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娥寻仇记
2018-03-06萧耳
萧耳
一、沉郁
风雨夜读,展开《太平广记》报应卷,一路的江湖凶险,腥风血雨。惊涛骇浪处,惊悚连连,吓得大气不敢出,紧张度不输于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月黑风高处,男人出没性命交关,女人漂在江湖,更添十二分凶险。
《涪令妻》一则,寥寥数语,讲了一个女鬼报仇故事—
汉王忳,字少琳,为郿县令。之邰亭,亭素有鬼。忳宿樓上,夜有女子,称欲诉冤,无衣自进。忳以衣与之,进曰:“妾本涪令妻也,欲往官,过此亭宿。亭长杀妾大小十口,埋在楼下,取衣裳财物,亭长今为县门下游徼。”忳曰:“当为汝报之,无复妄杀良善也。”鬼投衣而去。忳且召游徼问,即服。收同时十余人,并杀之。掘取诸丧,归其家葬之,亭永清宁。
(出《还冤记》)
这是陆上的杀人越货故事。冤死的女鬼“无衣自进”,又投衣而去,简直有点豪侠气度了。她身上连衣服都没有了,从前她是活着时的“涪令妻”,今化为女鬼,抛却了人间的羞耻心,无畏无羞,报仇要紧。
也有突遭凶险,在两难境地中苟活下去的弱女子。另有一则《崔尉子》,讲了一起唐朝天宝年间的水上劫财劫色凶案。富家子弟崔某金榜题名,继而娶妻,继而偕妻往南方赴任。其时走水路,途中姓孙的船主起了歹意,在荒野处将崔某推入深潭。又持刀逼迫已怀孕的崔妻嫁给他,女人惊慌无奈之下,只得从了。崔某的遗腹子出生后,这姓孙的也视如己出。二十年后,崔某的儿子长大成人,赴京赶考。过郑州,遇夜迷途,由鬼火引路找到其生父故家崔庄。二十年来,崔某的母亲仍在盼望儿子归来,眼前冒出的小伙子长得很像当初离家的儿子,不由让老妇涕泪交加。崔氏子应试不举,归途又过崔庄,伤心的老妇送他一件衣服,是儿子从前穿过的。小崔回家后并没有跟父母提起崔庄之事,有一天忽然穿上老妇赠给的衣服,崔妻认出正是丈夫的旧物。睹物思情,这未亡人终于对儿子说出前情。小崔闻言恸哭,跑到官府申冤,审理结果,连崔妻(此时已是孙妻)也要一并问斩。
“而妻以不早自陈,断合从坐,其子哀请而免。”崔妻与杀人犯苟且多年,被认为也是有罪的,最后还是儿子为柔弱的母亲求情,得到了宽恕。以当时情境替崔妻想想,被逼嫁给凶手,确实并无别的出路。但以后许多年里,连一封书信都不曾给崔庄的婆母,告知其子的生死,也是匪夷所思。一个被逼再嫁的女子,为前夫报仇的心,对杀人者怀的恨,在日后与杀人者漫长的夫妻家庭生活中,也很难说不会一点点地消磨掉。若是杀人者摇身一变为柔情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二十年后崔氏见旧衣选择继续隐瞒,在人性上都是说得通的。另一种可能,弱女子在恩威并施的凶手面前,一个施虐一个受虐,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未可知。
这位小崔其实也是两难的。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贼作父,养育自己多年的“慈父”忽然变成弑父仇人,内心又将经历怎样的冲撞,才能作出为生父报仇的决定。
大多数关于中国古代女子的故事,基本是弱女子的故事,“木兰从军”也是南北朝战乱年代纲常松动背景下出现的极少数个例。所谓弱女子,就是那些活着时被欺辱,一腔冤屈,主动或被动地以死抗争,死后到阎王爷那里去申诉冤情,让阴曹地府的官替她申冤报仇的女子,因为无论如何,这些女子不仅没有复仇能力,连维护自己作为人的尊严的能力都没有。
