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瞿秋白的翻译实践对其语言文字改革思想的影响
2018-03-06薛荣杨小惠
薛荣,杨小惠
(常州大学周有光语言文化学院,江苏常州 216164)
1 瞿秋白的翻译实践与翻译思想
瞿秋白同志不仅是一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宣传家,而且是我国无产阶级文学奠基人之一,同时又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文艺批评家、诗人、散文家,更是一位了不起的翻译家。他所倡导的翻译理论、翻译原则,以及他本人的翻译实践,迄今仍放射着灿烂的光芒;他的一些译作,至今仍是翻译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唱。“他的译文非常正确、明晓和优美,是我们翻译文学上的最高成就和典范……对于这些译文,现在的文学工作者和翻译工作者,就必须像鲁迅那样的重视态度加以研究和学习。”此非溢美之词。凡是通晓俄文的文艺翻译工作者,都会赞同这个公允的、切合实际的评价。
在中外翻译史上,“直译”和“意译、等值”和“不等值、信”和“顺”等这些翻译理论和翻译原则之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我国30年代初期,这种争论仍在继续,而且愈演愈烈。真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时候,秋白同志已从政治战线转入文化战线。他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用辩证的方法,对翻译界当时争论的大课题,做出了切中要害的论说,令人不能不为之叹服。
在《苦力的翻译》一文中,他用实例对“信而不顺”和“信而不确”的翻译理论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在《论翻译》和《再论翻译》给鲁迅的两封信中,他进一步阐明、分析和论证了“信”和“顺”的关系,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翻译的基本理论和原则:“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白话文(要遵照着中国白话的文法公律)”和“绝对用白话做本位来正确的翻译一切东西。”同时,他对严复的“信、达、雅”理论提出了质疑:他对“宁错而务顺,毋拗而仅信”的主张给予痛击,认为是抹杀作者的原意;是蒙骗读者的“愚民政策”,是“垄断知识的学阀主义。”
他对鲁迅在翻译上主张“宁信而不顺”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是问题的方法上的错误。问题根本不在于顺不顺”,而在于翻译是否能够帮助现代中国文的发展。
“宁信而不顺”“现在可以容忍多少的不顺”,那就是没有注意到绝对白话本位的原则。”他认为:“为着保存原作的精神,并用不着容忍“多少的不顺”。相反的容忍着“多少的不顺”(就是不用口头上的白话),反而要多少丧失原作的精神。”这些论述,厘清了“信”和“顺”的辩证统一关系;同时为达到“信”和“顺”指明了方向。在论及“直译”和“意译”问题时,秋白同志在《论翻译》中也有明确的、独到的、精当的阐述。他说:“翻译应当把原文的本意,完全正确的介绍给中国读者,使中国读者所得到的概念等于英俄日德法……读者从原文得来的概念,这样的直译,应当用中国人口头上可以讲得出来的白话来写。”“我的译文,都按照中国白话的句法和修辞法,有些比起原文来是倒装的,或者主词、动词、宾词是重复的,此外,完完全全是直译的。”在《国际歌》歌词的《译者志》中,瞿秋白同志主张:“诗曲本不必直译,也不宜直译,所以中文译本亦是意译,要紧在有声节韵调能高唱。
瞿秋白的翻译理论与其语言文字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瞿秋白是一个具有特殊秉性和素养的人。表现在他的多才多艺和多面的创造上。深厚的古典诗歌词曲的底蕴和诗意勃发的心灵世界,为其翻译实践活动及翻译理论的形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瞿秋白的文学活动是从翻译开始的。他同中国现代文学的许多作家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他们往往最先都是一个翻译家,通过翻译活动把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及文艺理论介绍到中国来,同时逐渐形成自己的文艺思想和创作风格。一个客观存在的现象是,作家用本民族语写作时,可能意识不到本民族语言模式的限制,而翻译家特别是集作家于一身的翻译家,往往能敏感地意识到本民族语言模式的存在,并在与他民族文化的比较、交流中,发现本民族语言模式的优势与不足,进而通过具体的翻译实践及翻译理论的提出,形成对文化发展的潜在影响。
