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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向”网络小说中的女权意识及其悖论
——以“女尊文”为例分析

2018-03-07王婉波

网络文学评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女权男权

王婉波

“女性向”一词起源于日语,广义上是指以女性为接受群体和消费主体的文学与文艺作品的分类,狭义上主要指女性“在逃离了男性目光的独立空间里,以满足女性的欲望和意志为目的,以女性自身话语进行创作的一种趋向,是网络空间的产物”。[1]伴随着互联网技术应运而生的女性向网络文学,无疑成为当代文学创作形式中最受关注的焦点,也是当下网络文学网站中最受追捧和欢迎的文学类型。“穿越文”“都市言情文”“青春伤痛文”“女尊文”“种田文”等等,是各大文学网站女性频道里备受欢迎的网络小说类型,而“女尊文”作为其中一支,在网络虚拟世界和现实生活中都掀起了一阵热议。女尊文以其独特的文学审美和表现魅力为寂寞的文坛注入了一丝新鲜能量,它表达的强烈的女性意识以及这种意识的引人关注,似乎更让我们看到了当今社会男权文化的日渐衰微,随着女性话语在这个时代一天天增强,女尊文也在极力表现和彰显这种现象。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女尊文是女性向网络文学中特立的一支,带有浓厚的性别意识。“女尊小说”自2005年开始兴起,于2008年进入繁盛阶段,直到2011年仍留有余温。但如今的女尊小说已经后继无力,查看晋江小说阅读网原创言情站的月度排行榜,已无“女尊小说”的身影,而搜索“女尊”一词,按积分排名第一的是2008年开始更新的《最鸳缘》,后续的女尊文并没有赢得读者热烈的追捧和欢迎。它的横空出世和昙花一现留给了人们较大的思考空间。

“浮出历史地表”之后的女性进入到网络信息时代,每一个人都迫切地想要发声,想要更进一步地实现自我解放,想要宣告主权。一批女性作者采用了写作的方式去讲述自己的理想,建构女性主宰的世界。女尊文是以穿越为基础延伸发展而来的,大部分是女性作者创作,以女性为主人公,以还原、架空或构建一个女尊男卑的社会环境,以女性话语为主体的文化时空的故事类型,在这种时空中男女两性得到易位书写,在女尊男卑的环境基础上设计情节、塑造人物、推进故事发展,体现出女性主体意识的张扬。同时女尊小说也是以女性阅读群体为主的,是一种基于女性视野,重新解读世界、认识男女关系、剖析女性心理行为特征的女性文学。

一、网络女尊文中强烈的女权意识

女权主义一词最早起源于法国,最初是指男女平等,后来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在本文中女权主义主要指女性通过后天的学习和发展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在对自己性别认同的前提下,将自己定位为一位独立自主的自然人,拥有独立自由的思想意识,具备女性独立思考能力,自我主体性得到彰显,和女性主义是同一概念。

凭借着网络这个媒介,网络时代的女性写作获得了空前的发展,女性似乎成为当下最受益的群体,女性话语和女性意识通过开放自由的网络环境得到空前的活跃和展现,女性开始摆脱一直受压抑的历史地位,成为消费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网络时代女性作者通过文学网站,以女性自我意识和思想去建构自己想要表达的世界,通过对女性作家构建的女尊世界的了解,我们可以剖析出她们的女权思想,剖析出她们在社会压力之下对压迫的反抗和对自由平等的追求。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为作者和读者提供了宽广的话语空间,女性拥有了广阔舒展的言说空间和独立自由的话语权。中国的女性意识和话语建构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长河中,以父权制为基础的封建专制社会统治了人们两千多年,在这样“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下,女性一直处于卑微和低下的地位,女性没有言说自由和话语权力。具体地说,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之中,女性是一个弱势群体,她们受到种种礼教和规约的束缚,没有主体性,没有话语权,没有行动自由和精神自由,一直被“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伦理道德观念约束,这些观念经过长期的潜移默化已经成为女性所秉承的品质和行为准则。即便中国在经历新文化运动、改革开放以及全球化的多元文化熏陶,把女性试图从卑微低下的压迫状态下解救出来,给女性以“人”的自由和尊严,但女性根深蒂固的“贤妻良母”思想并没有被完全清除。在现代社会,男女平等观念把女性从家庭的桎梏和牢笼中解放出来,使女性有了“人”的权利,但却失去了“女性”的特权,女性走出家庭、走向社会,开始承担社会上的压力和工作上的困难,但家庭赋予她们的角色并没有被拿掉,她们依旧要在工作之余去照顾家庭,承担着“女强人”和“贤内助”这双重角色及其带来的压力。

