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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新发现的越王者旨於剑

2018-03-06曹锦炎

收藏家 2018年2期
关键词:越王吴越银色

□ 曹锦炎

图1 展览图录封面及扉页

图2 图录序言

图3 图录中越王剑著录页

古代吴、越,善铸青铜剑,其质量之精湛,可以“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薄之柱上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①,以致《周礼·考工记》神话为“吴、粤(越)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地气然也。”归功于地气造化。吴越青铜剑之所以名贵,除了选用原材料之精,所谓“吴、粤(越)之金、锡,此材之美者也”②外,主要是当时吴越地区的冶铸技术,远远超过中原诸国,还有许多铸剑名师,如欧冶子和干将、莫邪夫妇等,其传奇式的铸剑故事一直流传至今天。

由于吴越青铜剑名闻遐迩,在当时已成为有口皆碑的宝器,故得之者视为珍宝,《庄子·刻意篇》谓:“夫有干③、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甚至连使用也于心不忍,可见珍贵至极。吴越青铜剑不仅成为各国君主希冀得到的宝贝,而且常常作为死后随葬的珍品,如湖北、河南等地战国楚墓多次考古发现随葬吴、越王剑,便是很好的例证。

最近,有北京藏家从日本购回一柄越王剑,原为日本国九州大分市中尾家收藏,曾载于《中尾家所藏品展观入札》图录(图1),编号为第69号(图2)。从藤本恕一郎为图录撰写的《前言》落款时间为“昭和9年(公元1934年)”(图3)分析,此剑当于上世纪30年代初流入日本。前言中谓藏家曾奔走于京阪地区搜求中国文物,推测有可能曾为卢芹斋旧藏,后由上海的卢吴古玩公司售于日本藏家,其出土地点则不详。

新发现的这柄越王剑,青铜质,通长59厘米。剑作斜宽从宽格式,中脊起线,两从斜弧,双刃呈弧形于近锋处收狭(图4)。圆茎上有两凸箍,各饰4圈凸起弦纹,内中残存有小片镶嵌绿松石(图5)。圆盘形剑首上饰7道同心圆薄圈,其底部饰凸起细绳纹(图6)。剑身满饰菱形纹,由双线交叉构成,排列规整,在交叉处作椭圆点,花纹整体呈银色亮斑(图7)。

剑格正、背面铸双钩鸟虫书铭文,字口间残留有原镶嵌之绿松石,共8字(图8、9):

戉(越)王戉(越)王

者旨於睗。

戉王,即“越王”。越国国名,青铜器铭文大都作“戉”,或作“ ”,加“邑”旁,乃是以“戉”为国名的专用字。典籍作“越”,或写作“粤”,系同音通假字。

图4 越王者旨於睗剑

图5 越王者旨於睗剑 剑茎

图6 越王者旨於睗剑 同心圆剑首

“者旨於睗”即“诸稽於睗”,也就是句践之子“鼫与”,经各家考证,已成定论④。但考释诸家大都偏重于从“对音”的角度来考虑,如陈梦家谓:“‘诸稽’是‘者旨’之对音,‘与夷’是‘于赐’之对音。”⑤或以为乃是声音相通、急读与缓读之故,如林沄谓:“鼫与一名,和者旨于赐是声音相通的。因为,鼫从石声,石字是禅母三等字,者字则是照母三等字,上古音照审禅母三等字归端透定母,所以,石、者两字古代都读舌头音……至于与字和于字,则同为喉音字,同属鱼部……所以,缓言之为者旨于赐,急言之则为鼫与。这就象《国语》上的寺人勃鞮,《左传》上写作寺人披,是同一人名的不同记音方法。”⑥

其实,“者旨”读为“诸稽”,“者旨”是氏,即“诸稽”氏,为祝融八姓之一彭姓之后。《国语·郑语》:“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据韦昭注,诸稽氏和豕韦氏都是彭祖之后所别封。“诸稽氏”乃是越王之氏,“於睗”是名字⑦。由于吴、越人名在青铜器铭文中时有不同程度的省略,所以常引起典籍记载之歧纷,而古籍记载往往是以中原音记吴越方音,故又容易造成文字之异写。句践之子《越绝书》作“与夷”,乃“於睗”的同音通假字;《吴越春秋》作“兴夷”,“兴”为“与”之讹字;至于《史记》写作“鼫与”,则是以中原音记“者旨於睗”的急读音,也有可能是记“旨於”(“者旨於睗”之省作)的音。另外,据《左传·哀公二十四年》记载,句践大子名“适郢”,显然“适”是“者旨”的急读音或“旨”字的另一种写法,而“郢”和“於”、“与”的古音也是很接近的。《竹书纪年》记晋出公十年句践卒、子鹿郢立,“鹿”即“鼫”字之讹,因形近而致误;“郢”字同于《左传》。又,句践时担任大夫之职的“诸稽郢”(见《国语》),很可能就是“适郢”,也就是“者旨睗於”⑧。总之,鼫与、鹿郢、适郢、诸稽郢、与夷、兴夷,写法虽异,均是指句践之子“者(诸)旨(稽)於睗”,则可以认定,正确写法应以铜器铭文为是。

《史记·越王句践世家》:“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索隐》引《竹书纪年》:“于粤子句践卒,是为菼执。次鹿郢立,六年卒。”而《吴越春秋》则谓“兴夷即位一年卒”,出土和传世的越王者旨於睗兵器数量较多,其卒年当以《竹书纪年》为是。越王者旨於睗在位共6年(公元前464~459年)。