中国的文学翻译从晚清时期的19世纪70年代开始,迄今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其间,外国文学翻译先后掀起了四次高潮,五四后的十年是第二次高潮。从翻译策略看,五四新文化运动带来了两个可喜的变化:第第一,彻底废除文言文,无论写作还是翻译,一律用白话文。这极大地推动了国语标准化、统一化的进程;第二,翻译界出现了“欧化”主张,借鉴吸收西洋语言的长处,来提高汉语的表现力。瞿秋白的翻译主张正顺应了这一时代的变革和要求。瞿秋白有关翻译理论的论述,主要集中在写给鲁迅的两封信《论翻译》(1931年)、《再论翻译)(1932年)中。这一时期的瞿秋白正在付出很大精力,撰写多篇文章,研究和探讨汉字改革问题,阐发中国新文化应以人民大众为主体的思想。因此,我们不难发现瞿秋白部分翻译主张与其之间的相辅相成,密切关联。其中三个方面内容很突出:第一,强调翻译外国革命文学作品是一个重要的工作,译者必须“非常忠实”,要追求“精确”,甚至“应当估量每一个字眼”;第二,提出翻译一定帮助创造出“新的中国现代言语”的著名论断;第三,明确白话本位的原则,提出要坚定清楚地认识白话本位原则。具体论述举例如下:“翻译,的确可以帮助我们造出许多新的字根,新的句法,丰富的字汇和细密的正确的表现。因此我们既然进行着创造中国现代的新的言语的斗争,我们对于翻译,就不能够不求: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中国白话文,这是要把新的文化的言语介绍给大众。”“新的言语应当是群众的言语——群众有可能了解和运用的言语。中国的言语不精密,所以要使它更加精密;中国的言语不清楚,所以要使它更加清楚;中国的言语不丰富所以要使它更加丰富。我们在翻译的时候,输入新的表现法,目的就在于要使中国现代文更加精密、清楚和丰富……这样,才是真正使中国言语(文字)丰富起来的方法。”瞿秋白还强调,要有意识地采用直译法,在吸收大量西方词汇的同时,又引进西方语言的一些句法结构,从而克服汉语词汇贫乏、句式单调的缺陷。
2 瞿秋白的翻译实践对其语言文字改革思想的影响
瞿秋白翻译主张的核心显然是语言文字问题,但它绝不仅限于文学形式和表达工具的革新。语言是文学表现的媒介,它是一种表达工具,但它与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思维方式和审美理想又有着密切的联系。五四时期的作家在论及语言文字时,体现出这样一种共同的倾向:“鲁迅强调文言文语法不精密,说明中国人思维不严密;周作人指出古汉语的晦涩,养成国民笼统的心理;胡适提出研究中国文学套语体现出来的民族心理;钱玄同、刘半农则从汉语的非拼音倾向探讨中国文化的特质……”而瞿秋白以大众本位为前提,在详尽分析汉字的弊端之后,大力提倡文字改革,并从目的、意义、方法等方面做出了具体通盘的考虑。同时期望借助于翻译,丰富完善汉语言文字,成为群众可以了解并运用的语言文字,进而促进大众文艺的发展。包括瞿秋白在内的五四时期的一批作家,往往把语言与思维与民族文学的发展变更乃至几万万群众的文化生活联系起来进行思考,这就使得他们有可能超越一般的文字改革专家,而直接影响整个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的发展。
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相当一批作家不满日益变得陈腐和僵化的传统文化,向着打开的外部世界去寻找、学习和引进,试图借助外力来摧垮内部的顽固势力,文学翻译正好为他们提供了极好的新文化传播载体。而这一传播载体带给中国现代文化最直接的影响是文学语言的“混杂”和“不中不西”。翻译的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中国古典文学语言的正统性,使之“欧化”,进而现代化。
瞿秋白特别强调要有意识地采用直译法,应该是指在输入新思想意识的同时,输入新的表达方法。翻译文学从来都是本民族文学及进程的参与者,而中国的文化背景和现实语境,决定了瞿秋白对俄苏文学的选择,同时这样的选择也呈现出五四新文学中一代文学家的愿望与渴求,借助俄罗斯文学以改造中国社会之现状。因此,瞿秋白对大量俄苏文学作品及论著的译介和研究,直接准确地传达出俄罗斯文化中深刻的民族精神和崭新的思想意识,实现其“别求新声于异邦”,为中国的现实需求服务,为几万万群众的文化生活服务的愿望。传播新思想,最终还有赖于对新思想的传播方式。要传播新思想,就必须引进新术语、新句法,采用中国百姓还很陌生和很不习惯的新语言、新形象和新的表达方式。这势必会带来一些观念上的冲突和操作上的具体困难,譬如“信”与“顺”的关系等。
关于白话本位原则中的白话,瞿秋白称其为“真正的白话”,依据《论翻译》,有研究者作出如下三层意义的归纳:“(1)是指日常生活中人们交流时所讲的‘口头语’;(2)是‘大学教授的演讲的口头说的白话,指的是‘书卷化了的口语’;(3)是‘写在纸上的说话(字)’,指的是书卷白话,即‘白话文’。”就第三个方面而言,瞿秋白认为,这种文字对于一般识字很少的群众来说,写在纸上,仍旧不懂;说出来也还是听不懂。但这种文字已经有了生命,有了可以被群众容纳的可能性,它是“活的语言”。翻译的语言应是群众可以了解和运用的语言,能够容纳到广大的群众生活里去的新的字眼和新的表现方法。
3 结语
在瞿秋白短暂的一生中,其译作达200余万字,并在此翻译实践的基础上,形成了有关翻译的思想、原则、标准和方法,完成了自己翻译理论体系。也正是由于瞿秋白文人,政治家的特殊的双重身份,以及20世纪中国文学始终与人民大众血脉相连的性质,使得他如此坚定、明确地倡导白话语体,提倡白话本位的原则。他从中国广大民众的文化现状、接受程度出发,借助于翻译传播思想,丰富完善汉语言文字,使其成为大众可以了解并运用的文字,进而促进文艺大众化的发展进程,促成民族的文化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