另一方面,现代女性随着教育程度的提高,文化教养、世界观、人生观以及长期的生活实践形成的审美趣味、人生追求、情感追求等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和发展,女性的思想视野变得更加广阔,女性在生存能力和生活态度方面变得更加自信。随着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网络化和机械化使人从体力劳动行为中解放出来,从而缩小了男女两性在工作上的差异,女性在职场和生活中有了能够与男性抗衡的力量。但这种现状的改变与社会中“男强女弱”等传统思想形成了巨大反差,因而女性想要完全挣脱男性霸权的禁锢。女性的这种自我觉醒思想在现实中挣扎无果后便通过网络小说的书写来得到精神代偿,这是女尊文应运而生的社会背景。

女尊小说可以说是现实中的女性为了摆脱生活中的不公、摆脱对男权社会的仇视和不满而产生的一类小说。网络文学有这样的一种特点,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进行自我书写,人人都可以借助网络写作平台去宣泄自己的情绪。从2004年开始,网络上出现了一些类似女尊文的作品,如蒋胜男的《大宋女主》,倾冷月的《且试天下》,但这些小说更接近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女强文”。2005年起,网络文学中开始更新的《爱江山更爱美男》《折草记》《山河赋》《女权天下》《四时花开——还魂女儿国》等作品,将女尊文渐渐推向繁盛局面。

这些女尊文完全打破了男女性别规范,站在女性主义的立场上,带着一种复仇般的快感,以“我是女王”的强大气势和自由态度,彻底地颠覆了女性在菲勒斯中心文化长久以来的“第二性”地位,以激进、荒诞、戏谑、疯狂的想象等方式,解构着正统思想及其制约下的性别规范,从爱情、事业、生理等方面书写着自己的欲望,为21世纪的文坛奉献了一场别样的文学审美盛宴,是一场另类的性别实验写作。

陈独秀在《我的妇女解放观》中曾大声疾呼:“被轻视的中国妇女们!你们要参加革命,你们要在参加革命运动中,极力要求在身体在精神上解放你们自己,解放你们数千年来被人轻视被人侮辱被人束缚的一切锁链。”[2]但经过近一百年的思想解放和斗争,女性距争取真正的男女平等道路还有很长的距离。女尊文便是当代女性为了反抗现实的压力和对男权压迫的不满而作的一类小说。在虚拟或架空的文本世界中,女人变得强壮,占据社会的主导地位,而男性处于弱势地位,依附于女性,女主外男主内,大部分女尊文都设定了新的社会制度,遵循男嫁女娶的规则,基本上可以看作是男女性别对现代社会的完全反转。女尊文发展到繁盛期时大致有四种类型,颠倒派是男女完全颠倒过来,男子生子,例如《四时花开》;现实派是除了社会地位上的女尊男卑之外,其余和现实没有差异,例如《山河赋》;幻想派是以科幻等题材为主,女性遭遇异变成为强者,如《女权天下》;极端派是女人奴役男人,男人没有自由与权利,沦为女性的奴隶,例如《千机变》;但总归说来,女尊文的主流是以女性较强、男性较弱为特征设定的。

在女尊文中,首要特征是表现女性强大,从社会地位、聪明才智等方面进行描写。《山河赋》作为女尊文中文学造诣较高、受欢迎程度较盛的小说,它为读者提供了一场关于女性争霸天下的历史图景。在苏台王朝,多是女性为官,皇上是女性,亲王也多为女性,故事以水影和昭彤影两位女性为主角讲述她们参与的政治纷争。水影为守护苏台江山、取回“千月”家名一生谋政,聪明睿智,有勇有谋;昭彤影天生美貌、性情风流,引得无数少年倾心,在京城交得众多好友,仕途受挫,又被当朝天子请出山,重返朝政,为珈岚出谋划策。珈岚从小便有为君之责、治国之道,她“英姿飒爽”“风仪超凡”“聪慧可人”“眉清目秀”,一生勤于政务,为治理国家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在这个女尊社会,被要求贞洁的主要是男子,女子的风流可以被传为佳话。而男子只需要嫁得好、相妻教女、尽可能满足妻子要求就可以。《女权天下》把故事定位在未来社会,男女颠倒,女性参与战争,成为主力军,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男性只是俘虏,是被女性拿来享受的附属物。《女权天下》开头便说:“先生们,你们已经被时代抛弃了,现在,是女权的天下。”[3]直接将女性推到了最高的统治地位,男性成为女性的玩物。

