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好云
2018-03-05王国平
王国平
“云”,在汪曾祺的笔下颇为受宠。
《泰山片石·序》:“我从泰山归,携归一片云。开匣忽相视,化作雨霖霖。”
自己写的“云诗”月朦胧、鸟朦胧,但他中意的一首“咏云诗”却明快、清丽。“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南朝齐粱隐士陶弘景的这首《诏问山中何所有》,汪曾祺是好生欢喜。
“这四句诗毫无齐粱诗的绮靡习气,实开初唐五言绝句的先河,一个人一生留下这样四句诗,也就可以不朽了。”他在《初识楠溪江·九级瀑》中不吝赞叹。于是,行文屡次征引。书赠友人时信手拈来,还是朱文印章之印语。
“汪公好云”与“叶公好龙”不是一回事,这是真爱。
《觅我游踪五十年》,写在昆明的日子,“落拓到了极点,一贫如洗”,有时吃饭都是个问题,只好卧床不起。同学朱德熙见状,就夹着一本字典,喊他起来。卖了字典,把饭吃了,闲逛,或者到英国领事馆花园的草地上躺着,“看天上的云”。优哉游哉,云聚云散。
云聚云散,具体是个什么模样?21岁时,汪曾祺写下的《待车》试图描绘了一通:“云自东方来,自西方来,南方来,北方来,云自四方来。云要向四方散去。”等于没说。
《异秉》中的药店学徒,整天都過得“刻板枯燥”。只有趁着太阳,爬上梯子,到屋顶晒丸药,才是最快乐的时刻。特别是到了七月,傍晚时分,可以看巧云,“七月的云多变幻,当地叫做巧云。那是真好看呀:灰的、白的、黄的、橘红的,镶着金边,一会儿一个样,像狮子的,像老虎的,像马、像狗的”。
再着急,也要把云细细读。1945年的《老鲁》,汪曾祺写道:当教员的干巴巴等着喝水,却迟迟不见挑水的,原来人家“正在软草浅沙之中躺着看天上的云呢”。没有投诉,也不开除。汪曾祺的解释是:“没办法,这个学校上上下下全透着一种颇浓的老庄气味。”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这是杜甫的句子。没想到,这个凭着沉郁和悲凉行世的汉子,也被流水、云彩收拾得这般服帖。
人一辈子,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看几次云。endprint