江湖凶险,女子涉险,更多与男女私情有关。唐朝女道士鱼玄机因说不清楚的情事与嫉妒杖毙婢女绿翘,自己也因之偿命。《太平广记》“婢妾”卷中,有“绿翘”一则,称赞鱼玄机的狱中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为“此其美者也”。鱼玄机的幽怨,或许很多古代情事中的无辜女子有之。最极端的事件是,被“吉士”引诱随之私奔的女子,结果却被情郎杀了。
《太平广记》中的《严武盗妾》出自《逸史》,说的是唐朝四川节度使严武,少年时任侠使气。在京城时与一军使为邻,看上军使十六岁待字闺中的女儿,这女子曼妙,琵琶也弹得好,两人卿卿我我,有了张生崔莺莺那样的香艳情事。一个多月后,严武带着军使的女儿私奔,隐居在淮水泗水间。事发后,这位后来的节度使男子害怕被罪责,竟将跟他私奔的女子灌醉,解下琵琶上的弦将她勒死,然后沉到河底。就这样逍遥法外,严武已从放浪少年变成权贵节度使,荣华富贵三十年后,被害的女子幽魂才迟迟到来。
那一夜,跟严武私奔的那个女子,后来化为厉鬼质问严武:
公亦太忍,某从公,是某之失行,于公则无所负。公惧罪,弃某于他所即可,何忍见杀。
还是那么斯文柔弱的声音,却是字字泣血!相比之下,也读过很多日本古代故事里男子盗女子私奔的情事,穷途末路时,男女一时的激情受到现实的考验,有男子始乱终弃,女子怨愤,郁郁而终的;有各自黯然回家的;有爱情褪色却在异乡成了柴米夫妻的。倒是未见类似盗女杀女的极品恶男故事。
更惊悚的是《太平广记》“报应”卷之《窦凝妾》,讲的是唐朝开元年间的事,出自《通幽记》。“负心郎”窦凝在娶晋州刺史的外孙女崔氏之前,家中已有怀孕的侍妾,这位没过门的新娘子崔氏讲女权,成亲的条件是男方必须先遣散家中小妾,窦凝答应了。他把小妾带到宋州一个叫车道口的地方住下,当晚小妾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然后窦凝一次杀死了母女三条人命,自己娶亲去了。
十五年后,小妾幽魂复仇的这一天来了—
凝心动。出候之。乃是所杀妾。盛妆饰,前拜凝曰:别久安否。
而这位“上帝降鉴,许妾复仇”的当年小妾又对凝妻说:“今来取凝,不干娘子,无惧也。”可谓是一次有礼有节,秩序井然的女鬼复仇记。
古代婢妾可怜,没有人权,只是主人家的财物和性工具。《太平广记》“报应”卷中,专门有两章“婢妾”,讲各种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冤死的婢妾死后报仇的故事。以下是今人看来离奇得震撼的一则,寥寥数字,读来令人发指—endprint
梁襄阳杜嶷新纳一妾,年貌兼美,宠爱特甚。妾得其父书,倚帘读之。嶷外还,而妾自以新来,羞以此事闻嶷,因嚼吞之。嶷谓是情人所寄,遂命剖腹取书。妾气未断,而书已出,嶷看讫,叹曰:“吾不自意,忽忽如此,伤天下和气,其能久乎。”其夜见妾诉冤,嶷旬日而死。(出《广古今五行记》)
就是一个害羞的女子遇到一个嫉妒成性的丈夫的故事,这个丈夫跟當今那些因怀疑妻子或女友出轨而施行家暴的渣男,其实是一类人。这位小妾的“吞书”之举,说明虽然以身侍夫而受宠,但她依然有自己的私人情感,比如原生家庭亲情,并不愿意与这位情感上仍然生分的夫君兼新主子分享。只是在古代的礼法社会里,当一个嫉妒的丈夫拥有无边的生杀予夺权力时,就做出了这样冷血的禽兽之事。
