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是两棵树

孟德明

高速公路就是大地上画出的一条线，线画好了，人就到了。

沿着这条新线向西，只需一个小时，我就能够抵达涿州，去追寻刘备的故里，踏勘一代帝王的足迹。当然，我来时已是两千年后，刘备早已南下蜀地，成就了一番事业，留下了一路故事。

涿州友人把我带到一个村子，叫楼桑庙村，纪念刘关张结盟的三义宫坐落在村子前。燕人重义，结盟起事最有成就的就属刘关张，刀光剑影、東挡西杀之后他们终于在遥远的巴山蜀水寻得宝地，成就了一番帝王大业，这“义”就写进了中国教科书，被不断放大。我以为，无论是大到政治的，还是小到个人修为的，“义”都当依从格局与环境，在这样的滋养里孕育智慧和方向，否则，怕只会落入朋党小圈。老辈人都会说，只听说有桃园三结义，没见过还有哪个相好到白头。还有就是排序问题，三人结义时，断不会先看看岁数的，而是结拜之时，按照岁数分长幼，刘备就沾了岁数大的光，得以好汉关羽、张飞盟誓辅佐，这就看上天的安排，假如一不小心，张飞做了老大，这打江山的事就不知他们会怎么谋划了。你看，“义”又多像件易碎品。刘关张算是成功者，响当当的佐证是人家成就了大业。这样推来，他们布下的也算是一步险棋。

进得三义宫不远，右边有个茅棚，上面排满厚厚的芦苇，却是平添了几分情趣。下有结拜石，后边一片草地自然少不了桃树，想来每年桃花盛开时，花瓣葳蕤，蜂蝶翩飞，暗香袭人，该是一种别样景致。此时，正有五个学生样的男孩燃上香火，一番祷告后，跪拜在条石前。

我追问着，刘备故里，有没有其他的遗迹？友人颇费周折地告诉我，按照史书记载，刘备出生地当是大树楼桑村，离此地还有十二里路。据说，这一带好几个村子都有“楼桑”俩字，当年可能是为了施工上的方便，考虑路途因素，就把三义宫修在最近的这里。

在一切依靠人力的隋代，工程的繁复，运输的劳顿，我以为在偌多的楼桑村中求近，应该是个重要的选项。而这一切，也只是我们的揣测，一切都缘于刘备的重大远行。想来，他离开村子时，不过是村中的一介后生，该不会引起村里人注意的。然而，他走了，离开小村的身影越来越小，在版图上的身影却逐渐扩大。

初冬的冀中平原已静寂下来，碧蓝的天际幽远处飘荡着几朵白云。地里的庄稼已被农人收拾干净，粮食归仓，种子贮藏。田头只剩下散散落落的玉米秸，一丛丛将近枯黄的草在风中摆动。

大树楼桑村目前只在村后立有一块石碑，边由水泥抹起，显得残破简陋了许多。其他的再也没有任何痕迹，那棵刘备幼时与村中伙伴玩耍的大桑树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把刘备推到了帝王宝座，便暗自倒下了。村后羊群追逐着草发出的气息，一个牧羊人跟随其后。这一切与别的村落没有什么不同。

看得出，这个放羊人纯是出于好奇。他看见我们在一个碑前站立了很久，也赶着一群羊从北面那块地里靠了过来。他应该经常在这里放羊，似乎从来就没有注意过这座碑。他今天的靠过来，我估计也不是要看这座碑，而是看我们几个人出于怎样的好奇。

此时在我的视线里，就有了一座碑下簇拥着一群羊的放羊人。我的相机也摄入了这样的场面。田地里已是一片凄清，发黄的小草就要告别这个季节，等待着来年的一场春意。羊低着头，啃噬着草，齐整整地从地面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我能看到那个放羊汉子脸上露出的安静与快意，也许他以前是有走出去的念头的，而如今，放羊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

两千年前，刘备就是从这个村庄出发的。他走的时候，村里静悄悄的，而今人们还在坚守着这个村子，像那个放羊人，做着自己的营生，既不远大，也不浪漫，依然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喂鸡放羊、繁衍子孙。

是什么样的脚力让刘备长途跋涉，走到巴山蜀水，终于成就了帝王之业？史家喜欢推导，在刘备成就大业后，查了点资料，又听了些口述，就有了关于刘备身世的记载，写入史册。按照西晋史官陈寿在《三国志》里的说法，刘备的家庭条件一点也不好，自小失去父亲，属于单亲家庭，这样不太平衡的家庭教育是有风险的，弄不好孩子就会成为一个街头小混混，四处游荡，饱食终日。再说稍大些，他的家境未见好转，每日跟着母亲卖鞋卖席子。冀中平原水大河多，遍地是芦苇蒲草，就地取材，靠劳动吃饭，他们过得很坦然。

村中儿郎刘备有着很好的暗示，让贫困的他始终没有丢失自信。他的手超长，长到放下去就能摸到膝盖；大耳朵往前探着，自己都能看得见。放在今天，哪一点都可以立个吉尼斯纪录。不仅如此，他家东南边有棵五丈高的大桑树，过路人看着这棵桑树都发出惊叹；这里要出显贵之人的。刘备是这里的常客，他要做的就是每天玩耍，在玩耍中长大。村里孩子多着呢，可刘备却常常看着大树抒发志向——长大后一定要拥有这么大的华盖。吓得大人赶紧去堵他的嘴。到15岁，他开始求学读书，老师是从涿州走出的大学问家卢植，刘备有个同窗也很出色，就是后来的北方豪强公孙瓒。

诚然，刘备有个最大的光环，据他自己讲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子孙。皇叔是个招牌，比刘胜晚281年的刘备，试探性地打着这个闪着光环的招牌展示给周边的人，确实好使，又赢得了许多人的依从附和。有了刘关张里大哥这样的身份，有了说给世人的皇家身份，他就上马离开家乡南下了，一路南下，而后的日子里既有儿女情长，也有颠沛流离，更有冲锋陷阵，终于到达他从没去过的地方，在成都坐稳了交椅，实现了由豪强向帝王的华丽转身。

没有高大桑树的村子依然唤作大树楼桑，村西路边有几棵桑树，一人多高，并不显耀地静静生长。没有刘备的村庄，街面被刷成灰色，显得很是齐整，偶有村人打量着我们，看来这个没有纪念刘备的庙宇，没有盖间房子做旧充当刘备老宅的村庄很少有人来。我只在街口站了许久，目光穿过收割后的土地，努力地向南边瞭望，想象着刘备离开时的身影。

冀中平原树种不多，槐杨柳杏，榆桑桃枣，与刘备生发故事的树就占了两种，你不得不对所遇到的桃桑多看上几眼。

编辑：刘亚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