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
2018-03-07袁春兰
袁春兰
(朔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 朔州 036000)
莫言,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给出的获奖理由是:他通过幻觉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这里所提到的幻觉现实主义,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前主席解释为是远超过马尔克斯和福克纳魔幻现实主义的存在,他认为将虚幻与现实结合起来是莫言自己的创造,具体表现则是他通过自己专属的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将中国的传统叙事艺术与现代的现实主义结合起来,是专属于莫言自己的创造。由此可见,在莫言的创作中,其独特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远超越前人,并一枝独秀。
一、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的源头
“魔幻现实主义”一词最早出现在欧洲,最初指的是在绘画艺术中画家用现实存在的精确来描绘物体,但使用悖论表现出由于对时空因素的迥然不同置于统一场景中所突出的奇异视觉效果,将神秘、怪异的气氛融入普通的主题,追求视觉的冲击并引发人们的遐想。“魔幻现实主义”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在拉丁美洲开始兴盛的一种文学叙述技巧,作家运用神话知识认识和解释客观世界,具有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特点,题材通常带有强烈的社会弊端批判、黑暗现实抨击、宗教神话意味,展现出拉丁美洲鲜明而浓厚的现实生活特色,从而使本来几乎还是一片空白的拉丁美洲文学得到了空前发展,著名的《堂吉诃德》至今仍然受到众多读者的喜爱。魔幻现实主义的灵魂在于在魔幻现实主义中,借助魔幻表现现实,而不是将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1]
莫言喜欢阅读,在他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他对包括马尔克斯在内的众多魔幻现实主义作者的作品均有涉猎,可以说,莫言式的魔幻现实主义不等同于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但其源自于此,这从他们共同的写作特点可见一斑。以马尔克斯的作品《百年孤独》和莫言的作品《生死疲劳》为例,二者均有浓厚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马尔克斯笔下构建了“马孔多”这个小镇,这里的家族因背负着“乱伦便会生出猪尾巴子孙”这样的诅咒才搬到这个蛮荒之地,并创建了这个小镇,几代人拼死改变诅咒下的命运,但家族命运早已被一张羊皮纸所框死,根本无力改变。在他们辛酸的抗争背景下,出现了坐着飞毯在天上飞的吉普赛人、人的血液可以蜿蜒流淌过整个小镇、人死后可以以灵魂形式不断重复出现等这样离奇的情景。莫言也在《生死疲劳》中将人死后可以多次投胎转世,并先后转世成驴、牛、猪、狗、猴,最后又再度投胎成“蓝脸儿”,并且在书中的“母亲”去世后,仍然能看到其魂魄和样貌。但莫言式的魔幻现实主义更多的是从社会底层出发,将虚幻与现实杂糅,当中继承了中国古代志怪小说特色,不同于马尔克斯作品对于人的处境的神话植入,更不局限于想象的虚无,而是真实地将中国农村最底层的社会现实与人们的行为怪异化相结合,迸发出对真实环境的批判,其视角的荒诞与另类,都是早期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所无法比拟的。[2]
客观来说,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是受到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影响下具有中国特色本土化的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他继承和发扬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行文荒诞中却包含真实意味,构思看似奇特却又有实际依据,饱含批判意味和讽刺意味。同时,他的作品保留和借鉴了中国佛教文化、神话故事、志怪文学等众家所长,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如果单纯说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是受到了哪一位作家的影响,是不合理且有失偏颇的。
二、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的基础构建
