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对冯延巳词风的继承与发展
2018-03-07胡宁
胡 宁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4000)
一、前承花间“艳情”的题材取向
(一)遵循花间老路
晚唐五代是社会动乱时期,政治黑暗,但相比处于水深火热的广大百姓来说,统治者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了耽于声色的风气。这对于同时代的南唐词人及相距不远的北宋前期词人来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导致了南唐词人及北宋前期的“二晏一欧”都不离花间“艳词”。
词是为了倚乐而歌,词的产生也是为了日常生活的需要,因此在宴饮享乐这种社会风气的影响下,表现歌妓美貌、男女情事、词人与歌女爱慕之情的词作兴盛。
晏殊与冯延巳二人作为宰相也时常宴饮集会。陈世修序其《阳春集》云:“公以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宴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1]晏殊一生显达,宴饮歌舞是他的主要生活内容。据叶梦得《避暑录话》载:“晏元献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苏丞相颂尝在公幕,见每有佳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实蔬茹渐至。”[2]冯延巳与晏殊在特定时代的影响下,使得他们二人词作的题材范围都沿着花间老路。
(二)突出言志功能
晏殊与冯延巳的词作都有花间词派的“艳情”等内容,但晏殊在词的功能上相比于冯延巳明显加强了词的言志功能,其题材也变得多样化。
首先,突破了“艳词”的传统。晏殊的词虽然也写男女爱情,相思离愁,但除了表现女子的闺怨,他还选择了独特的场景,从不同的角度为我们展示了他的精神世界。《破阵子》(巧笑东邻女伴)[3]展示的既不是清楼楚馆的歌妓,也不是处在闺房绣户自怨自艾的相思女子,而是自由自在的农村少女。
其次,晏殊词表现人生感慨之作增多,这类词注重的是个人的情感表达。冯词抒发家国之思,而晏词则是在富贵生活中感慨人生的不圆满,这类抒发个人感慨的词作大约占《珠玉词》的六分之一。在这类词作中,他说:“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浣溪沙》)[4],道出了人生的有限;《木兰花》:“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5],写出了词人对于人生的看法,体现了他虚无主义的人生观。
最后,他的词还包含了咏物、祝寿词。晏殊的咏物词主要借竹、梅、荷花等言志,他的《渔家傲》(荷叶初开犹半卷)[6],以荷起兴,借荷言志的同时为北宋开辟了写词的新领域。写词祝寿源于冯延巳,但只有一首,“侍臣舞蹈重拜,圣寿南山永同”[7]为皇帝祝寿。至晏殊,祝寿词有二十多首,既有为皇帝祝寿的词,也有为朋友和自己祝寿的词。
二、感伤的情感基调
(一)感伤的士大夫生命忧患意识
冯延巳的词中具有哀迫之感的忧患,这主要是由于外部社会及内在性格的影响。冯延巳作为南唐的一位老臣,亲自见证了它由弱入强再由强转弱的过程。在亲身经历了国家的衰颓,四次的罢相,理想的落潮,在他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如名作《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就是体现忧患意识的代表作。冯延巳的愁可能是自身命运的浮沉,可能是对国家的担忧,或许是政敌的抨击,总之这愁挥之不去。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冯延巳:“深美闳约”[8],他的词朦胧隐约,渗透出词人忧患意识的哲理意蕴。
晏殊作为一名“太平宰相”,一方面对酒当歌,宴饮欢乐;另一方面,他的一生也并非顺遂无祸,他经历过三次被贬,人生的起伏使他思考人生的奥秘。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词人在徘徊沉思中探索到“旧的事物已经消失,新的事物终将出现,世界就在这样的新旧交替中前进”。晏殊与冯延巳同为宰相,虽然人生经历不同,但都有着感伤的士大夫忧患意识,感叹时间易逝,忧患人生。
(二)以理节情
晏殊的词不同于冯延巳情绪的表达,晏殊的词有着不同于南唐的内敛中和之美,词的情感含蓄收敛,正像孔子《论语·八佾》说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9]