新发现的这柄越王者旨於睗剑的铸造工艺,特别复杂。在剑格与第一道凸箍之间的剑茎表面,可以看到有一明显的浇口铸接痕迹,说明此剑是采用分段铸造加铸接工艺,即先分别铸造剑身、剑首、剑格,再将剑身夹在范中铸接剑格及剑茎的一部分,最后再铸接剑首,成为整体。剑首的同心圆,更是精湛工艺的体现。此剑同心圆由7圈组成,每圈由薄约0.15~0.42毫米(不等)、高约1.68~3.04毫米(不等)的薄片组成,十分规整,且多圈同心圆的底部饰有极细的凸起绳纹,肉眼几乎难以观察到,其陶范制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另外,镶嵌绿松石的剑格上双钩鸟虫书铭文及茎箍,其铸造工艺亦是极为困难。据我的统计,这是目前已知的第20柄越王者旨於剑⑨。从铸造工艺结合装饰工艺看,其精致程度皆超越目前所见的越王者旨於剑。

此剑剑身造型也颇具特色,刃部不是平直,最宽处约在距剑格三分之二处,然后呈弧线内收,到近剑锋处再次外凸然后收成尖锋。刃口的这种两度弯曲的外形,更有利于在使用时的直刺功能⑩。

值得指出的是,在考古发掘及传世的数万件东周兵器中,饰有这种菱形花纹的兵器(剑、戈、矛)数量仅几十件,大都以菱形暗格纹为主,而目前出土及传世的越王者旨於睗剑中,唯独此柄新发现的越王者旨於剑饰有呈银色亮斑的菱形花纹,这在迄今所见铸有吴、越王名的青铜剑中也属于孤品。湖北省博物馆收藏的望山楚墓出土的越王句践剑极其著名,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其剑身虽也饰有菱形花纹,但呈暗格式,未显银色亮斑。此剑与之相比,毫不逊色。这种呈银色亮斑的菱形花纹与器表处于同一平面,绝非机械镶错。上海博物馆等单位对东周吴越兵器菱形纹饰进行检测研究和模拟实验,亮斑处为低铜、高锡、高铅,并含有少量铁,与剑或戈之基体材料之高铜、低锡、低铅、无铁截然不同,认为是用含有高锡粉末的金属膏剂涂层涂覆,并刻划花纹及图案,直至露出青铜表面为止,然后加热处理,磨掉表面氧化层。对实验室样品研究认为,腐蚀后产生的以二氧化锡为主的氧化物是一种“釉”质薄膜,可能会产生晶釉状表面。山东省考古部门曾对山东新泰周家庄东周墓地出土的一件饰有菱形纹的剑(M2:24)及一残剑块(M1:232)作金相分析,认为是镀锡处理,虽然两剑表面装饰相近,但其内部情况大相径庭,因此其制作条件有着明显不同,镀层形成的加热温度前者在520摄氏度以上,后者只需在450摄氏度以下。从镀层厚度上观察,M2:24剑的镀层厚度在50微米以上,远厚于M1:232残剑约3微米以上;从镀层与基体情况结合分析,M2:24剑的镀层已深入到基体内,M1:232残剑的镀层只附着在基体表面。另外,四川地区曾出土一些含有银色斑纹装饰的巴蜀兵器,分析表明斑纹含有成倍高于基体的锡量,推测富锡表面是用鎏锡处理所致。吴越兵器上这种菱形纹饰以及亮斑究竟如何形成,至今仍然是科技考古界研究的重更课题。

图7 越王者旨於睗剑 呈银色亮斑菱形花纹的剑身

图8 越王者旨於睗剑 剑格正、背面铭文

图9.1 越王者旨於睗剑 剑格正、背面铭文拓本

《越绝书》记载越王句践有宝剑五柄,闻于天下,有善相剑者名薛烛,越王召而问之,王取“毫曹”“巨阙”剑,薛烛回答说:“非宝剑也。”王取“纯钧”剑,薛烛“手振拂扬,其华捽如芙蓉始出。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溏;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此所谓纯钧耶?’”从书中的描述来看,这种饰有呈银色亮斑的菱形花纹剑,有可能就是称作“纯钧”剑。

总之,新发现的这柄越王者旨於睗剑,上世纪30年代初为日本藏家所得,保存完好,流传有绪,铸造精致,工艺精湛,特别是剑身满饰呈银色亮斑的菱形花纹为迄今所见吴、越王剑中之孤品,代表了当时吴越地区铸剑技术的最高水准,不愧为国之瑰宝。

注释:

①《战国策·赵策》“赵惠文王三十年”章。

②《周礼·考工记》。

③此处的“干”指吴国,见陆德明《音义》引司马彪说。“干”当读为“邗”。

④马承源《越王剑、永康元年群神禽兽镜》,《文物》1962年第12期;陈梦家《蔡器三记》,《考古》1963年第7期;林沄《越王者旨于赐考》,《考古》1963年第8期;殷涤非《者旨于赐考》,《古文字研究》第10辑;容庚《鸟书考》,《中山大学学报》1964年第1期。

⑤陈梦家《蔡器三记》,《考古》1963年第7期。

⑥林沄《越王者旨于赐考》,《考古》1963年第8期。

⑦曹锦炎《越王姓氏新考》,《中华文史论丛》1983年第3期。

⑧例如徐王义楚未即位前也曾任大夫之职,见《左传》。

⑨曹锦炎《鸟虫书通考》(修订本)第五章“越国器(上)”,第74页~84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

⑩杨泓《中国古兵器论丛》(修订本),第119页,文物出版社,1980年。

图9.2 越王者旨於睗剑 剑格铭文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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