仰问题。用不时兴的语言来说,它就是一种精神危机,因为这种新生的稳定意识本身充满了空幻,而旧的信念又不复存在了。如此局势将我们带回到虚无。由于既无过去又无将来,我们正面临着一片空白。”[12]74经济的飞速发展,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剧,世界越来越成为物的主宰,作为具有独立个体的人的精神世界遭遇空前的危机。物质生活的充裕并没有给西方人带来精神上的富足,失落感、孤独感、焦虑感日益增加。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更使得敏感的西方知识分子对理性世界产生了怀疑,对原有的价值观念与体系滋生了反叛情绪。“现代性的危机表现或者说存在于这样一宗事实中:现代西方人再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够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13]87因此,西方遭遇了理性危机,各种非理性主义思潮大行其道,影响广泛深远。现代主义文学是现代西方社会精神危机的必然产物,总的倾向是反传统、“向内转”。现代主义戏剧也不例外。随着现代心理学和哲学研究不断走向深入,现代主义戏剧中呈现的主观化、内向化等特征也就不难理解了。正是在西方这种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下,“现代主义戏剧在易卜生的开拓下,从法国的象征主义戏剧正式开始,彻底抵制现实主义及自然主义的机械反映论,转向了对内心和主观世界的探索”[14]124。在现代主义剧作家那里,“人”成为表现的中心而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性”特征。梅特林克、凯泽、奥尼尔、萨特、贝克特、品特等现代主义戏剧代表作家的作品不仅丰富了戏剧表现形态,而且戏剧俨然成为这些剧作家思考人性、探讨“人学”的重要载体。这种审美冲击直逼自我,展示现代人的困境,强烈表达人在现实社会中的生存状态,深刻彰显了剧作家对人类前途命运的思考与关怀。“西方现代派艺术之所以引起哗然与骚动,并不只是它的新奇,而是因为它所显示出的扭曲和张力。”[15]68这种扭曲和张力的艺术盛宴对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的建构无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作为对现代主义戏剧的一种反叛和否定,后现代主义戏剧以开放的戏剧理念破除传统的审美标准,破除艺术与生活的界限,具有鲜明的解构精神,这与现代主义精神大相径庭。后现代主义戏剧“和小说、音乐、绘画一样,是后现代主义的一种表现。在理论中也出现了一种新的平面感,无深度感,那就是所谓的‘文本’‘作品性’。旧式的哲学相信意义,相信所指,认为存在着‘真理’,而当代的理论不再相信什么真理,只是不断进行抨击批评,抨击的不再是思想,而是表述。”[16]183后现代主义是针对现代主义而形成的一系列阐释体系。后现代主义艺术体现的精神自有其合理的一面,它进一步帮助人们反思现代性,但其强调“怎么都行”的相对主义有可能导致正当性价值的消解、人类灵魂的失落。后现代主义已成为中国文化领域的重要力量,但严格地说,“后现代主义在中国既不是文化传统自然变异的结果,也不是中国这一特定的社会、历史文本的催孕,而是在一个多元文化并置的全球化语境中对‘他者’话语的一次‘借挪式’的操作。对诸如解构、异端、散漫、反讽、戏拟、模糊性、去中心、颠覆在场、拆除深度模式等后现代话语群的刻意追逐,使中国式的后现代带有明显的生硬拼贴和机械模仿的痕迹”[17]168。具体到中国这种实验性的某种戏剧演出,常令观众不知所措,真假难辨,意义的不确定性让人陷入迷乱之中。在中国后现代主义的言说中,“解构”是不得不提到的一个概念。德里达使用“解构”一词,“只是为了提醒人们注意隐含的意义,注意我们所使用语言中的历史积淀现象”,而与“破坏”毫无关系[18]153。可是,在中国文化语境中,“解构”成了破坏、捣毁一切的代名词,这明显是对西方“解构”的又一次误读。事实上,“解构”其精神实质在于不固守一种方法、理念、形式。正如诗人郑敏所言:“我们今天研究解构思维并非要摧毁‘理想’,自甘堕落,而是要走出虚幻的‘理想主义’,不哀叹地走出现代主义的‘荒原’——面对那既非乐园也非沙漠的真实世界与宇宙,在不断的创造中生存下去。每一次解构是一个新的结构的开始,每一个新的结构的诞生也是一次解构的开始,尼采的欢乐和德里达的冷静是人类进入后现代时期的最佳心态。”[19]冷静关注当下,理性思考过去与未来,当是面对“后现代”的正确态度。后现代主义戏剧的革新是有成果的,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戏剧的表现形态,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引发人们思考存在的世界,但其负面影响也很显然。因此,从戏剧长远眼光来看,这种破坏戏剧艺术自身的实验风格对戏剧的发展是不利的。但不管怎么样,这股以反本体主义、消解人的主体性、否定自我、追求差异性和不确定性的独特“表达”,为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问题的阐述提供了另一个思考的空间。