最有名的,乃王魁焦桂英“痴心女子负心汉”,从宋代剧本到元杂剧一路走来,成就南戏之首的“王魁戏”。有京剧、川剧、越剧种种,群众基础之广,跟西方经典戏剧《美狄亚》堪有一比。故事最早见于宋张邦畿的《侍儿小名录拾遗》和罗烨《醉翁谈录》,明代王玉峰的《焚香记》则情节有所不同,另《云斋广录》中也有《王魁歌》。各种戏曲和影视版本,基本套路都是书生王魁赴京赶考,穷困落难,名妓焦桂英相助,两人在海神庙中海誓山盟,结成夫妻。王魁高中状元后,却另娶相爷之女,焦桂英欲找王魁理论,负心郎翻脸不认人,焦桂英满怀怨恨在海神庙自尽,化为厉鬼活捉王魁索命。那个戏文兴盛的时代,民间舞台上每每唱到“活捉王魁”高潮处,必是四座群情激奋,特别是看戏的妇女同志极有代入感,红了眼圈,纷纷叫好。据说王魁焦桂英故事最激越的是川剧,最离奇的则是台湾连续剧《孽海花》,颠覆性地给王魁“洗白”,使他成为《赵氏孤儿》式的复仇者,而大明星赵雅芝演的焦桂英则成了牺牲品。
二、顿挫
读了这么多故事,感到欣喜的是唐代女性较为艳丽而明快,唐代的女子故事,要比其他朝代来得慷慨激昂、绮丽自由,也浪漫得多。江湖之间,不止有红线女、红拂、聂隐娘那些奇侠女子,还有妙寂这样自我救赎、自我成长的普通女子。
《尼妙寂》的故事,最提气的,在于它的独特性。妙寂是一个重情义,有担当,又有智慧的女人。她的独特还在于,妙寂这女子并非唐传奇里刀光剑影、飞沙走壁的奇侠女,她一开始,只是唐代万千普通女子中,“泯然众人矣”的一个。
但走出内宅后的复仇者妙寂,要放到今天,也堪称是位有胆有识之巾帼英雄。
妙寂是江州浔阳人,也就是今天的江西九江人。她本来也是有闺名的,娘家姓叶,父亲叫叶昇,叶姑娘已经嫁作浔阳商人妇,丈夫叫任华。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可能跟唐朝九江的很多女子没什么区别。
白居易的“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中相遇的那位琵琶女“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生活,或许就是妙寂的生活翻版。商人重利轻离别,夫妻聚少离多。她的丈夫可能是入赘到叶家的,也常不在家,和她的父亲经常因为做生意往来于长沙广陵(今扬州)之间。她或许就在等待与操持中,平淡地度过了本分女子的一生。甚至我们不知道,她和丈夫之间感情是浓烈,是和谐,还是冷淡。
然而妙寂这个女子忽然摊上大事了。一下子两条人命。唐贞元十一年春,他的父亲和丈夫再一次外出去潭州,时间离回家的日子过去了好几个月,却没有任何音讯。
确定父与夫在外遇害,是通过在家焦虑等待的妙寂的梦—
妙寂忽梦父,被发裸形,流血满身,泣曰:“吾与汝夫,湖中遇盗,皆已死矣。以汝心似有志者,天许复仇,但幽冥之意,不欲显言,故吾隐语报汝,诚能思而复之,吾亦何恨!”妙寂曰:“隐语云何?”升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俄而见其夫,形状若父,泣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妙寂抚膺而哭,遂为女弟所呼觉。
她在梦中抚着丈夫的肩哭泣时,被妹妹叫醒了。一家人都相信是死去的亲人托梦。接下来的妙寂,几乎用了半生时间,生命中只剩下一件事:复仇。
首先是,这个梦给了她一个字谜,这位叶姑娘或任太太并无杨修曹操那样的智商,也无黄蓉任盈盈那样的神机妙算,不要说后面的复仇计划,仅凶手是谁,这个字谜,已经成了几乎不可逾越的高山。
“念其隐语,杳不可知。访于邻叟及乡闾之有知者,皆不能解。”怎么办呢?本来古代稍微体面一点的女子不出门的,现在,她用的是一个执着要报仇的人的笨办法。