在封建社会时期,女性在未出嫁以前,只能深居闺中,学做刺绣等女工;而嫁为人妻之后,“男主外、女主内”,沦落到家中操持家务,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而女尊文《蒹葭曲》中简珈穿越之后来到了女尊社会,丈夫称自己为“妻主大人”,以妻为尊,男子洗衣做饭;这些女尊文在社会分工方面,与现实生活中的男主外、女主内模式完全不同,女性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从此过着“女主外、男主内”的生活模式。虽然这种两性角色和身份的完全颠倒有着强烈的幻想成分,但不得不承认,客观上它体现了女性对现存体制和社会环境下男女分工以及男尊女卑现状的不满和反抗。波伏娃说“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4],表明女性身上所有的人妻、慈母、贤惠、安分守己、柔弱等女性标签都不是天然的、恒有的,而是男权社会发展和建构的产物,是男权意识形态赋予在女性身上的,它符合男性统治的需要。而如今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女性想要推翻男性建造的一切不平等,撕毁男性赋予的标签,便从根本上彻底颠覆了男女两性地位,将男性放置于依附女性的地位与状态中,女性成为社会的强者和主导者。由此来看,女尊文无疑具有颠覆性,具有先锋意味。

女尊文中颠覆性最大,让人感觉最荒诞的设定就是“男性生子”。对于女性作者而言,这样的写作一方面是有着一种激烈的“报复”心理;另一方面而言,可以窥探出女性对男女两性生理体验的差别而造成的男女性别不平等现状的不满和愤恨;这与早期的女性主义理论有着相似之处。早期的女性主义理论将男权统治的重要基础、男女的不平等归结为是男女生理的差异,男权社会也将此认为是其统治的基础:女子生子,故而抚养孩子、照顾家庭,而男性理应“主外”。这种自然属性差异造成了社会性别差异,在这种性别差异下,男女被赋予了不同的价值等级,最终导致了男女现实中的真正不平等。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女性争取自我主体性、平等性的意识越来越强烈,而生理差异问题的解决暂时并未找到合理的科学途径,因而女性作家在文学创作中意淫了“男性生子”的理想状态,通过“男性生子”将女性从生理和身体的束缚中彻底解放出来。例如《女权天下》中人们利用现代科技轻松地将女性从生儿育女中解救出来,定期取出卵细胞和精子结合,然后在模拟子宫里让受精卵慢慢长成胎儿,或者在妻子同意的情况下,将受精卵植入男子的腹腔人造子宫中,让男子十月怀胎生子;而在小说《蒹葭曲》《找个女人嫁了吧》等作品中,直接描写男性怀孕生子,男性身体娇弱似传统女性,男子有抚养子女、照顾家庭的任务,而女性得以完全从家庭中走出去。

费尔斯通作为激进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曾经提出过“生物学革命”一说,她认为“两性间天然的生殖差异直接导致了最初的劳动分工,而劳动分工又带来了阶级的产生和种性等级模式。”[5]因而,人们可以通过科学技术来使女性摆脱生理因素的困扰,如采用试管婴儿等方式进行生育,实行奶品喂奶取代母乳喂养等等,通过这些努力实现男女平等。虽说这种科技已经在当代生活中得以实现,但由于种种弊端并没有完全得以推广,女性依然承受着生理差异带来的不平等,女尊文以文学的形式使得女性能以这种激进方式消除甚至颠覆性别生理差异,也对激进女性主义的男女平等设想进行了另类的阐释与演绎。

除了社会地位的提高、摆脱生理因素困扰之外,女尊文在对女性事业方面的描写,可以看作是对女性能力的一种肯定。女性对权力的渴求是女尊文的一个重要特点。它“通过政治权谋获得国家领导地位,女尊男卑的形式将女性对权力的欲望以艺术化的伪装表现出来”。[6]中国长达几千年的历史中,女性有权拥有一份独立职业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百年,而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女性在事业上还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歧视,随着社会的变革,现代女性个体工作能力得到提升,男女劳动差距越来越小,面对不公平对待,女性想要打破男性话语、打破男性占主导地位的长久历史,在各个层面上确立自己的“在场”和主体性地位,因而创作出极端体现女性地位的女性向网络小说女尊文。《女权天下》里的女性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政治上,所有国家的政府官员均由女性担任,包括所有议会议员和人民代表,除了政界,军界和商界,女性都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并且直接剥夺了男性的选举权,男性所能从事的事业只有粗糙简单的体力劳动,他们处于军队的底层。《蒹葭曲》中的简伽在现代社会中是一名医生,但在社会中处处不得志,穿越后凭借着自身的医术,不仅改善了生活环境,还收获了美满的爱情。《山河赋》中从皇上到亲王,从将军到官长,几乎全部都是女性,女人在苏台王朝凭借个人能力求得富贵荣华,追求个人价值;《凤舞天骄》中的展梓冷凭借个人的聪敏才智,在异时空中收放自如、运筹帷幕,最终实现了在商界、战场和朝堂的三面鼎力,与男人一同争高下,实现了女性真正的自强自立。