进入现代时期的中国,随着现代性文化价值领域逐渐分化,审美救赎的问题也日益成为方家思考的问题域。从“现代”到“后现代”,是人类思维的结果,是时代精神的深刻表达,是知识分子话语的智慧情愫,二者既有内在的联系也有更本质的区别。从哲学的视角看,后现代主义作为批判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相得益彰,互相辉映[20]3-38。在利奥塔看来,后现代性实质上是“重写现代性”。人类健康的发展与建构既需要现代思维也需要后现代思维。从艺术建构的层面来看,中国实验话剧的现代表征就是如此。

三、艺术自主性:中国实验话剧的现代理念

从世界艺术发展史来看,艺术自主性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复杂的理论问题,而且是一个重要的系统性的实践问题。艺术自主(自律)是现代性的产物,是审美现代性的重要思想资源,而现代性是复杂的、矛盾的统一体,自“现代”登上历史舞台以来,艺术自主性的现代文化理念为现代社会带来主体性的审美伦理、自足性的艺术文本结构以及自主性的艺术产业场域[21]。艺术自主实际上就是人的自主,是生命的自觉,是人性的回归。艺术自主就是艺术反观自身,论证自身的合法性存在,从而建立自己的价值系统。这在现代主义艺术以及后现代主义艺术中得到了验证。韦伯在文化社会学中发现,“在生活的理智化和合理化的发展条件下,艺术正越来越变成一个掌握了独立价值的世界。无论怎样解释,它确实承担起一种世俗的救赎功能,从而将人们从日常生活中,特别是从越来越沉重的理论的与实践的理性主义的压力下拯救出来。”[22]43在韦伯看来,作为不计利害得失的艺术在现代社会确实担当着把人们从理性主义的铁笼中解救出来的重任,通过艺术拯救“单向度的人”与“计算中的人”,以摆脱人类的贪欲,从而通向人性之路。无独有偶,20世纪初,被誉为“第一位审美现代性思想家”的格奥尔格·西美尔提出以审美救赎的方式拯救现代精神危机。随着西方现代性的不断发展壮大,尤其是工具理性、技术主义的独霸天下,包括法兰克福学派在内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为寻求解决现代性带给西方人的不幸与灾难、弊端与痛苦而形成的“批判理论”,多多少少将艺术作为拯救西方世界的手段而给人以深思、启迪。从历史上来看,无论是卢卡奇的“物化理论”、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还是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哈贝马斯的“审美话语”,艺术始终是其绕不过去的重要话题。通过艺术自主性的探讨,他们都将矛头指向异化的资本现实,目的只有一个——拯救人性,拯救主体性。可见,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逻辑论证与理论思路中,现代艺术的审美救赎功能得到了确认与强化。不过,从文化的视角来看,艺术自主性的命题与建构仍然摆脱不了主体的意识哲学,在文化价值难以趋同的情形下,“艺术何为”仍然是现代社会一个难以超越的问题,即使“艺术提供的一般与个别的和谐是通过艺术家个人实现的,社会解放是人类共同的事业,它要求的不是以个人为中心的理性和解,而是人类相互理解和相互协调的理性形式。”[23]152通过艺术自主性实现人类的解放是西方批判理论家的通约方式而不是唯一的方式;人性的解放也不是艺术家的一厢情愿,而是实实在在的审美现代性思考与叩问,后者依然是一个问题,一个真实的存在。因此,要慎重对待艺术自主性问题,因为如果像尼采那样放弃理性的追求,理性只能走向反面,人类将失去追求现代性的初衷。因为“艺术自身价值是不能通过技术进步来体现的。合理化促进艺术的自主性,这种自主性反过来又强化了艺术的价值理性力量”[24]62。