秋天,她去了上元县。上元是各地舟船交汇的地方,走水路的四方官员名士多在此地休息。上元县城内有瓦官寺,寺上有阁楼,靠山俯瞰大江,江湖美景尽收眼底,游人行船到此,多登楼远眺。她心里就有了个主意。从深宅到江湖,这时的妙寂跨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她穿上粗布衣服又到上元去,在瓦官寺干活。整天拿着扫帚,洒扫楼阁,有空就倚着栏槛,等待能解谜的人。看见戴高帽系宽带一边走一边吟唱的人,一定跪拜求问。但是这样过了几年,她没有遇到解开谜团的人。
这时年轻的妙寂脸上,一定增添了不少的风霜忧戚,她或许已经忘了从前在家中无聊时对镜贴花黄的样子吧?我们都替妙寂着急,几年了,瓦官寺的四方游客来了走了,可字谜还是猜不出来,报什么仇呢?如果以妙寂为女主角拍一部妙寂复仇的电影,也许你会想到一脸坚忍的章子怡。妙寂跟章子怡饰演的宫二小姐实际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同的是,宫二是武学高手,而妙寂只是普通女子。
如果要拍妙寂几年如一日等待在瓦官寺前求解字谜的场景,一定给出像金基德《春夏秋冬又一春》那样的一年四季的空镜头,重复这四季更替,和一个不变姿势的粗服的妙寂,然后配上字幕,贞元某某年,来渲染妙寂这一个个体的独守。
妙寂的复仇是一根筋的复仇,像她父亲认为的那样,是“汝心似有志者”,纯粹到像江湖武林高手一心修炼独门武功。纯粹到像荆轲刺秦一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又像一门心思替主公报仇的壮士豫让。妙寂不是壮士,但她接下来的生命简单,庄严,坚韧,无比的忍耐。妙寂的忍,比忍者都像忍者。endprint
岁月,真的无情啊,那字谜高高在上,似在嘲弄一个仓皇无能的弱女子。但终于,高人出现了。
那是贞元十七年,有个叫李公佐的人辞官来到上元,揽衣登上阁楼,神采潇洒俊朗,妙寂此时已会识人,见此人与平常人很不一样,就上前陈情。公佐同情她,低头默默地走了几步,跟曹植成就七步诗的速度差不多,就告诉妙寂说:“杀你父亲的叫申兰。杀你丈夫的叫申春。”妙寂请公佐说明。公佐说,猴是申年生的,车(車)字去两头又说猴,所以是个申字;草而门,门而东,不是兰(蘭)字吗?禾中走,就是穿田过,这也是个申字,一日又加夫,就是春字。
多年以后,凶手申兰和申春才第一次作为两个名字符号,浮出水面,怎不令人悲喜交加。妙寂复仇三部曲,第一部剧终,第二部开始。
梦中的字谜已解,妙寂要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两个叫申兰和申春的人。现在她女扮男装,改名士寂,四处游走,给别人做工,目的就是寻访凶手的下落。
又是几年后,迷雾中拨开了一线天。电光火石一般,她听说蕲黄之间(今湖北省内)有个申村,赶紧就去了那里,又走访了十多天,才听说这个村北角确实住着叫申兰的人。
为了进一步确定,“他”就前去申兰家要求做用人,不图赚钱,申兰听说后高兴地收留了“他”。不久又听说申兰有个堂弟叫申春,“他”更加勤奋地给这家人干活,不分昼夜,申兰家就很器重“他”。白天“他”和那些用人一起劳作,夜晚不同他们睡在一起,因此没有人知道“他”不是男人。就这样一年,“他”完全取得了申兰的信任,申兰看待“他”比自己儿子都好。申兰有时务农,有时经商,有时到武昌去贩牲畜,他把全家的钥匙都交给“他”,士寂终于可以查看他家的柜子了。
她在申家潜伏下来,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得处处小心,还要自己当侦探,寻找多年前命案的蛛丝马迹。有一天终于发现了赃物,申家的柜子里,有一半是从前她家的东西,还有他父亲和丈夫以前穿的衣服,杀父杀夫的仇人,就这样证据确凿了。