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不同于以往的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根本原因在于他将作品的基础构建建立在中国农村,这是现实中具体存在的根基,整个故事的背景和人物情感都是真实存在于这个现实中的代表,这就远远区别于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虚拟环境构想。《百年孤独》中建立的小镇,背负着诅咒,这个小镇本身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中的,这就使得整个故事的背景建立在虚幻的构架上,但在这虚幻的构架上,人们对于命运的抗争和无奈却是真实的,现实中有许许多多的人与命运发生着抗争,这是典型的同一命运的人交错的不同时空扭曲所展现出的矛盾和统一。而在《生死疲劳》中,莫言将一系列故事的发生建立在中国农村这一真实的背景,时代特色也通过“人民公社”“唱戏的戏台”等场景鲜明可见,他反过来讲虚拟建立在真实之上,借由死后的轮回转世来展示人为了抗争所经历的痛苦和挣扎,从动物视角看到人性的扭曲和社会现象的变态,由动物之口叙述人生之艰辛,始终不曾脱离现实,却始终将视角游离于现实之上。这就是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被称之为“迷幻现实主义”,也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审组从根本上承认其具有远远超越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写作价值的原因所在,因为他通过看似迷幻的叙述表现手法,向人们展示了那个时代真实的中国农村面貌,具有极强的社会价值和时代意义。
三、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变态心理学隐藏下的悲观主义色彩
从心理学角度来审视每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的心理是完全正常的,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偏离正常范围的“变态”“扭曲”“强迫”,这也是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中常用的心理学,即以人物变形来体现人物内心情感的扭曲、愤怒、愚昧等,这体现出莫言创作中浓厚的悲观主义色彩。如《檀香刑》中的赵甲,属于现在常说的“变态杀人狂”,只有杀人方能为他带来快感,杀人也是他存活于世的唯一执念与理由。《红高粱》中,罗汉大爷在人性的丑恶下被活活剥皮,莫言变态心理学体现在对那凄厉的惨叫声和血肉模糊的尸体细致周到的刻画,让人看后背脊发凉;将几百个乡亲死在田野里的悲剧景象,用“手舞足蹈”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余占鳌与戴凤为了爱情甚至可以杀人放火,在得到爱情之后却又另有所图,最后戴凤面对死亡却陷入欢乐的回忆。这些都是作者魔幻现实主义的典型人物扭曲,同时在这背后也体现出莫言“生存是痛苦的,死亡亦是痛苦的”这种悲观主义色彩。惟有真正痛苦的灵魂,才能创作出最高的艺术,也唯有艺术才能使痛苦的灵魂得以解脱,这种悲观主义往往与作者出身贫寒、童年阴霾、饱受生活的摧残有着直接的关系。[3]
四、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的宗教观念与志怪精神
从莫言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中国古代的神魔传说和志怪故事对其影响极大,据考,莫言大量阅读了《山海经》《封神演义》《聊斋志异》等中国历史上专注神魔传说和志怪故事的文学作品。例如,在《生蹼的祖先们》中,“他们”希望死去的梅老师能够复活,“他们”看到反抗活动中来镇压的人是已经死去的皮团长,这种“死而复生”是典型的神魔、志怪故事中常见的内容,认为人死后因为某种因素可以复生,但复生后与生前大不一样,这是人们盼望的,同时亦是人们害怕的,充满矛盾与讽刺。《生死疲劳》中,人死后投胎转世,先后成为驴、牛、猪、狗、猴,到第六次转世方可为人,这是佛教中所谓的“六道轮回”。南亭法师曰:“六道轮回来源性灵之不灭心,阿赖耶识是往返六道的主因,为前七识所依总体受外境熏染,藏业力种子。”佛家倡导人生前要为善,否则六道轮回不得享福,生前果报可能投影与世事轮回中,作恶皆有业报,只是时间不同罢了,也正是如此,要经过六世轮回才能换尽业报,修成人形。《红高粱》中罗汉大爷被孙五事剥皮后,孙五事就患上了病,这与佛教中的因果报应之说相呼应,也是对佛教文化的传承和体现。
五、莫言式魔幻现实主义的历史厚重感
莫言原名管谟业,出生在山东高密县大栏乡平安庄这个偏僻贫苦的小村庄,加之他幼年时正值中国近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举国上下,饿殍遍野,他所在的地方村民们更是难以果腹,他在香港公开大学演讲时曾回忆道:“我们村里一天之内饿死了18人。”但腹中的饥饿对于这个一心喜欢写作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他更难过的是“文革时期”的知识匮乏,这一时期,他仅仅依靠翻看字典吸取知识的能量。他始终认为农民应该依靠土地生存,脱离了土地的庇护,一切皆是虚无的,他用自己的笔触,将不同时期的中国农村面貌呈现给世界,不袒护、不怯懦,用真实与迷幻构架起这片土地的风土人情。
莫言用看似戏谑的文风,巧妙构建着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空间,他的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犀利如刀,洞察社会弊病;他的土地情结深厚而浓烈,虔诚而厚重,是将魔幻现实主义本土化、将真实的中国农村面貌以虚幻的立体构建展现在世界舞台上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