人的现代性的最重要的特征是理性、自由(也是艺术自主性的终极目标),而人性是比理性更高的范畴。当今社会,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矛盾日益凸显,需要从哲学意义上呼唤中国人性的回归,以化解人的本性与人的现代性功利化目的之间存在的内在冲突。在现代性问题域中,人性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关键性问题之一,原因在于它不仅与理性有关(人在本质上是理性的),而且是一个经验存在的事实(自利的本性)。中国实验话剧对“人”的问题的关注与抒写、发现与思考,既是在现代性形成的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中国人一百多年来受“他者”影响对现代文明思考的结果,又是自我意识在文化碰撞求索中的结果。毕竟,现代性是人的现代性,戏剧是人的戏剧。从中国近现代社会历史发展的现实情况来看,中国始终走在现代性建构之路上。伴随着中国现代性的发展,同样出现文化价值领域的分化问题,这就为艺术家摆脱工具理性所导致的“物化”与“异化”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艺术自主性的再次登场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近代的中国,由于全球化的影响,梁启超、王国维、蔡元培、宗白华、李泽厚等美学大家关于艺术的论述与主张则是在中国特殊的语境中借鉴西方理论的产物。共通的人性让艺术自主性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晚清的文化改革为中国艺术自主性的出场提供了土壤和条件。不过,由于时代的影响,在“革命”压倒“启蒙”的现实环境中,话剧和其他文学样式一样因具有强烈的战斗性而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中的一翼,其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成为主要潮流。新时期以来,面对“文革”的话题与新启蒙运动,艺术自主性问题随着中国社会的全面发展日益引起学界的重视。“文学是审美的意识形态”“文学是人学”等理论主张的提出,就是对中国当代艺术自主性理论的呼应。艺术自主性自始至终与启蒙话语相伴但并非仅仅局限在启蒙理性的层面,而是在现代性实践中将人性的提升与解放作为艺术自主性的出发点与落脚点。艺术自主性话语实际上是人性理论话语在新的时代的思想建构。对当下的中国文学艺术而言,坚持文学艺术的自主性,要切实调整文学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恢复其对历史与现实的批判力量,需要干预并介入现实,形成真正审美的文学艺术,以消除现代性带来的负面影响。

现代性问题是在启蒙运动和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它源自西方对理性的批判与反思。随着“西学”再度“东渐”,改革开放的中国重新面对“西方”,重新面对传统文化,在新一轮的思想启蒙中,剧作家在对“文革”以及中国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系列问题进行深入思考时,话剧实验才真正聚焦于艺术的自主性问题。在西方近代以来艺术自主性理念的影响下,中国实验话剧逐步崛起并产生了广泛影响。在对“人”进行重新审视与思考后,中国实验话剧的现代性建构(艺术自主性建构)才真正提上日程。启蒙再次灼照心田,审美再次震撼心灵,“人”重新回到历史地平线,在对人、人性、人道主义的“实验”中抒写中国话剧的新篇章。从 《我为什么死了》《车站》《挂在墙上的老B》《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魔方》,到 《野人》《狗儿爷涅槃》《中国梦》《桑树坪纪事》, 再到 《思凡》《拥挤》《我爱×××》《零档案》《恋爱的犀牛》《风雨保尔·柯察金》《阳台》《等待戈多》《哈姆雷特》《浮士德》《三姊妹·等待戈多》,以及《秀才与刽子手》《关于爱情归宿的最新观念》《暗恋·桃花源》《唱K回忆录》等实验话剧作品的逐一亮相,俨然形成了中国实验话剧创作中艺术自主性的历史画卷。它不仅是对新时期人性、人道主义创作潮流的呼应,也是站在新的历史高度对“文学是人学”的重新诠释,从而达到了“人的戏剧”创作所应有的深度、广度与力度。这种“人的戏剧”主要集中在“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揭示,对自由、平等、民主、正义等人的生存权利的呼唤”“对人的生命、命运、追求的关心和尊重,对人的主体意识和生命意义的张扬”和“对生与死、爱与恨、信仰与幸福、孤独与隔膜等人的本体存在与困惑的哲理思考”[25]14。这正是中国实验话剧艺术自主性的真实表达,也是在中国新的启蒙与理性语境中艺术寻求自身审美救赎的努力。

中国实验话剧并非孤立现象,它与实验性、探索性、先锋性的小说、诗歌等艺术一样,都是在国家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市场经济转型的背景下出现的,都是“西学”再度“东渐”的产物,都是在文学逐步走向全球化过程中诞生并发展的现代性诉求。现代性品格的追求决定了中国实验话剧仍以“改造民族灵魂”作为自己的总主题,以启蒙作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在启蒙与理性的视野中追求艺术自主性则是其不懈的努力方向。在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的交汇与碰撞中,中国实验话剧逐渐彰显出自身的现代性特质。中国实验话剧现代性的建构“以现代性思索、启蒙追求、存在焦虑于一体”[26]4的独特表达,已成为挥之不去的“现代性态度”,这无疑是中国乃至世界戏剧发展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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