晏殊式的情感表达具有北宋特征。宋王朝出现了积贫积弱的国情,使士大夫们自信心受挫,充满忧患意识,这样的心态使得宋代士人内敛保守。如《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这是首写别离的词,时光短暂,生命有限,一去不复返,这令人十分悲伤。从词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诗人过着优游卒岁的生活,但这并没有使他蹉跎岁月,消极待世,失去独立的精神与意志,反而使他意识到了生命、时间的短暂,使他思考人生的繁华、有限与无限,保持着冷静自持的心态。
人生的经历都给予了冯延巳与晏殊一种忧患之感。冯词主要是忧患国家的衰败,内心的凄苦哀伤毫无节制地通过词作抒发出来;晏词忧患个人渺小,忧郁之情藏于词作之中,内敛节制。
三、尚雅的审美追求
(一)雅化的共同追求
冯延巳与晏殊虽然在内容题材上不离花间词的男女情爱、离愁相思、宴饮娱乐,但他们摈弃了花间词的浓艳和低俗,而追求格调的雅致化,笔致清淡。
南唐君臣好文雅,就像李清照《词论》所说:“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10]冯延巳作为南唐词派的元老,他“学问渊博,文章颖发,辩说纵横,如倾悬河暴雨”[11],文雅的审美趣味正是从冯延巳开始转变。冯延巳的词含蓄深婉,其用清丽淡雅的语言描绘了主人公的姿态,道出了主人公内心的情感。如《清平乐》(“雨晴烟晚”),这首词写暮春晚景,含而不露地道出了孤独相思之情,有着令人咀嚼不尽的余韵,语言淡雅清新。
据《青箱杂记》,晏殊读韦应物诗时,爱之曰:“全没些脂粉气”,他自己选诗“凡格调猥俗而脂腻者皆不载”。[12]晏殊作为一名诗人、词人,他的本性中有着善于发现美的资质。自然界的变化会影响诗人的创作,正是他显达的身世及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使他的词作呈现出一种闲雅的风度。如《清平乐》(金风细细)[13],这首词从富贵事物本身看到的自然的奥秘,以及与自己在富贵优游的生活中的审美感受,不动声色地揭示了词人细腻的情感变化。
雅是冯延巳和晏殊的共同审美追求,他们的词过滤了花间艳词的萎靡、轻佻、艳丽,呈现出一种高雅的情趣。
(二)富贵闲雅
冯延巳与晏殊的词都具有雅的审美追求。冯延巳的词文雅含蓄,深婉凄苦;晏殊词不同于冯延巳的雅,晏殊的词作既有着冯词的文雅,又具有一种闲雅,呈现出一种富贵气象。晏殊的词集名为《珠玉词》,“珠玉”有珠圆玉润的意思,这正体现了晏殊的审美追求——富贵气象,而富贵气象集中体现为一种闲雅风度。
“富贵气象”是北宋人普遍的审美追求,而晏殊则是宋人首位提出富贵气象的。《韵语阳秋》载晏殊论“富贵”:“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晏元献云:‘太乞儿相,若谙富贵者,不尔道也。’元献诗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此自然有富贵气。”[14]晏殊的富贵气象是一种在金玉锦绣文字下的气象,他的词在这样的文字下呈现出的是雍容高雅,而不是低俗富贵,这就使他的词气象雍容,语出天然,有富贵气。
晏殊作为开北宋风气之先的人物,他的词中没有建功立业、忧国忧民、金戈铁马,优游卒岁的生活使他的词温润秀洁,富贵天然。
[1][14]徐安琪.唐五代北宋词学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00.200.
[2]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10.
[3][6][7]李君,杨永林.唐宋全词[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3.231.233.233.
[4][5][13]柏寒.二晏词选[M].济南:齐鲁出版社,1985.4.18.12.
[8]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10.
[9]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31.
[10]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6.66.
[11]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135.
[12]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