女尊文对爱情的描写是以女性主动为主,而男性处于被动姿态,男性是作为被征服的对象。在这种女攻男受的模式之下,女性是以一种女性审视的视角来观察男性的,男性处于一种被消费的地位。例如《女权天下》中男性作为俘虏供女长官们享受,如果男性被挑中那是他们的福分;《最鸳缘》中开篇女主玉言便以女性视角对莲哥进行审视,并认为莲哥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缠住自己;《蒹葭曲》中简伽要保护丈夫,对丈夫主动嘘寒问暖;《太平》中太平面对自己的感情都是主动出击,认为男性是用来被女人爱的;《山河赋》中男性最好的归宿是找个爱他的女人,而女人对她们的爱人都是主动关心和极其包容的。在现代社会中,随着消费时代的来临,我们会发现很多消费产品如电影、商品、广告等都是以男性视角为主展开,将女性作为消费符号进行审视;爱情中以男追女为主要模式,似乎女性应该保持“矜持”。女性被赋予“花瓶”一角,赢得男性的关注,女性沦为男性眼中的“玩物”。不同的是,在女尊文中,女性角色打破这一模式,主动出击追求爱情,将男性作为对象满足美色享受。无论男性是柔弱,是聪慧,是贤能,是漂亮,女性在此是作为观察者和凝视者,一举颠覆男权文化中被凝视的屈辱感。此种颠倒现实社会男女情爱关系的故事模式,女性作为支配方对男性肆意摆弄和赏析,是现代女性躲避现实生活不受男性伤害和欺压的一种反抗。

女尊文是女性作者创作的供女性读者群体阅读的小说,因而它相较于男性作家创作的女性网文而言,更加侧重于对女性自身体验与社会境遇的关注和表现。如《找个女人嫁了吧》中的白霄是从现代穿越过去的,她在现代的身份是一位女市长,穿越之后成为一名女学生,在一妻多夫的女尊社会,她想要重新生活,她带着现代的回忆和思想在女尊社会中又重新活一次,小说对她自身的体验和社会处境着墨很多。《蒹葭曲》描写的也是一位从现代生活穿越到女尊社会时期的女性简伽,她带着前世作为医生遭遇的不公记忆继续生存,因而她更加珍惜女尊社会中的温情和幸福,作者对女性自身体验描写颇多,表达了女性对现世种种不公的愤恨和不满,体现出女性在女尊社会中的精神和物质方面的自我追求。

这些女尊小说彻底颠覆了男权社会,将男性和女性、主体和客体、主动和被动的位置进行置换,让男性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都依赖于女性,成为女性的附属物,对女性的社会地位和存在价值进行了重塑,在想象的荒原上彻底地颠覆男权文化体制。

女尊文中通过对男女身份的对调实现女性在权力和社会地位上的主导性,这样的创作手法有着对男性世界明显的僭越成分乃至“侵犯性”,女性不仅侵占他们的身体优势,“袭用”他们的社会地位,并将他们放置在可被嘲笑和审视的位置,嬉戏地嘲讽他们的处境和心境。女尊文一改过去女性主义写作中女性处于边缘地位的生存经验,将女性从边缘拉进权力中心,改写和重构性别中心文化。过去的女性写作将女性放置在边缘琐细的生存境遇中,故而能够表现出对社会制度与文化环境的质疑和审视,但也隐含着对男权秩序那个古老规约的默认,即男外/女内、男主/女次(边缘),让女性在自由翱翔、放飞自我和解放抗争的同时又重新落入男性中心文化的藩篱,或者说始终在这个大的牢笼中求改变、作斗争。《蒹葭曲》《太平》《女权天下》等不仅有别于男性叙述惯例,也有别于以往的女性书写,以一种独特的叙述方式恣意调侃男性特权,对传统语境与既定叙事模式的僭越与越轨,呈现出对男性中心文化坚硬与虚妄的戏谑、嘲弄与颠覆,开拓了一种新的女性主义审美领域。