这时的妙寂,似乎已经懂得步步为营,报仇不急于一时。当时申兰和申春一个在家一个在外,不一同出入,她怕抓到一个跑了另一个,这事又压了几年。正当我们开始怀疑士寂是否也像哈姆雷特那样沾上了拖延症时,到了永贞年重阳节,兰、春二人同时在家,喝醉了酒,士寂就趁机跑到州府告发了他們,一经审问,凶手就招供伏法了。
妙寂的任务完成了,大约离她走出家门已过去十几年了。此刻,她安心地出家了。她出家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报恩,报李公佐解谜的大恩,要为他诉福。
《太平广记》的这一则《尼妙寂》出自《续幽怪录》。故事中说,妙寂的传记即出自故事中那位解谜高人李公佐。这则故事中有两人的重逢,而妙寂的复仇经历,正是她重遇李公佐之后自己讲述的—
初,泗州普光王寺有梵氏戒坛,人之为僧者必由之,四方辐辏,僧尼繁会,观者如市焉。公佐自楚之秦,维舟而往观之。有一尼,眉目朗秀,若旧识者,每过必凝视公佐,若有意而未言者。久之,公佐将去,其尼遽呼曰:“侍御贞元中不为南海从事乎?”公佐曰:“然。”“然则记小师乎?”公佐曰:“不记也。”妙寂曰:“昔瓦官寺阁求解车中猴者也。”
妙寂的小传中,对她相貌的着墨很少,因为这则故事基本与她是否貌美如花无关。只从李公佐的眼睛中,可以看到她的“眉目朗秀”,几度春秋,此时妙寂应是个中年妇人了。
我们可以想见妙寂在遭逢这场人生变故之前,也曾是如花美眷,卿本佳人。如今朗秀的尼姑,从前未经江湖时,也是眉目清秀,红装素裹的小家碧玉吧。这样一想,妙寂之复仇,又添了绝唱的凄美。
不由好奇,这位解了人鬼间通灵字谜,又为妙寂立传的李公佐是否真有其人呢?原来真的有一位叫李公佐的唐朝小说家,宪宗元和年间为江南西道观察使判官。李公佐曾淹留于上元、常州、苏州一带,至十三年夏始归长安。而妙寂等待能解字谜之人,正是在小说家李公佐曾淹留的上元。
又有记载,小说家李公佐与白行简有交往,曾怂恿白行简作《李娃传》。他自作传奇,今存《南柯太守传》《谢小娥传》《庐江冯媪传》《古岳渎经》四篇。《全唐文》录有《谢小娥传》。谢小娥又是谁?乃豫章(今江西南昌)少妇也。原来李复言《续玄怪录》中这一则《尼妙寂》,正是脱胎于《谢小娥传》。到明代,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中,又有《李公佐巧解梦中语 谢小娥智擒船上盗》,清代王夫之又演《龙舟会》杂剧等等。
只是仍然为妙寂觉得可惜,以你我凡人之见,总觉得女子应该有爱情,而妙寂,报了大仇,又出了家,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想起莎士比亚有一出著名的喜剧,叫《驯悍记》,也有各种影视戏剧版本。莎士比亚从男权的立场教男人如何去驯服一个烈马一样的女子。剧中精明的男子彼特鲁乔迎娶“彪悍”的富家女凯瑟琳娜。凯瑟琳娜脾气不好远近闻名,她的父亲宁可拿出昂贵嫁妆嫁女,却无人问津。“绅士”彼特鲁乔于是娶得悍妇,实施对她的改造计划。凯瑟琳娜受到各种折磨之后,终于从悍妇变为良妇。此剧反过来说明,英国在莎士比亚的时候,悍烈的妇人还是有一定比例的,男权也时有遭遇女权威胁的时候。通晓人性市井与剧场喜好的莎士比亚,才顺应“民意”,跳出来充当了一把男权的代言人。而中国古代有贞女烈女,却很少有张扬个性自我的“悍妇”,连妙寂这样的女子,也被归入了“列女”一类,妙寂行走江湖,石破天惊的一番行为,都是为别人,而不是成全女性自己的幸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