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权力的类型学表达
——评安德森的权力观
2018-03-07赖永兵
赖永兵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重庆 404120)
在一般意义上,权力是人类社会得以有序运转的必要保障,其自古以来就在哲学、政治学等领域被广泛讨论。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核心议题便是权力问题,并形成了一种经济主义的权力观——“权力依赖于对经济因素的控制,并且能像商品一样被获取、交换、夺取和分享”[1]。而在葛兰西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看来,权力不仅存在于政治经济领域,也弥散于文化空间,文化所具有的权力甚至更深层次地支配着社会秩序的确立与稳定。深受葛兰西影响的英国马克思主义者佩里·安德森立足于此,创造性地提出了一种类型学模式的文化权力观。
一、权力“具体类型学”的提出
对于经济主义的权力观,安德森一方面赞同权力与控制劳动产品收入在长远上将是必然相一致的观点,但另一方面又特别强调了他的一个重要观察,即从短期看,在历史的每一个特殊阶段,权力运行的具体情况是不尽相同的。正是基于这样的权力认知,安德森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具体类型学”(concrete typology):“我们需要的不是对权力最终源于社会所有制模式的老生常谈的抽象的观点重申,而是能够理解历史权力之不同形态的具体类型学。”[2]可以说,这是他融合经典马克思主义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最具创造性的理念建构。
“具体类型学”清晰地呈现了权力可能存在的全部范围,包括军事、官僚、经济及文化意识形态等多个领域,从而帮助人们认识到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国家客观展现出来的不同社会权力形态。安德森为此罗列了一份代表性国家权力的名单:纳粹时期的德国侧重于军事权力形态,儒学盛行的中国侧重于政治权力形态,工厂化的洪都拉斯侧重于经济权力形态,变迁中的西方社会侧重于文化权力形态,未来的社会主义侧重于法律权力形态。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权力形态的类型学划分并非是要导向国家权力的单一化模式,因为“在任何社会——资本主义或前资本主义——没有权力结构始终被限定为单一方面:所有的权力都关涉机制的混合状态”。[3]
二、文化权力的英国样本
从本质上讲,安德森提出权力“具体类型学”同葛兰西的霸权学说一样,是为了反拨经济决定论对经典马克思主义基础与上层建筑理论的扭曲,并以此突出文化及意识形态的权力属性,主张“马克思主义不仅要研究人们依赖什么生活,更重要的是要研究人们怎样生活,这样,文化传统、意识形态就必须和生产方式一样得到人们的重视”。[4]结合他之前所罗列的国家权力名单,更可以确定权力“具体类型学”的核心旨趣就是对文化权力在西方社会的运行进行诠释。
就安德森而言,权力“具体类型学”合适的考察对象莫过于他最为熟稔的英国社会了。根据英国独特的历史发展轨迹和岛国地理形势,他将英国的权力“具体类型学”结构形象地命名为“三角地形”(triangular topography),意指英国社会存在三种相互策应的权力形态:其一,长期保持的土地资本主义以及与欧陆隔离的状态使得英国的官僚和军事在权力结构中显得并不那么重要;其二,突飞猛进的工业资本主义使得英国的经济在权力结构中变得异常强大,足以操控议会的运作;其三,古老的贵族教育和传播系统使得英国的文化意识形态成为权力结构中的主导性、支配性因素。[5]显然,这个“三角地形”般的权力构成并非处于均势,文化权力展现出明确的主导与支配地位。在安德森看来,英国古老的贵族文化传统有着异常强大的吸附能力,无论是经济实力日趋雄厚的资产阶级,还是持续进行运动斗争的工人阶级,都难以抵挡这种文化传统的渗透和影响,资产阶级在虔诚认同中被有选择性地吸收进贵族文化结构,而工人阶级则全然被编织进虚幻的议会民主神话,“民主”成为文化霸权的赎金。
那么,英国的贵族文化传统孕育的这种效能巨大的文化权力,又是如何在教育和传播系统生成的呢?对此,安德森首先从阶级属性层面概括了英国教育及传播系统的状况,即在英国社会发挥核心支配权力的要素,是处于贵族特权中心的牛津—剑桥大学和为数众多的公立学校构成的一整套教育体系,以及与之匹配的传媒垄断格局。在此基础上,他以葛兰西霸权学说为视域,将考察文化权力生成情况的落脚点放在知识分子身上,认为英国贵族统治者出于掌握文化权力的需要,有意识地实施一种“阶级的外在嵌入”[6]战略,直接指派自己的子孙进入教育学术机构,以此杜绝知识分子“飞地”在英国的产生,让整个知识界和教育界完全由贵族化的保守型知识分子控制。毋庸置疑,在英国社会的“三角地形”权力结构中,占据支配地位的文化权力正是由这群知识分子支撑起来的,他们不仅通过传媒垄断知识话语权,而且还排斥激进型知识分子。安德森曾借用20世纪20年代前后进入英国的域外知识精英的两种遭遇来隐喻英国社会文化权力的这种威力:与该文化权力契合度较高的右翼学者(“白色移民”)被纳入主流知识界而迅速占据学术空间;反之,该文化权力较难渗透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红色移民”)则无法获得哪怕最不知名的英国大学的教职。[7]
三、结语
除了英国,安德森还对欧洲社会的权力运行予以了总体观照,其中同样强调了文化权力在推动国家发展方面的主导性功能。众所周知,安德森有着全球性的学术视野,但为了“建构西欧历史根深蒂固的独特性和中心性”[8],他在文化权力的思考上更多对准的是西方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尚未完全摆脱西方优越论的窠臼,这显然也与他始终承认西方资本主义是历史上最为成功的制度文化的理念相一致。另外,以英国著名的文化研究传统来衡量,安德森于20世纪60年代便提出文化权力的类型学表达,显然为后续的文化批评实践更全面地透视文化的权力内涵作出了一定的示范。更为可贵的是,他对文化权力的思考并非是封闭性的,而是社会结构整体视野中的表达,本质上是物质性分析的产物,这无疑对人们观察文化现状具有启迪和参考意义。
[1]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248.
[2][3][5][6][7]Perry Anderson.English Questions[M].London and New York:Verso,1992.39.39.41.34.64.
[4]佩里·安德森.西方左派图绘[M].张亮,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331.
[8]西达·斯考切波.历史社会学的视野与方法[M].封积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