二、女权意识的悖论

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的角色已经制度化、规范化了,女性一直处于相对弱的地位,男女两性并未实现真正的平等,“男主外女主内”的劳动分工也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因此女性想要打破男性中心主义,冲破男权制度的限制,对社会体制进行重构,那最直接最便捷的手段便是将男女两性角色和地位直接颠倒过来,因而便有了女尊文中“一妻多夫”“男性生子”等环节,这样的情节设计符合女性读者的消费心理,让她们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之下能够有个美好想象的世界,极大地满足了她们“大女性主义”的虚荣心和心理需求,在虚假的时空中享受一次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待遇,在幻想中获得极大的快感。但这种快感过去之后呢?女性在女尊男卑的世界里究竟在寻找什么?只是简单的快感么?如果如此,那么女性主义在当代文学发展中只剩下虚假的快感了吗?

女尊小说的生活构造首先是不现实的,也是经不起任何推敲的。女尊世界将男女两性地位进行完全反转,让男子承受女性在传统社会中的一切压迫和不平等,无论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都违背了人性,这种方式依然使不平等的两性关系重新陷入困境,这并不是真正的女性主义,而是一种等级压迫。只不过这种等级压迫将压迫者从男性换为了女性,而女性作者采用这种方式来反抗等级压迫,其本质上是对等级压迫的一种推崇,进一步说是对地位的变态推崇。女性想要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比男性多很多的社会地位,以期能够以俯视和支配的状态对待男性。这种方式并没有解决男女两性之间不平等的现状,而是使男女两性依旧受困于二元对立的模式之中。

另一方面,女尊文中通过“男性生子”这一模式可以看出,女性对自身生理和身体的歧视与不尊重,人的自然属性是改变不了的,我们必须学会接纳自己,并以自我为傲,女性怀孕生子是有着母性光环的,何时成为女性走向独立、摆脱束缚的障碍。而男女两性生理和身体的完全对调,也显示出女性对男性特质的推崇,这本身就是一种歧视和偏见。因而,女尊文不仅没有有效的表达女性自我觉醒意识和争取话语权的诉求,反而进一步地强化和巩固了男性因“生理”特征的优异性而获得的社会主导权,为男权文化中的男女角色分配和权力分配找到了合理的原因,进一步贬低女性。

女性寻求男女两性社会属性的平等,应该在承认两性生理差异的基础上进行,从而以实现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推翻男女差异的目标,真正实现男女平等,这才是瓦解男权文化统治,消除女性性别歧视,实现女性真正独立的有效手段。

真正的女性主义是寻求自我认同,追求自我价值。女权意识需以现实社会为基准,不应脱离现实生活,公开向现实中的男权秩序挑战,通过探讨人物内心深处的种种冲突和自我迷失来进行自我认知和自我表达,将女性意识根植于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中,而不是通过对不真实的女权社会的意淫来实现。女性应该从自我认同的角度为实现女性解放、男女平等作贡献。

在男权社会的压制之下,女性一直处于边缘地位,尽管近些年女性开始关注自身价值,试图争取和获得话语权与主体独立性,但在男性意识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女性群体仍然处于失语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女性迫切地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做出一些大的改变。因而女尊文便是这一反抗传统、颠覆男权、彰显女性独立意识的产物。但女尊文中“一妻多夫”“男嫁女娶”的描写,完全把传统女性遭遇过的不公待遇嫁接到男性身上,并没有为女性崛起找到真正的落脚点和突破口,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甚至使女性的异想天开沦为男性的笑柄。这种夸张、虚假、虚张声势的方式,彰显的是另一种霸权文化,不具有借鉴意义。这是由于大多的女性作者对男女关系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式来反映女性意识,更不用说争取女性话语权、建构女性主体性。

我们可以把女尊小说理解为是女性的一场“狂欢”,巴赫金指出“狂欢节是平民按照笑的原则组织的第二生活,是平民的节日生活”[7]。“越小的东西战胜越大的东西,观众越觉得开心,因为表现的颠覆性越强。”[8],女尊小说是读者和作者共同参与的一次狂欢,以一种颠覆性的形式给自己带来快感。作者负责构造这个狂欢的世界,使女性自身摆脱现实的烦扰,成为异域时空中的女王;而读者则在这里与作者共同享受着一种反压迫的生活,在这种虚假的生活中充当世界的主角。无论是读者还是作者,在女尊小说中都可以宣泄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承受的压迫等情绪,但这种集体的狂欢之后是什么呢?“狂欢节参与者以一个独特的方式组成一个整体,暂时脱离于所有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等各种组织,把这些组织在狂欢节期间悬置起来”[9],因而可知,这种狂欢是与社会脱节的,就像女尊小说一样,它只是女性读者和作家聚集在网络的某一平台上,不管现实政治、经济、文化的现状和发展,自顾自说自话的书写自我的幻想,这本身就是一种脱离。“狂欢”之后路该如何走?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从历史和现实方面考虑,我国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处于一个封闭的处境。通过女性文学创作以颠覆和解构男性权利中心话语,这种态度是激烈的,同时也是以疏离中心话语、逃离男权统治环境、孤芳自赏姿态来进行抗争,以对抗男性赢得自我胜利,这种举措是闭塞的,男性群体不参与,两性关系就无法实现重建,这样的“女权”“女性话语中心”就只是一个空洞的术语,一个名词的外壳。网络女性小说创作群体以女性为主,接受群体也是由女性读者构成,女性群体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乌托邦”世界中“狂欢”,把自己关在一间房间,女性众声喧哗,但拉着窗帘与中心权力隔绝,拒绝男性进入,这样真的好吗?波伏娃曾说过,女性需要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国女性在自我觉醒、不断抗争、争取话语权、争夺主体性的今天,仅仅停留在自己的一隅领地进行意淫和呐喊,真的可以么?

另一方面女性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首先必须正视自己,认识自己,尤其是要认识自己的弱点和局限。诚然,这些弱点和局限有生理学方面的,也有历史和社会规约造成的,但都是可以通过后天实践努力缩小和克服的。这些努力是需要女性正视自己,靠自己去战胜和超越的,更多通过在高群体素质、完善人格力量、升华精神境界等来实现。当下女性在生活的巨大压力之下需要借助网络平台上营造的女性“乌托邦”世界来麻痹自己、放大自己,进而释放和宣泄自我在现实世界遭遇挫折和不幸的负面情绪,但宣泄和“狂欢”之后,我们需要去思考如何避免再次遭遇尴尬的处境,如何真正摆脱现实社会带来的不公和压抑,需要回到现实中来,而不是在自我意淫的虚假世界激进高声呐喊。

如果我们不是从女性自身的性别上寻找平等、追求自我价值的突破,而是幻想成为男人,享受男权社会赋予男性的特权,那女性的自我救赎之路仍是困难的,仍旧是在男权社会的文化逻辑中转圈。女性不应一味地张扬女性独立意识和空喊激进的女权主义口号,而是应该将视角转向自身,更加关注自我的价值追求和人格建设。

女尊小说想要通过建立女性“乌托邦”、以女性“狂欢”的形式表达女性自我意识,确立女性独立人格,捍卫女性生存地位,但事实上并没有达到真正彰显女权思想的效果,同时在表现文学魅力日渐匮乏的基础上也没有为女性赢得更多的话语权力。相反,这种方式恰恰印证了男性话语权和男权文化统治的岿然不动和根深蒂固。女尊文的出现反映了女性萌发自我独立意识,想要争取女性话语权,建构“在场”的女性主体,从而颠覆男性中心权力的强烈愿望,但以这种激烈、夸张、口号式的方式去争取,并不是妥当的,反而是女性意识挣扎无力走向极端又茫然找不到出路的产物。

女尊文的贡献只在提出问题、展现问题,并没有解决问题,它只是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表达了它的不满和抗议,对于如何解决女性的话语权、建构女性主体性、谋求女性自身独立发展、处理男女两性间的关系等问题,女尊文并没有任何表示,如果女尊文还想要继续发展下去,这将是它下一步需要思考的问题。

注释:

①郑熙青、肖映萱、林品,女性向耽美文化.天涯[J].2016(3):174.

②陈独秀.陈独秀文章选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113.

③Jjwxc.net.

④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李强选译.北京:西苑出版社,1986:121.

⑤ Firestone Shulamith. The Dialectic of Sex:The Case for Feminist Revolution. A Bantam Book/Published by Arrangement with William Morrow and Company,Inc. 1970 :8—9.

⑥喻晓微、赵从.欲望的伪装——架空历史小说欲望叙事[J].学理论,2011:33.

⑦⑨钱中文主编: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李兆林、夏忠宪等译.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8—11.

⑧洪晓.狂欢精神给大众文化带来的影响[J].新闻爱好者,2011(6):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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